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借兵,的确是小看了风檄羽的决心,在他的眼中,安国的存亡比不上沈绌清的安危更加重要!
季城之中,沈绌清的情形每况愈下。
除了偶尔能够醒来片刻,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晕睡,像是油灯即将枯灭,身体越来越虚弱。叶沧溟守在他的床边,只
怕他阖上眼,便再也不能够睁开。
年已花甲的御医翻遍了所有的医书,最后提出对他采用针炙之法。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后办法,若用针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沈绌清能够醒来,他就可以慢慢地复元,若不能醒来,他就
命尽于此。
是让他继续这样时睡时醒,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还是没有把握的放手一搏?
叶沧溟坐在床前,抚着沈绌清苍白消瘦的面容,痛苦地合上了双眼。这一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难。
风檄羽只用了五日的时间便赶到了季城。
他第一个去找的人便是沈陶然。
“沈伯父,你告诉我,绌清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风檄羽突然之间出现在面前,几乎把他的太傅府翻了个底朝天,沈陶然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让陆棋带回去沈绌清生病
的消息,看来还是没能安抚下风檄羽,他对他的儿子执着的程度,竟然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不顾。
“我已经让陆棋带消息给你,清儿生病了。”
风檄羽根本不相信生病之说,否则他就不会千里迢迢的赶来要人。“他生的是什么病?病了有多久,是不是很严重?
”
“……他在路上奔波得太辛苦,身子又差,所以才会病了许久。”
“他人呢?”
风檄羽红着眼睛看过来,沈陶然简直不忍看到他眼里的伤心,“他在宫城里发病,所以一直留在那里。”
“他根本没有生病,是叶沧溟困住了他的人,不许他离开对不对?”
风檄羽攥紧了拳头又放开,转身就往太傅府外面走去,“他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为什么还要食言?叶沧溟到底把他
怎样了?我要去找他!”
“檄羽,你不要冲动。”
沈陶然几乎拦不住他,风檄羽直闯宫城,不知道会闹成怎样,沈绌清的病情看来是没有办法再隐瞒了。“他到了季城
之后总是晕睡,一直没有好起来,……情形很不好,或许他以后都醒不过来。”
风檄羽整个人都错愕住。
沈绌清竟然晕睡了一个多月?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有骗我?”
沈陶然摇头,他只有沈绌清一个儿子,又怎会自己诅咒他死掉?
“沈伯父,求你带我去见他。”
风檄羽毫无预兆,突然在面前双膝跪下,沈陶然伸手去扶他都来不及。这个男子傲气比天高,但是竟然为了他的儿子
向他下跪!那样高大壮实的身形,红着眼睛跪倒在身前,不管他求的是什么,沈陶然都没有办法拒绝。
“檄羽,你先起来。”
“沈伯父,我等了他整整八年,这一路你都是看着我们过来。我为了他才会离家从军,有无数次差一点就死在沙场之
上。好不容易他才答应跟我在一起,受再多的苦楚我也不怨,但是为什么还要我们分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一
定要见他,让我跟他见面!”
“你和沧溟,唉,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沈陶然长长地叹息,宫城之中,叶沧溟日夜守候着沈绌清,而这边风檄羽苦苦相求。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他却只有
一个,风檄羽和叶沧溟都如此的执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或许沈绌清可以醒来,自己会做出选择。
夜风吹动寝宫淡紫色的纱幔,又是难以成眠的一夜。
叶沧溟在床沿坐下来,伸手去抚过沈绌清没有血色的面容。
十二个时辰,其实很短暂,但是却比过去的一个多月更加难熬。叶沧溟仰起脸,眼中已经注满了水气,或许沈绌清真
的不会再醒来了。他和风檄羽争这个人争了这么久,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谁都得不到?
他俯下身,把脸贴在沈绌清的胸前,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寝殿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推开,风檄羽脚步不停留的闯了进来,同行的沈陶然在后面落后了一大截。
叶沧溟回过头,目光与风檄羽的在半空中相碰。
风檄羽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沈绌清毫无知觉地晕睡在叶沧溟的怀里,他只是来向这个人借兵,结果就落到了晕睡
不醒的地步,叶沧溟到底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放开他,你这个卑鄙小人伪君子!”
叶沧溟把沈绌清护在身后,沉下脸说:“风檄羽,你要发疯就滚远一点,不许你再碰他!”
“他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把他抢了去?”
风檄羽出手如风,一拳击向叶沧溟的面门。叶沧溟猝不及防,被他击中面门,眼里升腾起一片血色。他伸手摸去,掌
心里都是殷红的血迹,风檄羽这一拳竟然没有半点留情。
他霍然而起,怒声道:“他是你的人,但你从头到尾是怎样对他的?在洛城的时候,把他伤得遍体鳞伤,只差一点就
逼死了他。你就是仗着他喜欢你,想怎样欺负就怎样欺负他!他是你的人,为什么不好好地留在你的身边,而要千里
迢迢的来找我借兵?”
