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个不能说。”贺楼胜见状,忙把盒子收起来。
“这可不行啊,你吃了做的菜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两个字在贺楼胜脑中回响了一会,很快停歇。
“真不能说,你一定会笑。”
“你不说?那我明天就搬回家去。”
“嗯?”他品味着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明天不准备搬回家?”
“别岔开话题。”他作势要拿勺子扔他。
“我说我说,我说总行了吧。”服输的语气。
他慢慢地讲那个故事,这关于希望和勇气。说到怎么投的硬币,怎么在旧的弄堂那儿等他,遇到他后怎样的高兴。酒
精让他的脑子不太好使,说得支离破碎,可汪凡就是认真地听,一句话都不插。
讲完以后,汪凡没有笑,只是讲了句:“你太蠢了。”
声音沉重而沙哑。
“汪凡。”贺楼胜忽然低声地叫他名字,汪凡心头一颤。
“……怎么?”他抬头,见到贺楼胜正望着他,又是震了震。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火车到不了的?”汪凡飞快地接道。
怎么可能不记得。
贺楼胜忽然开心地笑了,眼角有泪光。汪凡的思绪再次一下子回到那个午后的小区公园里的石凳上,仿佛那是矮矮小
小的贺楼胜正破涕为笑看着他。
“找个时间,定好地点和行程后,我要尽早动身。”汪凡说。”
“我明天就去请假!”
汪凡没说什么,就点点头。
那一夜,贺楼胜不知喝了多少酒,后来聊了些什么也都不记得。只是很多年之后,他还是能回忆起那个夜里温暖的被
窝。
外面飘着初冬的雨,冷的彻骨,但他身边却躺着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到底还是盼来了。
他拥着那个人沉沉入睡,嘴角带笑。
第二天是汪凡叫他起床的。
贺楼胜精力十足地去提出请假的要求,被老总臭骂一顿,说没有团队精神,却还是心情极好。
中午却遇见了位不速之客。
没有了唐杰生的日子,贺楼胜又回到了原来的大群体中,每天和大家一起吃饭交流八卦,扮演着那个众人眼中活泼健
谈的自己。那天因为刚请完假,老总丢给他一堆事说要做完,不做完不许走,所以拼命地干活,忘了饭点。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他哼着小曲下楼买饭,却碰到了孔瑶。
不论真假,毕竟相恋一场,总要上前打个招呼。
“好久不见,”贺楼胜向她招手,“你怎么在这里?换工作了?”
“我来找我男人,你管得着么。”孔瑶见到贺楼胜,一脸的不屑。
倒很符合她的性格,什么都没变。贺楼胜今天是碰了钉子也不觉得疼。
“你最近好不好?”
“托您的福,姑奶奶我好得很,”孔瑶斜着眼睛瞥他一眼,“你看起来也是春风得意嘛,怎么,最近是不是桃花很好
?”
“我哪里有……”
“招子放亮点,别信错人,”孔瑶说,“那个唐杰生是你朋友吧?离他远点儿,就一职业骗子,满嘴跑火车。那天我
去他们工作室的时候,问那个职员,他也是一问三不知的,只知道领工资,什么都不懂……哎我说,那个职员你应该
也认识吧,听我讲到你的时候,他还一口一个‘阿胜’,哎哟叫得比我还要亲呐。那是你兄弟?别把人家往火坑里推
啊。”
孔瑶就是这个毛病,一说话就没完。但贺楼胜却听出了蹊跷。
“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就问他这儿是不是有个工作室是唐杰生开的,姑奶奶我要问个清楚。他反倒问我什么来头。我也火了,说姑奶奶
我是你们老板的姘头,也是你们老板在打工的单位里人事部经理的女人,所以不听明白我不会走。那小伙一听就急了
,到处乱窜,真是没见过阵仗。”
孔瑶还想再说,一个男人忽然出现,竟是单位的市场总监张新民。
“你来做什么!”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来找你呗。”
“出去说!”
孔瑶被拉走了,临别时向他扬了扬头以示告别。
张新民是有家室的人了,还曾是自己深深羡慕的对象。
贺楼胜没多想这个,只是还在体会孔瑶刚才的话。
那天的汪凡什么都没有说,原来他早就都知道了?
