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还好吗?”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苏承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表情、不禁吓了一跳,生怕这位年纪轻轻的乘客会突发心脏病什么的。
“我没事!”苏承勉强答了一句,匆匆掏钱付了车资,逃也似地下车、窜进了大楼里。
空无一人的电梯里,苏承紧紧地捂着胸口、背脊贴在凉凉的不锈钢墙壁上,才不至于腿软到滑坐下去。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剧痛让他一时间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恍惚感!
这是一种他几乎已经忘了的钻心剧痛!而上一次心疼成这样是什么时候呢?
上一次……也是之前唯一的一次,是他当初在美国、见到冷冰冰的Mike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的时候!
那是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下午,他正在医院里当班……那是他轮到一星期值班的头一天。他正跟着导师和另两个住院医生一起巡视病房,腰间别着的呼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护士台打来的紧急呼叫。当他急匆匆地赶到护士台时,看到的却是楼下外科的主任医师、还有他身后站着的行政副院长和医院里的律师……三个人都是神情肃穆的样子。他愣住了,同时也直觉地感到出大事了……他知道今天下午,Mike会在楼下外科做一个腿部静脉曲张移除的小手术!
果然,他被副院长用缓慢而清晰、又不失哀伤的声音告知了Mike垂危的消息。
后来的一小段时间对他来说是个真空阶段……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外科病房的,不知道这期间同行的几个人又跟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像是被一团白色的浓雾紧紧地包围着、轻飘飘却又沉甸甸地飘来荡去。再下一刻,他便见到了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肤色白得跟身上盖的白色床单一样的Mike!
Mike对他说:吻我,Chris!
Mike对他说:我爱你,Chris!
Mike对他说:要Move on, Chris!
Mike对他说:我们是faggot,不要辜负这样的美名,Chris!
没多久,他木然地听到了某个冷酷地声音冷酷地说了一句:call the death!
呵呵,call the death啊!是叫死神来接走他亲爱的、早上才甜滋滋地与他吻别、送他出门的Mike吗?Mike只有二十六岁、只是来做一个小而又小的手术的啊!他还有几十封邮件要回、还有许多许多张照片要上传到Face book、还有一个班的学生们等着他回去教他们跳踢踏舞、还有下周二的一个盼了好久的电视采访要参加、还有……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想做、等着他去做啊!
一直到病房里的人都缓缓离开、最后一个人轻轻合上房门的时候,苏承被心口剧痛击倒了!然后就像是被人拦腰截断一样、猛地跌坐在盛放着他亲爱的Mike的躯体的床边,还来不及挣扎便扑到在地面上、像条濒死的狗一样哀哀地、悲惨地喘着气……却哭不出来!
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就像是个被神抽去了灵魂的、却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士兵一样,呆板地、细致地处理着Mike的一切后事。他不哭、他不累、他不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大约有一个星期的光景之后,某个又是阳光灿烂的下午、苏承接到了妹妹苏颖打来的、宣布她婚讯的电话。电话里,妹妹的声音笑笑的、甜甜的、却又怯怯的……美好得有如窗外绚烂的秋色一样。
电话挂断后,苏承便靠在沙发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心痛来得如此的汹涌、伤悲降临得如此之沉重,以至于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要得突发性心肌梗塞了!
那天,他哭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从黄昏哭到了日落、从混沌哭到了清醒、从切肤之痛哭到了麻木不仁……
现在,苏承的脑子里除了忍住、不要痛呼出声的念头之外,还有纷至沓来的一连串问题:怎么了、怎么会、怎么能又疼成这样啊?!
答案来得很迅速、很醒目、很合乎情理……而且还是用脑海中印象深刻的、方致新那种凉飕飕的声音回答的:苏承同学,你恋爱了!
苏承被这个声音和答案震惊得“哧溜”一下、顺着墙跌坐在了电梯的地板上。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啊?
番外2
很多年前的某日,方致新为了给因为经历了种种磨难、甚至在生死边缘游走了数回而士气低迷的弟弟方致远打气,便与他定下如下赌约:
我陪你一起去上海、一起去找你的梦中情人何小笛,谁先找到、谁就娶她!
方致远斜眼看着哥哥好久,扁了扁嘴、把脑袋扭向另一边道:“不好,小笛是我的、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
“那你就跟我一起去上海找她吧!”方致新认真地道。
“嗯……”方致远皱着眉、摆弄着盖在腿上的薄毯……他的腿部和臀部的肌肉早已萎缩得不成样子了,与当年刚刚受伤、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我不去。”他垂下头、哼哼唧唧地道:“小笛说不定已经结婚了。”何小笛要比他大两岁,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方致新皱着眉看着萎靡不振的弟弟,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好,我自己去上海找,你就一个人在英国想着你的小笛好了!”他故意加重了“你的”二字,果然看到方致远的脑袋立刻抬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不要、不要、不要!”方致远牌除害灵毫无顾忌地发射了!
