暗蓝色的烟雾衬着冰冷的金属舱壁,形成微妙的冲击,仿佛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那之下似乎正蕴藏着什么凡人所无
法理解的阴谋。
没有人发现这个咒符,因为它太大了,被人工的房间和器械划分开来,变成了无意义的零碎角度,你能偶尔感觉到什
么不对劲,却什么也抓不住。
不是因为它微小,而是因为它巨大。
「居然没人注意到这个,看!」雷森说,他点了根烟,然后退了两步,抬起手指,指间的烟雾顺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角
度,缓缓流泄,变成一个弧形。
「这艘船上抽烟的人、吃饭的人、厨房的人,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烟和雾的飘动角度有所不同?」法瑞斯说:「人们总
是不太注意细节,或是他们发现了,却太有礼貌,觉得不应该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人家。」
「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咒符。」雷森说,指指眼前那烟雾形成的东西,它已经化为了一个完整的圆圈,在空中悬浮着
,映着大厅里的灯光,如微风下的水波般荡漾,还满漂亮的。
「太大了,以至于我们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很小的细节,我们甚至看不出它的力量走向,也无法判断源头来自何方。」
「不过关于它的用处,我想不需要再考虑了,毕竟我们已经一头栽进它的『效果』里。」法瑞斯说:「冥界海是个全
为负力场的地方,所以诅咒是建立通道、送人进来的绝佳办法,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原始阵形藏在钻石号的什么地方,
但我打赌那里堆满了死猫死狗死虫子或死人的头发。」
身后一声尖利的叫声传来,一个女人大叫:「看海里——」于是整艘船上的惨叫和海里一样壮观。
雷森探头看看海面飘浮的骨头,问道:「那都是些什么?」
「只是些骷髅潮,没什么,冥界海里飘浮着大量这种东西,它们会聚集在一起飘来飘去,就像珊瑚潮。」法瑞斯回答
。
「我记得珊瑚潮会引来一些其他物种。」雷森说。
「啊,我也有看探索频道。」法瑞斯热情地回答:「骷髅潮也是,它们阴气很重,经常会有些危险的东西搭顺风车—
—」
他停下来,因为船下传来震天价响的婴儿哭声,活像有上万个孩子齐声尖叫。法瑞斯探头向下看去,无数小东西从骷
髅头里钻出,向上爬来。
「这就叫乌鸦嘴了。」雷森说。
法瑞斯找不出一个字来反驳,他还保留着一些魔族的视力,所以能看到那是什么,那是死去的婴儿,有些还未成形,
没有了孩子的鲜嫩活力,呈现腐败的灰白,两眼泛着死亡的光泽,正朝上面爬来。
这种妖魔太多了,因为有太多死亡的孩子或胎儿从未得到完好的照顾,甚至被早早扼杀,而这样的婴灵,怨念也是最
强的。
「这叫科学。」他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比如这种肉食怪物……就会用骷髅潮作掩护,藏在下面,感觉到有活人的生
气就冲上来袭击,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
小怪物们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当看清那是什么后,船上的人们反倒呈现一种异样的死寂。大概因为所有的人都被震住
了,本能告诉他们尖叫和哭泣解决不了问题。
「我觉得保罗那家伙真是像泥鳅一样狡猾,他肯定早觉得这艘船会出事,所以才把票推销给我们。」法瑞斯恨恨地说
。
「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雷森问。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百科辞典。」法瑞斯说。雷森转头看他,那眼神写着「怎么你不是吗?」
法瑞斯叹了口气:「这些东西不算魔族,雷森。它们……和人世有很深的联系,我没什么对付这些东西的经验。」他
说,如果他有经验,当年也不会留下了一部分生命在这里,在这恶心死寂的海下沉眠,弄得现在偶尔午夜醒来,还能
梦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感受到那些怨灵强烈的怨恨和恐惧,掺杂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更早之前,他还痛恨这些和人界相关的东西,那些如死结一样的偏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即使如他那般强大的存
在,仍无法避免的被影响。
他转头看向雷森,这就是一个人类,最初时他一点也不觉得雷森像个活人,可是那观点在慢慢改变,而他并不讨厌这
些改变。
「好吧,我们先张开一个结界。」雷森说,转头看那株植物,后者猛地瞪大眼睛,叫道:「你不是说我吧?我顶多张
开像一间房子那么大的结界,别指望我有本事保护整艘船,而且我是童工!」
「如果你做不了,我就把你丢下去。」雷森冷冷地说:「并且是装在银制的弹壳里。」
植物静默下来,看上去真像朵顶无辜的胸花,而且这辈子只想当一朵胸花。
过了一会儿,花变成了透明色,一个无形的力场在周围缓缓张开。它有着强烈的生命脉动,越来越大,中间无形的脉