叶沧溟放下沈绌清,毫不退缩地还以颜色。
沈陶然终于赶到,伸手把像是发怒的豹子一样的两个人分开,声音里带着重重的悲伤道:“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们
还要争执,是不是要清儿走也走得不安心?”
冲天的怒火像是一下子被冰水浇灭。
倘大的寝宫中落针可闻。风檄羽与叶沧溟的目光对碰,然后都落到床上毫无知觉的沈绌清身上。假若那个人,他们都
深爱不能放手的那个人不能醒来,再多的争执,……又有什么意义?
番外 洛城记-年少春衫薄(上)
三月里,悠悠的洛水河畔,青绿色的芦草长出了水面,柔韧地迎着和风摇曳。码头之上,沈家的商船徐徐靠岸,船夫
搭起了桥板,二十岁的沈绌清小心而谨慎地登岸。
薄薄春寒,料峭河风,吹动他身上布料舒适柔软的袍服,更显得纤尘不染的洁净。出身于显富之家的他,有着良好的
教养,气质举止优雅,异常清美的眉眼,一下子就让人生出亲近平和的感觉。
甫一登岸,迎面便是一名八九岁的孩子擦身而来,沈绌清几乎被他冲撞进水里。横地里有人伸手出来,揽住他的腰把
他凌空抱起,巧妙地一牵一带,在千均一发之际把他拉了回来。
“檄羽?”
沈绌清惊愕地睁大眼,对风檄羽突然之间在码头上出现,感到非常的意外。“你怎会在这里?”
“我只是随便逛逛,刚好路过这里。”
风檄羽其实是刻意在码头等人。沈绌清去叶城巡看茶庄的生意,他天天跑到沈家的“陆羽遗风”茶庄,向掌柜打听沈
绌清的归期。听闻他今日归来,于是起了个大早,一直在码头之上翘首以待。
“檄羽,放我下来吧,周围的人都在看。”
被风檄羽的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沈绌清窘红了耳根。眼前这个比他年少三岁的男子,心性犷野粗豪,比他高出了整整
一个头,透着少年人的刚猛与性烈。被他揽紧在怀中,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阳刚气息,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着。
“不是说只去一个月吗,怎么今天才回来?”
风檄羽极不甘情愿地把他放落地面,带着怨怪地质问。
“茶庄里的事务很多,我又是刚接手,所以多耗费了一些时间。”沈绌清的目光落在风檄羽的脸上,他这时才看清楚
了那数道青紫的淤痕,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尖,“檄羽,你的脸是怎样弄的?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风檄羽不以为然地扬起眉,“是赵易林那个混蛋!我昨天没把他给揍扁,便宜了他。”
赵易林是洛城的守备赵令广之子,每次碰面两个人都会动上手。赵易林的身手不及风檄羽,吃了几次亏之后,他是变
聪明了,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两三名护院。风檄羽昨日虽然把赵易林揍到面青鼻肿,但也被对方在脸上弄出了数道淤
痕。风绣琳一边拿煮熟的鸡蛋替他敷脸,一边数落着他。
沈绌清带着担忧地看着他,“檄羽,小心一点,你再这样与他争执下去只怕会出事。”
“我知道,只要他不再缠着我姐,我不会跟他争执。”风檄羽执起沈绌清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爬归元山,你走
了一个多月,我都没有再上过山。”
沈绌清顿住脚步不动,“檄羽,我今天不能陪你爬山,我父亲从季城回来了。”
风檄羽失望地松开沈绌清的手。
“你明天去不去茶庄?”
沈绌清温软地笑一笑,“当然是要去的。”
车夫把马车驶了过来,沈绌清转身登上马车离开,风檄羽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走远。苦等了沈绌清一个多月,好不
容易才等到他回来,但是只说了两三句话,他又要离开。
风檄羽仰起了脸,心情像是堵了砖块在胸口一样的憋闷。他是那样的喜欢着这个人,但是沈绌清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有日他明白了他的心意,还会不会让他这样难受?
洛河的风迎面吹来,吹动着他薄薄的春衫,码头之上人来人往,水鸟越过芦草飞远。陷在患得患失之中的风檄羽在这
时没有想到,他与沈绌清的分离马上就要到来,然后就是六年的时间。等到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最年少美好的时光
已经流走,他只差一点,就把最珍视的人的性命,断送在自己的手中。
临街的凤来楼,靠窗的位置,风檄羽无精打采地趴在四方桌上。
他已经等了一个早上,但还没有见到沈绌清从楼下经过,凤来楼的总管陆季达却已经来来回回地在他身边走了好几趟
。
“少爷,要喝茶吗?”
“不要。”
“要不要叫人端几样点心过来?”
“不要。”
“少爷你饿不饿?”
风檄羽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陆叔,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季达讪讪地说:“你坐了一个早上不动,陆叔担心你是不是生病。”
“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很生气!”
