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去见琼玉是一种折磨。
彼此彼此。
我的内侍们今日已陪我受了一回冻,小丸和砚砚缩在炉子旁边,依偎着打瞌睡。
我什么人都没带,独自随着容苍云出去。
大雪飞花,什么粉墙黛瓦,金壁辉煌,都被银装素裹了起来。
踏出了温暖的屋子,寒冷扑面而来。
容苍云抖了一下,我忍不住笑。什么千古霸业,什么真龙天子,渺小的挡不住一缕寒风。
他的脸有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恼的,裹在笨重沉厚的袍子里,竟然虎头虎脑像个傻小子。
我跟着他走,可他却走的很慢。很不容易拖到了六花宫,看到苍玉阁的匾牌,容苍云抿着嘴,不愿再走半步,眼神变
的恍惚。
他喃喃地说,“这是琼玉取的名字,取字于容苍云的苍和琼玉的玉。”
我点头,这不难猜。
“那时琼玉还小,乖乖巧巧的一个孩子,粉雕玉琢,人见人爱。可他不喜欢我,整天缠着敛风不放,一口一个敛风哥
哥。”
这就是容佳口中三个人的过去吧。事过境迁,话从容苍云口中讲出,竟还带有嫉妒和羡慕。
“我想对他好,可是我越对他好,他越不理我,小嘴撅的老高,给我的都是背影。”容苍云惨淡淡的一笑,“我用了
好多办法想引他注意,可他总是哭,总是不愿意和我说话。直到我看见他偷偷亲敛风,才真动了怒,和敛风打了起来
。琼玉竟哭丧着一张小脸,跑到了我身边,问我痛不痛,还叫我‘云哥哥’。”
容苍云抬头望着‘苍玉阁’这三个字,陷入了他自己的回忆。我这个听故事的,倒有些不是滋味。
“那是我第一次赢了容敛风,赢到了我的小宝贝。琼玉说他喜欢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把母妃给我的玉佩给了他,他给了我他的鸳鸯锁,答应若有一天云哥哥带了鸳鸯锁去求亲他一定会答应。”
“他是朱池的大皇子,我不想委屈了他。所以在容敛风犯了大错后,我赢到了王位,赢到了迎娶琼玉的资格。可是…
…”
他久久没有坑声,我走到他身边,看到了苍云阁内那个故事中的人儿。红色的火狐裘衬出了一张迷梦般的姿容。他笑
颜如春,在漫天飞雪中与内侍追逐玩乐。
容苍云突然回头,幽幽看着我。
“他把我命人送去的鸳鸯锁扔在地上,笑骂着说荒谬。他说他根本就不记得收过一块玉佩,也不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他是太子,以后是朱池的王,若我要苦苦纠缠,就要绝了朱池与容国的商贸往来,要断了容国最重要的经济支撑。”
“我打赢了朱池,得到了他。我从未改变过心意,要把后位留给我最爱的宝贝。可他,却变成了那样!”
容苍云一把揪住了我,戾气生,怒意起。
“为什么?
不由皱眉,欲挣托这个入了魇的男人。
我们的纠缠惊动了院子里的人,艳红的身影脱跳的就像小狐狸,飞奔而至。琼玉很惊喜的看着容苍云,怯生生叫着,
“父皇?”
容苍云明显一怔,松开了手,连连后退,要躲开琼玉。
琼玉可不依从,一下子就抱住了容苍云,脑袋在他怀里蹭着,带出鼻音,“父皇,你好久都不来看玉儿了。”
容苍云脸色发青,用力推开琼玉。
琼玉跌进了我的怀抱,抬起一张受伤的脸。
“你是刚刚来看过我的哥哥。和莲哥哥一样,是父皇的妃子么?”
我摇了摇头,心疼的发颤,内疚的那道伤,流出了鲜血。
“父皇为什么不开心。这几天老师都没有来,玉儿才没有乖乖念书的。”
琼玉苦着脸解释,容苍云又退了几步,像要逃跑的样子。
“陛下!”