络迅速生长,生命力仿佛无止境般放肆地伸展着,延伸向天穹和海底,难以想像这么小株植物能制造出如此巨大的东
西。一分钟之内,整艘船都笼罩在透明的力场之中。
然后那力量慢慢冷却,变成了个冰冷而完整的防护罩,仿佛一颗成长完毕的果实,法瑞斯想。
「哇,真管用。」他说。
「让人发挥潜力的方法就是暴力。」雷森说。
也难怪他和我能合得来,法瑞斯想,至少我们的家教很类似。
「这是压榨、这是谋杀、这是有计画的敲诈……」胸口的花朵怨恨地低语,法瑞斯不理会它,低头看着那些仍在向上
爬的婴灵:「这些已经上来的……」
雷森张开手,这次出现在他手上的既不是剑,也不是任何攻击类的东西,而是一团银色的光。
它温柔地浮动在他的指尖,冰冷纯净。
「我们来下一场雪。」雷森说。
他手上的光球缓缓升空,法瑞斯抬起头,看着那东西仿佛一颗星星,拖曳着美丽的尾巴,向天空升去。他曾经看过雷
森「下雪」,每一次他都为那纯净和美丽惊叹——那几近冻死人的洁净。
光球升到空中,再也看不见,过了几秒钟后,「雪」下了下来。
那是一颗颗纯净的银色光点,它们并不存在,法瑞斯伸出手,试图接住一抹银光,可是眼看着它飘落在手上,却怎么
也握不住。他突然想到许久之前冰蒂尔说过的一句话,那时他说她想要什么他都会送给她,她却回答:「美好的东西
是抓不住的。」
不过,下面那些死尸显然抓住了。
船舷外,并没有什么惨烈的叫声和战斗,当银色的光之雨落到婴灵的身上,便立刻溶了进去,然后,它们像这些雪一
样,无声地融化,消失。
仿佛一切可怕的肮脏的东西,都会在这样的雪中消溶。
法瑞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想着希望笛兰藏好了,千万不要碰到这种东西,不然就够他受的。
他封印在深处,属于另一个物种的灵魂,因为这寒冷而微微悸动。
这雪如此美丽,可是若是落到魔族的身上,那感觉简直像是从天空浇下的浓硫酸一样。
第五章
邮轮上静得出奇,法瑞斯听到一个人在小声惊叹:「是神迹。」
他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从一方面来看,这是神迹也说不定。雷森帕斯,如此纯净的驱魔人血脉,不知最早来自哪里,
但那一次和很久很久以前,手握某种匪夷所思强大力量的种族有关,也许人类会称他们为「神」。
肮脏的力量被洗净,船上的空气散发着一种大雨过后焕然一新的气味。
「你该把光点变成羽毛,那他们就会跪下来喊上帝降临的。」法瑞斯说。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出去?」雷森烦躁地问。他一使用这类力量就会烦躁。
「反正我是做不来,这个空间是没有出口的。」植物恨恨地嘀咕。「到底是谁这么缺德,这么邪恶、这么无耻,居然
把我们这种无辜的游客弄到这种可怕的鬼地方,甚至掐断了网路!」
「那两个魔族。」雷森冷飕飕地说:「我就知道他们会在暗地里搞鬼,想不到还真有自我牺牲精神。如果我出不去,
没关系——我会把他们的皮剥了挂在旗杆上,然后再让他们去死的。」
法瑞斯现在有点怨自己信口开河,把责任通通推到不相关的人身上,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这一方面也是那些家伙自找
的,他们一个不顾死活地试图勾引雷森,另一个上班时间跑出来渡假。
他思忖着这次是不是要牺牲一下同族,而且其中一个是笛兰——老天保佑他藏得够严密。不过如果想从雷森身边逃命
,万吨巨轮就如同一副小号的棺材,甚至不够他翻个身。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船上有个不知名的家伙设了个古老的咒符,把这艘船引向死亡的国度。
也许那阴谋者,就是在下午时分,某个向船上乘客微笑挥手的人?他四下打量,这船上待的大都是权贵,而权贵总会
得罪很多人。
法瑞斯叹了口气,难得雷森肯出门渡假一次,本来他只要「解决」了笛兰,就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人类奢华悠闲的生活
,可是现在倒好,变成来冥界海「享受」了。
跟一个驱魔人搭档,简直就像连吃个饭,碟子里也会跳出个小幽灵来,声称你吃了它只有三分熟的肉。
雷森看到那些怪物融化完了,转身向大厅走去,一路上推开些盯着天空、指望着再出现神迹的乘客,法瑞斯连忙跟上
去。
大厅比刚才冷清不少,有一种歇斯底里症爆发前的沉默。
法瑞斯试探着嘀咕道:「你想找凶手出气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蠢到不事先下船,自己在
外面看热闹……那位魔界的亲卫队长可是位水蛇呢!也许他们有什么杀手锏?」他还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侍卫就这么
被剥了皮,在冥界海上迎风飘扬。
「他们不可能先下船,这个咒符阵法需要引导。」雷森说:「虽然我对咒符这门学问了解不多,但我觉得这个咒符不
是那种……全自动咒符。」
「怎么看出来的?」法瑞斯问。
「它太古老了。一般古老的咒符都有些制式的要求,使用它们都要付出代价,远远不像那些没原则的现代咒符那么简
单,发动时经常需要施咒者的血或是其他的代价。」驱魔人回答,法瑞斯做出判断,虽然雷森除了力量外什么也不信
奉,不过好歹他也是出身驱魔人家族,也不是完全的魔法白痴。
法瑞斯点点头:「确实,而且这个空间格外嗜血,也很难想像会允许自发咒符,就算是魔族,一边启动咒符阵法一边