风檄羽霍然而起,撇开陆季达便举步下楼。陆季达看着他往沈家的“陆羽遗风”茶庄的方向而去,连忙叫住了他,“
少爷,你是不是要去找沈公子?他应该不在茶庄里,早上的时候我碰到过他,他正要出城去归元寺。”
风檄羽猛然回过身,简直气得要冒烟,“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少爷你没有问啊。”
陆季达一脸冤枉,原来风檄羽趴在窗边等了一个早上,只是为了等沈绌清?风檄羽瞪他一眼,像是一阵风似地去远。
枝头的槐花欺霜胜雪,归元寺之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风檄羽挨着禅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沈绌清的马车还停在归元寺的外面,他一定是跟寺中带发修行的十竹在一起。沈绌清的朋友不多,能够谈得来的也就
寥寥几个。风檄羽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陪风绣琳到归元寺上香,那一回被赵易林暗算,头部重重地挨了几棍,在鲜血流
下来,眼中只剩余一片血色的时候,是沈绌清出现救下了他。
那样柔软素雅的男子,眼神温暖清澈,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再没有移开。后来得知沈绌清的身份,洛城有名的富
户的大公子,同城进出,两家的茶庄及酒楼只隔着一条街巷,他居然到十五岁才认识他。
接着下来整整两年的时间,他终日像是做梦一样的缠着沈绌清,年少的冲动,让他狂热到几乎夜夜都睡不着,只要合
上眼,那个素雅的身影就会在眼前浮现,到了如今,他已经越来越抑止不住想要得到这个人的欲望。
隔着木门,沈绌清压抑着的呻吟之声微微地传出。
“嗯,……很舒服,十竹,你再大力一点好不好?”
“是这里吗?”
“是的,真的好舒服。”
“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平常都不让人碰的。”
压抑的呻吟声,掺杂着男子低沉的笑音传来。风檄羽的眼里简直都要喷出火来,把房门合得紧紧的,沈绌清和十竹在
禅房里到底在干什么?
他用力地踹开房门,挟着极盛的怒气闯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沈绌清错愕地抬起头,他身边的青年男子也疑惑地看过来,手还搭在沈绌清的肩上。几案上摊开了墨迹淋漓的纸卷,
风檄羽未破门而入之前,沈绌清一定是像往常一样替十竹抄经书,抄到手麻因此对方在替他揉捏肩膀。
虽然情形不是风檄羽所想像的那样,但是两个人的的亲密还是刺痛了风檄羽。他等了沈绌清整整一个早上,他没有交
待一声,就撇下他来了归元寺,还跟别人有说有笑相处得如此愉快。
为什么在沈绌清的眼里,他不是最重要的唯一?
伸手拖了沈绌清离开禅房,风檄羽扔下一句话,“我们爬山去。”
沈绌清似乎是不太乐意离开,但是被风檄羽像是杀人一样的目光瞪视着,只好回过身向那个青年道别,“十竹,我走
了,你多保重。”
青年微微地一笑,“谢谢你替我抄的经书,我会一直保管好它。”
又不是没有机会再见,两个人用得着依依不舍到这种程度吗?沈绌清是把他当死人了是不是?风檄羽怒气之中掺杂着
妒火,执住沈绌清的手腕,几乎是推搡着把他拉上了归元山山顶的雾亭。天气像是受到风檄羽的心情影响似的,原本
明媚的天色,渐渐的变得阴沉了起来,最后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要冒雨下山是不可能了,沈绌清靠着亭柱,渐渐的昏昏欲睡起来。
“累了吗?”
风檄羽靠过去,沈绌清往旁边退让,也不开口,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独自坐着。风檄羽清楚沈绌清的性情,他这副
样子是有些不悦了。但是要让风檄羽道歉,他怎样都不甘心,明明是沈绌清失约,让他白等了一个早上。
“你为什么没有去茶庄?”
沈绌清微微地抬起眼,“我是先去的茶庄然后才来归元寺,你找我有事?”
风家的凤来楼所用的茶叶,都是由沈家的“陆羽遗风”茶庄提供,虽然风檄羽不太管店里的事,但偶尔还是会因为生
意上的事找沈绌清。“如果是急着要用茶叶,你可以直接跟主管说,我吩咐过他,只要是凤来楼有需要,别的生意不
做也要先给你们提供茶叶的。”
风檄羽怄气道,“一定要因为生意上的事,我才能找你?”
沈绌清不再说话,只是把脸别了过去。
风檄羽霍然地站起来,胸口间的那股怒气越烧越烈,“你是怪我把你拖出来是不是?你要是不舍得十竹,回去陪他好
了。”
沈绌清忍耐地看他一眼,“檄羽,十竹要离开洛城,他是为了等我从叶城回来才待到今天。你刚才连说话的机会也不
给我,硬是把我拖出来,他一走我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跟他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