——每个人都在骗我。
——阿胜,我能相信你吗。
昨天的那顿晚餐顷刻间被罩上了一层完全不同的色彩。
原来昨日他骂他太蠢,其实早就心意已决。
家中,所有关于汪凡的东西已经都不见了。
厕所里有个铜脸盆,里面积了厚厚一层纸灰,汪凡已把所有书信全部毁掉。带来的碗筷都已不在,应该是扔了。证件
、钱包、衣物全部带走,还拿了贺楼胜的一个行李箱。
他从汪凡书里偷来的那张照片,就藏在行李箱的暗袋里。
还有贺楼胜的那一枚硬币,他也带走了。
打他的手机,已是停机状态。
——我要尽早动身。
他说的是“我”,不是我们。
夜里,贺楼胜家里的电话响起来。
贺楼胜知道是谁打来的,因为这部电话不知多少年都没有响过。
他接起。
“阿胜,我在公共电话亭,用你那枚硬币投的币。我想还是一个人走比较好,我需要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誓言这
种事就忘了吧,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们都长大了,很多事过去就不会再回来,不要强求。祝你一切都好。”
贺楼胜瘫坐在地板上,悲伤到忘了哭泣。
尾声
没有人知道汪凡去了哪里。
日子还是如同往常的那样过。贺楼胜朝九晚五地上班,下班偶尔去喝一杯,回家供奉父母的牌位,然后入睡。
唯一的不同是他爱上了阅读,而且只读旧书。周末的时间,只要有空,就会跑去文庙,淘两本书回来,然后慢慢地看
,一字一句。这样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不需要想其他事情。
贺楼胜觉得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他会独自想着一个人,慢慢老去。牙齿和头发会掉光,皮肤会变得松弛,大脑也渐
渐迟钝。
可这个过程太漫长了,回忆也这么这么一点,而且会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所以贺楼胜决定每天只想一点点,
然后大多数的时间用来阅读。也许有那么一天,他可能写一本小说,讲讲这些人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
真的有人会去读吗?想到这里他就不免失笑。
一年眨眼过去,又是冬天。
大寒刚过,全年里最冷的日子已经到来,今天又下雨。
贺楼胜开了暖气,坐在藤椅中,身上盖了条毛毯。光线昏暗,他开了灯看书。
斯蒂文生的《金银岛》。他记得汪凡也有。
门铃忽然响,贺楼胜问了声谁。外面没有应答。
收水电费的小伙总是很不耐烦,他想。跑去开门。
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眼前。短发,薄唇,小眼睛,淡黄色衬衫外面是一件民族风格的外套,红色的亚麻质地围巾,牛仔
裤。
“你还活得好吗。”久违的声音。
贺楼胜拥抱他,喉中哽咽。
围巾上沾湿的一定是外面的雨,他辩解。
“别哭,我回来了。”那个人拍着他的背,贺楼胜觉得他强壮不少,相比自己竟显得瘦弱了,“不走了,我们会在一
起。”
汪凡真的不走了。
他去找过母亲,又搬来了一点自己的东西,他和母亲到底说了什么,贺楼胜很好奇,但汪凡一直没有讲。
过年的时候,汪凡回家了两天。贺楼胜也提着东西去了,但她还是不见他。
“回去吧,我不想见你。”
“回去吧。”汪凡也说,“我后天就来陪你。”
两人请了一些朋友聚了一聚,有他们以前的老邻居,还有贺楼胜公司里几个人。
这是汪凡的主意。他说既然在一起,那么就大大方方地出柜好了,不要在偷鸡摸狗的了。
席间大家面色尴尬,都不知说什么好,但两人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尤其是汪凡。
别人是否理解,对于他们来说都已无关紧要。
只有董事,喝得多了来找他们两人,说了声祝福你。
他是同夏天一起来的,夏天爱他,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并不爱夏天,夏天也知道。
人群渐渐散去。
远处的街角,一辆红色跑车看着那群人没入夜色之中。
这个男人发动了车,驶向没有人知道的道路。
-FIN-
后记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
《远行》的完稿是在两月五号的清晨。七点不到,天已放亮。
我原以为这部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小说,在敲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至少会生出点关于解脱或者与之类似的一些情绪
来,很可惜一点都没有。
先是给几位朋友看了一下,给的意见当然我也猜得到。结尾收得不好,后期情节跳跃太快,人物心理变化比较突兀…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我说好,过两天改好我再发出去。
可次日电脑忽然毫无预兆地坏掉了,中间自己又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事,直到现在都不算全部处理完毕。改文对我来讲
本就是头疼的事,想着反正结局也不会再变,无非多加点细节,所以八号凌晨结局就贴出来了。还是原样,没有变化
。
对于这点,我必须向各位追过文和看完这篇文的人致以衷心的感谢和道歉。如果没有你们,这篇文可能会坑很久很久
,是你们促成我完成了它,但我却只能给你们一个草草完事的结局。
文章应该会修订,可过程会比较长。
如果你们愿意等,我再给大家道一次谢。
后记不过就是些闲话,以上所讲的,算是我的开场白。