一个内侍匆匆忙忙地赶来,跪在地上。
“陛下请移驾红火宫,红妃娘娘她……她有喜了。”
这句话像是赦令,容苍云有了头也不回跑掉的理由,全然忘记他刚刚回忆时的那片深情。
琼玉呆呆地站着,流下眼泪。我为他抹泪,他眼里有了一点光彩,问道:“是玉儿要有弟弟了么?哥哥,玉儿能去看
看那个母妃么?”
第62章
沙盘层叠,旗子遍布。我盯着出神,玉颜捏着红色的小竹签,问道:“你带琼玉去了红妃那里,恐又得受陛下一顿骂
,这是何苦?”
我回神,手指轻轻在沙盘中一个沙堆的旁边按压,“他没有骂我,想是对琼玉还有怜惜。”
那时,我未做半点考虑将琼玉带到了红妃那里,容苍云碍于其他人而不得发作。红妃靠着床沿,原本是一脸满足的抚
着自己还是平平的小腹,却因为我们的到来显得有些紧张和不悦。
琼玉伸出了手向红妃探去,被容苍云拍开。他委屈地望着那个男人,泪水下落,无声的哭泣,让每个人都心疼。“我
只想,摸摸弟弟。”
那个男人,被琼玉的泪水震撼,只笨拙地安慰,“傻瓜,现在还没生出来,是弟弟或妹妹还不知道。”
琼玉一句稚儿天真的话语“玉儿想要妹妹”让红妃扭曲了面容,容苍云却未察觉,只一味附和着琼玉,哄他。
喧宾夺主的一场闹剧,却让宫里在场的人都明白,即使琼玉痴傻,还是皇上心头上的人儿。
容苍云,面对那样的琼玉,再无处可逃。
玉颜将红色的签子插在沙丘上,转而握住了我的手。
“菊影,你不认为自己逾越了么?”
平淡无波的眸子给了我一种实在的压迫。
“他们二人,已然回复不到当初。你硬是把失了心智的琼玉推给无法接受的陛下,委实不明智,也不像你的做法。”
我怔然而望,如梗在喉。
我只是……觉得……
张口,想说‘天真的琼玉若能勾起那个男人心底的柔软,让他真正懂得如何去爱人,想来也是一桩美事。’
可对上玉颜的眼,那些话全然说不出口。心无比慌乱,让我肯定自己做法的理由,此时却在玉颜一双美眸中显了原型
,谎言,只是谎言。
琼玉钦佩依赖的人不是容苍云,只是他臆想中的父皇。
可他现在的样子,正是容苍云所爱的那个孩子的缩影。
我将琼玉推向了容苍云,是借了琼玉孩子般的天真和单纯,去搅动容苍云心上那根刺,让他痛苦。
不论那两人过去种种伤害了多少人。我现在近似于落井下石,揭人伤疤的做法,何其卑鄙又何其残忍!
全身发冷,我无助地抓着玉颜,沉下了眼。
是因为容苍云的羞辱,让我起了这般歹毒的报复念头?