溜掉,也没那么简单。」
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从看到船驶入冥界海时,他就知道,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大麻烦在船上——那就是施术者。
他不安地四处看了一下,每个人看上去都像人类,一些完全被眼前的灾难弄得心神崩溃,另一些仍试图和外界联络。
当然,咒符的发动者是不会在脑袋上写着「我是凶手」的。
但法瑞斯知道,为了这样的咒符,那人杀了至少十个人——不计其他生命——以完成法术,用那些人的鲜血和骨头,
开启这个有名死亡地界的大门。
然后那家伙冒着一死,和他们登上了同一艘船。
他身上带拼着一死的仇恨,或是任务……
他捂着额头,觉得自己像侦探小说里的角色,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猜测某一个人是凶手,而糟糕的是这个「房间
」里有足足三千名乘客,并且还要瞒着身边唯一有武力才能的家伙进行。
一声惨叫从走廊上传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叫声,然后她的嗓音像是被硬生生掐断一样,戛然而止。
大厅猛地静了一下,衬得那声音如同死神走进的步伐一般,让人心惊肉跳。
于此同时,雷森朝那个声音冲了过去,法瑞斯紧紧跟在他后面,他听得出那是不久前引诱雷森的魔族女子的声音。他
看着前方雷森漆黑的背影,心想,他是真的为这艘船的安危担心呢?还是愤怒有人抢了他的猎物?
事情确确发生在走廊上,雷森猛地停住脚步,灯火通明的客轮上,只有这一条走廊中的灯光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黑漆
漆的像躯体中一块坏死的骨骼,空洞地看着他们。
而在走廊的正中间,那大红色的洋装凭空挂在那里,是挂,不是飘也不是浮,像被一把匕首钉在空气上。法瑞斯赶到
时,只看到它的胸口上,一抹黑色的东西缓缓消失,那件洋装落了下来,发出轻微的声音。
然后,灯亮了。黑暗像食人花的花瓣,伸了一下,又蜷缩回了墙角边缝。
灯光并没有让任何人感到安心,反倒显得恐怖了不少。法瑞斯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啜泣,还有转身逃跑的脚步声。
他走过去,掀起洋装,下面有鞋子和内衣,她的躯体看上去像凭空消失了。
「是魔族的攻击吗?」他问雷森。
「如果是,我没闻出来。」雷森说。
「那很少见,我知道你鼻子就算隔着整个街区都能嗅出魔族的味道来,更别提是刚动用过力量的现场了。」法瑞斯说
。
「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魔族的气息。」雷森回答。
法瑞斯想了一下,突然问道:「雷森,这船上还有哪些驱魔人家族的人吗?」
「我知道的大概有两家。」雷森回答:「希凡家的第二个儿子,他和阴影家族的小女儿谈恋爱,坐这趟船出海旅行,
其他也许有,但我不知道。不过我想,现在有必要给某些人上上别抢人猎物的教程了。」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冷森森的
,显然猜出了是谁干的好事。
「得了吧,你又没在她身上蹭过留下你的气味,把她纳入自己的地盘。」法瑞斯心不在焉地说:「人家怎么知道她是
你的。这会儿是紧急关头,我求求你别在结仇家了,魔族就够了,你还想加上自己人?」
他叹了口长长的气,船上的能力者并不像他想像中是某个家族的长子或是族长,而只是一对年轻情侣。能让人完成这
样复杂法术、并且不惜赴死来消灭的家伙,绝不是一个普通权贵的仇敌,而一个家族的二儿子和小女儿则永远都不像
是会惹上仇恨的角色。但驱魔人家族有什么是正常的呢?
「能告诉我一些他们的具体情况吗?」法瑞斯问。
「希凡家的血脉已经很稀薄了。」雷森说:「他们更倾向于普通人类,我家和他家有些交往,他们的能力很弱,只能
算是……驱鬼家族。」他嘲讽,对同行一点也没有尊敬的意识。
「他们的血液有净化能力,驱个鬼什么的挺好用。倒是那个女孩,她是阴影家族的孩子,虽然是个私生女,可是据说
力量很强。」
「阴影家族?」法瑞斯问:「听上去像刺客家族。」
「差不多,他们是我见过的最不像人类的家族。」雷森说,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完全是他们家
的刺杀手法,这些人可以把身体藏在阴影中,无形无影,也就是说只要你待的地方有阴影,他们可以无声无息地待在
你身边,手里拿着刀或是照相机。」
「某种……伪装能力?」法瑞斯问。
雷森摇摇头:「不,是真的不见了,他们会变成阴影的一部分,空空如也。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能力和魔族血统有
关,可是他们却是驱魔人。」他不太甘心的说。
「阴影家族的族规森严,这一任的族长却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情人简直像快餐店一样多。那女孩是三年前刚找回来
的,所以家里头的人如临大敌。」他想了一下,说道:「我猜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大老远的跑到海上来,毕竟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