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胜裤子穿到一半,惊异地去看唐杰生。但唐杰生也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样子,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门开了。
一个俊朗而挺拔的成熟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手中一束精心扎好的玫瑰花。
唐杰生轻声叹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见到眼前的情景,那人倒也不吃惊,笑得恬淡却让唐杰生浑身难受。
“你哪里来的钥匙?”他冷声问他。
“这你不用管,”自顾自地进了门,也不换鞋,直接踩进门,好似有意给他难堪,“不过我情报几天没更新,你身边
怎么又换了一个?”
言罢,还特地望了贺楼胜一眼:“品味有进步,比之前那个好多了。”
贺楼胜一脸窘迫地慌忙提上裤子。
“小伙子,别怕,我认得你,”他笑,“你甩了我女儿,就是为的和他在一起?这个想法太不理智了。”
“……你女儿?”皮带束到一半的手停住了,“你是……!”
孔瑶从小没有爸爸,母亲离婚很早。母亲一直带着他和不同的男人周旋,再婚也没有多久的事。况且她非常厌恶那个
男人,从平日吐露不多的私事中,孔瑶只叫过一个人爸爸,便是是她的生父。
她生父名字叫孔润,这一点母亲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她,还是孔瑶找其他人旁敲侧击问来的。但每当问到他们为什么感
情不好的时候,孔瑶总是语焉不详,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现在他明白了。
“你来想要做什么?”唐杰生一脸的警惕,厌恶地看着这个男人。
“好几年没见,这么不懂礼貌了?”那人目光收回来,“我不过是来和你谈谈,不过好像你们马上要出门?真是不巧
,我想说的事也有点紧急。”
“……阿胜你先走。”
“不用不用,打扰你们外出约会,我怎么好意思。”
他客套着,但谁都听得出这是一种威胁。
贺楼胜已经罩上了外套。
“杵着干嘛,你快去啊!”唐杰生大声道,“我和……润叔,有点事情要讲,一会儿来找你。”
润叔……那的确是他没错。
“我们很快就好的,你放心。”男人满意地点点头。
贺楼胜不再拖延,疾步迈了出去。
“现在你可以说了。”
唐杰生看着那扇今日不知被开关了多少次的大门,有些出神。
他早就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搞大,只是惊于怎么会这么快。不过也好,少了点提心吊胆,不用整日惴惴不安,只待他
来念这一纸宣判书。
“急什么,时间还早。”
他松了领带,西装随意地一丢,向唐杰生走来。
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那扇门。惟觉今日从门里踏进走出的,统统是自己的恩客,他不过是一个被享用还要付出劳力的小
倌。
孔瑶是他的女儿?哈哈,那他当然是要来复仇的。两个人的心中冒出的想法完全一致,只是此时已经无法沟通。
头脑里所有的事情乱作一团,贺楼胜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掉,一路上使劲地催着司机开快点,满脸写的都是烦躁
。司机听他是去医院,也没和他计较,但还是一再提醒着不能快了,再快就要吃罚单了。
冲进医院,抓住一个护工问ICU在哪,奔到那里后只见病房外那盏鲜红刺眼的灯还是亮着,两排凳子上坐着些不认识的
人。他一眼见到汪凡,手里拿着病历卡。
“汪凡……”贺楼胜心痛,唤他一声。
对方抬头看了看他,面色麻木地颔首,连他怎么找到的这些话都没有问,又垂了下去。
“早上张家姆妈的儿子打电话过来,说我妈早上和她一道买菜。前一分钟人还好好的,一句话没讲完就倒在地上了…
…连忙叫救护车送过来。医生看过,说是急性心肌梗塞,讲好像到三期了……还有肺水肿……”
汪凡拿着手里的病历卡,一页一页翻过去。病历卡已经很旧了,最上面一页是六七年前的。贺楼胜第一次知道汪凡母
亲的名字:洪东梅。