“菊影……”
玉颜叹息,声音里起了几分清冷,“人世间一个‘情’字,可以生出万般的状况。爱,恨,愁,苦,忧,缘起缘灭,
均是孽障。”
他一番话说得都是理,我早就明白。
此事是我的错,像容苍云那样的人,何苦要与他卯上。
目光重落回沙盘,我指尖划过,勾出淡淡的沙痕,成就了军图上那条极重要的白川。
“菊影……”玉颜见我转了心思,对他所言没有反应,叫的有些焦急和怒意,“你心软,性子又淡。可怜琼玉无妨,
却不能搅在那一对疯子中,让自己入了孽。”
我扑哧笑了出来,看着玉颜的担忧,暗下了决心,不再意气用事。
“我答应你,以后离那两人远远的,绝对不去理会。”
玉颜见我笑的无态,也撑不住一本正经,翘起了唇角,笑的温润。
“你啊……还是快入了龙潭谷,以后别再出来,省得我忧心了。”
两人弄了一下午,终于将那盘沙子摆成了军事图的立体版。
玉颜端详了一阵,面露忧色。
我陪他看来,自然知道他烦恼的是什么:虽然整个冬天容佳与六王的联军无法打进来,只是容国的冬季漫长,云笼却
只有三个多月。剩下的时间内,若是六王真稳占了白川沿江的几座城池,按地形而言,一但开战,战线横向过长,容
国的军队恐是妨起来过太过困难。
指尖轻划过那条代表白川的横沟。封锁江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阻拦敌人渡江原本就是件难事,六王的军队若渡了
过来,与容佳的大军汇合,沿白川拉成这么长的战线,一旦在哪处伏下重兵,突破容国的防线简直易如凡掌。
世上的好事,自古难全。容国最引以为傲的自然保护,也是其最危险的隐患。
我正陪着玉颜发愁,内侍通传,大总管容晴与胤康来了。我见了许久未见的小晴,不免高兴,听闻她原就身份高于其
他宫人,国姓为容,容佳不在以后,她开始慢慢着手后宫所有事物,到现在忙的整天都见不到人。我刚要出门相迎,
忽然见她身边除了胤康,还有一人,是秦飞。
忆起先前喂药之事,一时猜不到他到底是潭辰的人还是容佳的人。
当即却不能冒险。
我立刻端过一旁的沙盘入了后厅。
出来时,他二人已坐于厅内,秦飞是侍卫,只得靠了门边站着,不能进来。
“公子你也在呀。”小晴见我,竟然满脸微笑,很开心的样子。
我回笑,这小丫头做了大总管,还是没变多少。
“怎么,今日得了闲?”
她不好意思的耸鼻,“恩……原本下午没什么事情,却碰上了胤康少爷要找莲妃,我便陪着说了一路话,送他到这里
。”
我点头,朝胤康行了礼,对小丫头说:“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谈事,你再陪我一路回去好么?”
小晴侧了身子,偷瞄了一眼门外的秦飞,点头答应。
松了口气,原本只是想把秦飞调开,没料到小晴答应的这么爽快。我匆忙告退,带了他们走出六花宫。
“公子……”小晴叫我,猛然惊觉自己的脚步有些快,不好意思地缓下来,看了眼秦飞,似乎比以前沉默了很多。
小晴见我看秦飞,不打自招的红了脸轻声道:“我看公子那里也不需要侍卫,所以擅自遣了秦飞跟在我身边几日,陪
我做些事……”
原来秦飞已不在我身边几日。忆此,又一点紧绷的感觉松懈。那么,那个密室的秘密,可能还保着。
“不要紧。最近很忙么?”
我随口寒暄,却惹来她的脸色大变,咬牙切齿:“红妃那臭女人……”
第63章
“皇子和两位公主都还年幼,可惜生母已然不在。上位的女妃只有红妃一人,原先皇子和两位公主都寄在她宫里,倒
也妥帖。现在她自己有了身孕,急不可耐就要将皇子公主捻出宫去。昨个招呼了我过去,竟已自作主张将他们的东西
都收拾好了,真不是东西……”
小晴奋然,气鼓鼓地偏着头。
她一双清澈的目中是对那三个孩子的满满怜悯,让我心中柔软。此生已难为人父,天生那种渴望亲情血缘的本能却在
作祟,幼子无依,怜爱之情陡升。
“可惜玉颜是男妃,不然寄放在他那里最好。不知多安排些年长的老宫人照顾,会不会好些?”