还有几件事需要交待一下,如果您有耐心听我唠叨,可以换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或者坐下来,我慢慢讲。
第一件事是关于自己的。
《远行》是以“免贵姓马”的笔名发表的最后一篇文。从今往后,可能会有不定期的文章修改和番外贴出,但不会再
有新文出现。
也没怎么好好介绍过自己,那就说一遍吧。
“免贵姓马”这个笔名我第一次用是在06年初,在晋江论坛的连载文库发表《绑错票》一文。当时正值高三最痛苦的
时期,实在熬不住偷偷爬上网,写点开心的东西聊以自慰。WORD档都没有开过,纯粹是瞎编。
当时完全没有料到居然还有不少回帖,说想听后面的故事,让我继续写下去。这种感觉以前是没有的,我当然非常欣
喜,居然就这样编完了第一部,那时候寒假也已结束,第二部也便搁置了。
后来高考结束,疯了几个月进了大学,人再一次安顿下来。《绑》第二部的连载也开始了。那时候有了一点点的读者
,我慢慢也学会考虑文章的走向,世界观的架构,人物的性格等等问题。
于是《绑》后来就变成了那样的一个故事。三部合起来也不过就十多万字,人物关系却挺复杂,有时自己都觉得头疼
。
可我爱这个故事,里面每一个人物自此都活在我的心里。
我想这才是写小说最大的乐趣吧。
再后来,由于对灵异文的热爱,又觉得用第一人称写作会有这样那样的顾忌,比如读者会嫌文章玛丽苏,又比如一不
小心就会闹出上帝视角的笑话,其他人的心理只能从主角的角度来揣摩,便又写了《是祸》和《笔仙》两篇。
都是白文,别人看得愉快,我写得也轻松。
人在渐渐长大,视野多少比以前要广一点。写好白文固然不错,可同时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能写一些其他风格的东西,
所以也没有放弃过尝试。07年写了较多短篇,基本是因为这个想法,总体结果还是比较失败的,因为文章都写不长。
意外的是《夜奔》一文,承蒙几位友人的谬赞,说好歹还算过得去。拜《夜奔》所赐,认识了几位我非常崇敬的写手
,尽管如今已经甚少联系,但依旧感谢曾经的交心长谈和对我的帮助。不论她们如今在哪,是否继续写文,我都会默
默支持,也会铭记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
写《夜奔》的时候,不过是想说个故事,目的简单又纯粹。然后《损友》的时候,我想把这个故事写得充实些,更长
一些,只可惜笔力不济,只好用较为擅长的胡思乱想弥补乏善可陈的剧情。本是想写一个比较现实的故事,但以失败
告终。
原想就此收手,但多少还是不甘,于是才有了《远行》。而当这篇文章结束,我也终于算是可以告别了。
呃,这算下一件事了吧。
第二件事,我们谈谈《远行》。
讲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远行》最早是一篇三千多字的短篇,我会附在后面,成文的时间是08年10月。故事
的源头还是一首歌,叫《蒲公英的约定》……不要笑,这是真的!被雷到的各位我也抱歉,但我总觉得应该说出来。
两个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一个当年无法实现的诺言。许多年后他们重逢,结果会不会改变?
短篇内容非常简单,就是汪凡和贺楼胜的一次相遇,回忆了一阵后故事就结束了,并未给出答案。
那个时候没有唐杰生,没有孔瑶,没有孔润。算是个云里雾里的故事,却让人尚觉得一切还算得美好。
确定文章要长篇化以后,又过了大半年才开始动笔,很多情节那个时候在脑中还不甚清晰,但我告诉自己一点:这是
个现实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这个故事里不存在任何完美的人。
如果说《远行》这篇文想说明什么的话,我觉得就是两个字:现实。
当然可能文章的力度还远远不够。
文章结构不太好,埋伏笔的技巧有问题,矛盾冲突可能也不太明显,我还是自己解释一下。不过每个人想法都会不同
,我只说明这些是我的观点。
汪凡年幼时非常优秀,出身在单亲家庭,母亲对他的管教格外严格。他被保护得这样好,所以一旦经历了打击之后很
容易迷失自我。这样的一个人,支撑他的强大力量,自始自终只有母亲一个人——贺楼胜一度曾有希望成为他的另一
根支柱,帮助他独立起来,可母亲容不得这点,把他摧毁了。但这样的一个母亲,在汪凡踏入社会之后,她的力量一
下子就变得非常薄弱。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也仅仅是帮汪凡找到一个工作——这份工作
汪凡当然不能满意,可他却拿不到更好的。
我们很容易想象汪凡在与贺楼胜断绝联系以后,他会变得怎样:整天惶惶不可终日,成绩只会更差不会更好,不与他
人交流(因为母亲随时可以剥夺这段友情或者爱情)。然后高考考砸,母亲对汪凡非常失望,从而进一步采取高压。
他在期间一定怀疑过,愤怒过,但无法反抗。
就这样他开始工作,内心深藏的骄傲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同时,社会不比校园,要复杂得多,他有了各种各样的理
由晚回家。母亲在他心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他的内心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找唐杰生发生关系,随随便便将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他。这是对自己的自暴自弃,同时也是对母亲的一种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