“她一直都在看病的,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他眼眶血红,泪却掉不出来,“从来都不说。”
贺楼胜不知应该怎么安慰他。
“我太没用了……”
念了几遍后,汪凡安静下来,贺楼胜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不说话。
ICU的灯一直亮着,长凳上的人开始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他们两人。夜里十点半不到,灯终于暗下来。医生推门出来,
护士们扶着病床。
“医生我妈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期,但还要进一步治疗。”男人摘了口罩抹了一把汗,“早上叫你们付的押金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他拿出敲过图章的住院单给他看。
“那好,一会儿去我办公室讲。你妈还睡着,麻醉可能还没过去。”
谢过医生,两人就和护士并排地堆着床。汪凡的母亲先前还在熟睡,面色苍白,全然不似当年的样子。贺楼胜是彻底
认不出她了,想来也已十来年没见。
汪凡轻轻给他抹去额头沁出的汗,女人好像感受到了体温,慢慢地睁开眼睛。
意识模糊地看到了汪凡,感受到儿子熟悉的手掌,她欣慰地笑了,又转向另外一边,还以为是唐杰生。
可那张脸却不是。
一时认不出是谁,她又继续看扶在床沿的手,见到食指和中指的缝间一颗毫不起眼的痣。
在汪凡还在念小学的时候,贺楼胜让他去家里教他写作业。平日母亲一定不会答应,但那次她恰巧出门,汪凡就走了
。没想到去了没多久,母亲回来了,找不到他人,直接跑到贺楼胜那儿逮个正着。当时母亲很生气,把一支活动铅笔
用力一丢,不巧正扎到贺楼胜手上。她看到了,但没有道歉,因为他知道贺楼胜不会告诉父母。
这样的野孩子脾气犟,欠管教,汪凡怎么可以和他混在一起。
她慌了神,又去看那张脸,五官一样样地确认过来,眼睛越睁越大。
猛然翻过了身子想要坐起来,双手激烈地挥舞,输液管从手上脱落。面上还有氧气罩,她费劲地说着些什么,但没有
人听明白。
那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贺楼胜听见了。她说“滚”。
汪凡也听懂了。
几个护士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忙按住她,说麻醉刚醒是有点难过的,千万不要乱动。
贺楼胜看得明白,叹了口气。
“我去办公室门口等你。”讲话之后便离开了。
女人还在费劲地挪动着身子,死死盯着贺楼胜的背影。
汪凡心如刀绞。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汪凡和医生过来了。贺楼胜掐灭手里的烟头。
“情绪不稳定,这个很影响治疗的。打了镇静剂。”
汪凡在一边双手抱胸不说话,
“是这样的,病情没有单纯的心肌梗塞这么简单,比较复杂。我们现在手头有几套治疗方案,先说给你们参考一下…
…”
医生坐定,开始滔滔不绝,各式各样的术语两人听不懂。说穿了就是这个意思:能报销的东西都不够好,想要最好的
得自己贴钱。至于如果依照最好的治疗方案要贴多少,他给的数字是八万左右。问到保守的治疗方法是否有效,永远
就是这么几个词:“不确定”,“不保证”。
这位医生其实很负责,送进ICU的时候汪凡除了挂号外还一分钱都未出过,只是草草开了单子让汪凡去付。可毕竟这里
是医院,不是慈济,谁都要生活要吃饭的。
解释完之后,医生下班了。汪凡去看了眼母亲,就和贺楼胜一起出了医院,找点东西充饥。
“你存款有多少?”贺楼胜问他。
“我和我妈的存款放一起的,大概就四万最多了……”汪凡咬着唇讲。
贺楼胜没有存钱的习惯,估计与他没有买房的压力有关。每个月各种费用加起来,堪堪出入相抵。闻言他也默不作声
了,想怎么办。
“要不然,我打给他看看吧……”
汪凡口中的那个他当然是唐杰生。
今天的事情多,贺楼胜到现在都没有与汪凡讲过之前的事,就算想讲,也不知从何说起。
“那你试试吧。”
他摸出电话,认真按下拨号键。
响了两下,声音传出来。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汪凡再试,还是不行。
三通电话过去之后,对方索性关了机。
“怎么?打不通?”