我安慰小晴,她有些失落地答道:“嗯,也只有如此了。可那红妃做的未免太绝。如此一来,若生出来是个男孩,地
位自然比皇长子高了一极,她摆明了觊觎储位。”
红妃的上位原本就是一场斗气的结果,想不到居然累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若是换了那冷宫里的玲珑美人,也许会对皇
子和公主好一点,她虽然傲气,心却很直。
玉颜说的对,既然冷眼看世,就不可做一些意气用事而无意义的事情,否则害人又害己。玲珑美人与红妃的事,正好
是一个教训。
只不过……
“没有了敌手,莲妃那种性子的人又不会争什么,恐怕这后宫就握在了红妃手里,要遭殃了。”
小晴还在那里抱怨,我向旁扫了一眼,只见秦飞的嘴唇上翘,满目深情,一脸都是宠溺,仿佛小晴说的话多么有意思
,值得他细细品味一样。
这样的一对,不知道未来在何方?
小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白鹭宫死了一个女孩,说是被人排挤,跳井身亡。井被封了,无人再敢谈论。没几日,栖
霞宫又死了三个男宠,说是害了病,有传染,整个栖霞宫被封闭了月余,方才解了禁。
“那女孩曾在为红妃办的一个小酒宴上献舞,只被陛下夸了一句‘轻灵可爱’,当天夜里就死了。三个死去的男宠,
或眼睛或鼻子的像琼妃。公子,你说这事情奇不奇怪啊!”
小丸无聊着八卦着,砚砚翻了几翻白眼,故做老成的回:“你想说什么,何必拐弯抹角,肯定是那红妃干的,先下手
为强,除去有可能在这时讨得你们皇上欢心的人,独占恩宠。”
砚砚向来不喜欢红妃,想是在潭辰的洗尘宴上留下的根源。不过这次他说的不错,论嫌疑,当属她的最大。
她怀有龙种,容苍云小心护着,即使她做的过分,也不会如何,只可惜了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我心里又升起几重歉疚
,问温香与珠莲要了几件旧袄,从箱子里拿出几锭金子,直往冷宫去。
冷宫一如既往的冰冷,毫无生气,四季的变化对这里没有任何影响。只是,今日却很奇怪,我进来的如入无人之地,
就连那个目光浑浊的守门内侍也看不到人影。
我虽然抱着温暖的旧袄,却异常感到冰冷,细微的声音窜进每个细胞,刺激着神经。
走得近了,神经也绷到了顶点。玲珑美人的屋子里很热闹,热闹地让我想吐。男人的淫笑,下流话,叫嚣声一阵一阵
。我每往前走一步,就像踏上一把尖刀。
站在门前,虽然没有看到里面的景象,可刺耳的声音却不停的传了过来。
体内,有一种情绪,名为愤怒,在酝酿。
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仿佛连空气都是肮脏的,在我肺里转了一圈。我抱着东西,慢慢退到了一边,躲进矮房的侧
墙内。
里面的酷刑没有停止,我的颤抖仍在继续。我掐着自己的手心,对自己说,我不能进去,如果现在进去,我救不了她
,反而将她推入更深的地狱。
我等得几欲昏缀,门才被打开,走出了四五个侍卫打扮的人,看不清脸,个个都在满足的笑。
污言秽语没有过滤,直往脑子里涌。
“不愧是皇上的女人,用起来真是够味。”
“红妃娘娘还真不亏待咱们兄弟,这又有美人,又有银子的好事,多些才好。”
“哥几个明日还来,美人儿等着吧。你若寻死,你宫外头的老母和弟弟也活不过春天。”
“呵呵,哥们别老吓她,她都熬了大半月了,说不定是喜欢咱哥几个,巴不得咱来呢……”
“这样下去,要不了几次,就得玩死了吧。真可惜……”
…………
那些人走了多时,我唇上冰冷。不知道咬破的下唇,血液是否结冰。
玉颜,对不起。
凡人如我,却做不到真正的心静如水,不问世事。
抱起旧袄,我轻轻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回走。回路格外沉重,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自己的居所。
温香接过未送出去的衣物,想问却不敢问,倒是被莲香问出了口,“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给人送衣服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