“嗳,可能睡着了吧……”
贺楼胜心中五味陈杂。
另一边。
唐杰生蹲在角落里,手里握着电话,眼神空洞。
“真的不接?说不定他们有重要事情找你。”
他屈身抱膝,手里只是重复给手机上锁解锁的无意义动作,不回他的话。
“你不要不相信,是你爸让我来照顾你的。”孔润斜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他明天就过来,到时候我们三个吃
一顿饭。”
“我妈知道这件事么?”他暮然问。很无关紧要的事,但此刻非常想了解。
“怎么,想去找你妈?”孔润的脚换了一边,“没用的。她哪样东西不是唐旻给的?想要帮你,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
至少她不知道,那就好。
“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他起身扬扬手,“明天见。”
苦心经营的乌托邦,才刚刚见了曙光,便已要覆灭。唐杰生不甘心,可没有办法。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丝毫没错。孔润想要留他在身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而且一动用到父亲这里的关系,那么就更加
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
解决方法只能有一个,那便是杀了孔润。
但唐杰生不会,他觉得这不值得。
他知道,孔润更知道。
数小时前。
贺楼胜走了以后,孔润自然而然对唐杰生提出了要求。被满足以后,他给两人都倒了杯茶,放在彼此面前。
“这些年我都很想你。”
这是他的开场白,唐杰生没有任何感动。
“你一定不理解我,苦苦追你过来是为了什么。那些知道的原因你不屑听,不知道的原因你不愿懂,我也就不说了。
”
咂嘴声。他讲茶太一般。
“原先我以为你只是找个男人玩玩票,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这种情况很多。可现在你居然来真的,身边那个伴侣还
这么……我想,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回到你身边的好。”
昌盛的人一旦落败,而且败在一个他丝毫看不起眼的手里,这种恨是最最蚀骨的。
“不过,看起来你也不怎么爱他嘛。”
他调笑,唐杰生瞪了他一眼。
“生活就是这么回事,我比你活得久,当然会比你明白得多。和谁做我不管你,但你至少要留在我的身边。”
“你太霸道。”唐杰生说,孔润不反驳。
孔润喝着茶,开始说起自己的往事,也不管唐杰生是否在听。
“我年轻的时候,玩心比你还重。怕家里知道,所以草草结了婚。但后来还是暴露了,孩子判给前妻。既然如此,我
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到处混日子,自己瞎打拼。我父母那辈的思想,一定比你现在的父母更加传统。母亲被我气
病,一年后就走了。父亲晚了半年,临死前还骂我不孝,家门不幸。
“但两人的遗产还是留给了我。我靠着这笔钱,再加上把房子卖了,跑去了澳洲,只因为听说那里同性能结婚。虽算
不上白手起家,不过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吃苦什么的想必你不爱听,总之就混到现在这个样子。
“但年纪越大,越觉得人心险恶。我能找谁结婚?那些挺着啤酒肚的老男人?别开玩笑了。周围各种各样的男孩子很
多,要的无非就是钱。少有的几个比较淡薄,可惜都太蠢,我看不上。圈子里怎么讲我我都知道,随他们去说。”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看了眼唐杰生。
“但你不一样,你喜欢钱,可是不贪。人够聪明,也懂事理。年轻人的那些毛病你也有,不过我看得出,你是块璞玉
,打磨一下能成气候。
“我知道你嫌我太老,这我不得不承认,我和你父亲都差不多大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跟着我这样的一个老男人,
你轻轻松松就能拿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两张纸,放到唐杰生面前。
“两份文件。一个是让你过到我名下,当我继子。这件事情我问过你父亲了,最近我有一个项目正在寻求合作,各家
都在投标。如果你父亲的方案能中标,你们家就不必像现在这样苦苦经营了。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最近不来管你么?他
自己都焦头烂额,只是你不知道。”
唐杰生诚然不知,母亲每个月给他的资助一分都没有少过——尽管数额不大,无法容他挥霍。
“这一份是我法律公正过的遗书,我名下所有的资产在我死后都归你,当然因为我是澳洲国籍,你要付一份数额比较
巨大的遗产税。”
看日期已经有点年头。唐杰生再一看,居然是那年圣诞夜的。
“那天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惜你要和我分手。不过,不论你是否当我的继子,这是我早就定下的事,与你无关。你
要做的,只是活得比我更长,并且天天诅咒我早点死而已。”
男人的笑容有些苦涩。
“如果你肯当我的继子,那么逃税的方法有的是,全然不用你来操心。钱能否打动你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至少应该让
你看到我的诚意。
“如果你不同意,我们之后也不会再见面。你的事情,其实用不着我来和你父亲说,他早就知道,只是目前无心来管
。所以今日即使你拒绝我,断的不仅仅是你的财路,很可能还是你一家的未来。而且,你和那个孩子在一起,家里绝
对不会同意。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不是吗?
“我说了,上了年纪的人都很现实。不要说他们不给你幸福,真是因为要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才逼迫你做出正确的选
择。什么都想要,一样都不给,天底下哪里有过这么便宜的事?我一生自觉只亏欠父母和妻女,双亲不在我无法偿还
,但孟章琳是个好女人,孔瑶也是好孩子,她出国的时候我也帮了一把。至于商场上的事谈不上任何亏欠的,不过是
交易。
“当我的继子,你任何时候都能结婚,你父亲对我们的关系已经默认,他也不可能来管你,我也不会来管你。只不过
,或许让你上这么一个已经开始慢慢老朽的老男人,是比较痛苦的。”
“我希望你作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让大家失望。”
孔润讲完了,唐杰生久久不作声。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说不出这是好还是坏,他只想问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孔润讲,“我把你当我的儿子,也当成恋人。只可惜,我最后只能用商人的身份来办完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