方致新皱着眉,一只手按着饱受摧残的耳朵、另一只手朝方致远用力挥了一下、做指挥家的终止手势,沉声道:“明天我就定机票!”
方致远傻了、呆呆地望着面色铁青的方致新,眼里渐渐浮起一层雾气。过了一会儿,低嚷道:“我也要定机票……”
方致新满意地点头,转身走了。
二零零八年、十二月某日,上海、新天地附近的某间名曰“147”的酒吧内、正对着吧台的美式撞球桌旁。
“Jane!”某男一手叉腰、一手拄着跟球杆站在桌旁,招呼正俯身趴在桌面上、专注地瞄准底袋的某臭球篓子。
无人理会……出杆。
“啧,Jane!”某男提高了音量。
无人理会……也无球入袋。
“何小笛!”某男怒了,“我不陪你打了、你自己玩吧,我要进去当法官了!”说着,他将球杆靠在墙边,扭身就要走。
“Jack!”何小笛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道:“陪我把这局打完。”
“你打得太臭了,先好好练个几年吧!”Jack拂袖而去。他本来在包厢里和另几个同事好好地喝着酒、玩着“杀人”游戏,却被何小笛生拉硬拽地出来陪她丢人现眼的……真是浪费时间!
何小笛气得对着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我陪你打?”一个凉飕飕、低沉悦耳的男声突然在何小笛的右后方响起。
“嗯?”何小笛扭头看了看,顿时眼前一亮……哇,帅哥!传说中年青俊美、气质冷峻、全身名牌的大大大帅哥啊!可是她嘴上却不肯服软,“你又不认识我,为什么要陪我打?”切!以为姐姐我没见过帅哥吗?再说了,帅成这样还敢穿得山清水绿、光鲜照人地在光天化日下活动其实根本就是一种犯罪!
“谁说我不认识你?”帅哥帅气地挑着帅气的眉、帅气地似笑非笑道:“你叫何小笛……不是吗?”
“呃?”何小笛怔了怔,随即就明白他肯定是听到刚才Jack的那一嗓子了。好哇,偷听?!她的心中顿时颇为不悦,而且看他那副志在必得、十拿九稳的样子更是让她心里不爽,于是也挑着眉、没好气地道:“这就算认识啦?那是不是就要天下大同了?共产主义就要实现啦?”哼!穿得人五人六的、怎么凭着偷听来的名字就敢上来搭讪你姐姐我呢?
帅哥被她说得愣住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已经扯到共产主义上去了?!不过察言观色之下,帅哥已经明白何小笛心里的不悦了,连忙道:“对不起,不小心听到了你和你朋友之间的对话……”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知不知道?”何小笛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解释、上下打量着他,再度在心里肯定了眼前这人的帅哥指数、同时也肯定了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她知道自己虽然长得挺美,但凭着某种强烈的直觉已经认定自己绝不是能入眼前这位帅哥的眼的。“算了,”她摆摆手道:“你是ABC吧?我也不和你计较了……”说着,她放下手里的球杆道:“你玩儿吧!”
“等等!”帅哥微蹙着眉、急忙叫住何小笛道:“何小笛……小姐,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认识一下。”
“为什么?”何小笛抱着双臂、很不解地看着他,顺便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他一遍,实在没看出他到底为什么会和自己搭讪。
“因为你叫何小笛!”帅哥给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神经病!何小笛腹诽了一句,抱着双臂就走了。她是个非常实际的人,这种情节放在电视里给她看看就够了,放到现实生活里来……必定没好事!
帅哥看着何小笛因为抱着双臂行走而有点扭来扭去的背影,寻思了良久之后,淡淡地笑了出来。如果这个何小笛就是致远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这么多年的何小笛的话,那就是说致远的眼光还算不错,而且……这个女人也很有点意思!
“跟着我干嘛?”何小笛诧异扭头看着见缝插针地坐在她身边刚刚空出的吧凳上的帅哥,“找别人玩儿去!”
“她们都不叫何小笛!”帅哥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然后朝不远处的bar tender扬了扬手。
“啊?!”何小笛被他的话雷得头皮都发麻了。她混迹酒吧多年,不是没碰到过死缠烂打、居心不良的匪类,可是帅成这样、干净成这样、奢侈成这样的家伙倒是没见过,而最主要的是这家伙一点喝高或者喝醉的意思都没有!
帅哥又露出那个天下无敌、却叫何小笛看着特来气的浅笑,转头对bar tender低语了一句:“老样子。”
何小笛皱眉。老样子?这家伙肯定是这儿的常客!从他西装笔挺的样子来看,可能是什么大公司工作的、且至少是很高的职位,否则哪儿能全身几万块的阿玛尼呀?她在五星级酒店工作多年、也对各种顶级名牌颇有些研究,所以一眼就看得出这家伙的西服品牌。
“我姓方,叫方致新。”帅哥扯着嘴角、凑近了故意把脑袋扭向另一边的何小笛的耳边,低语道:“你好,何小笛!”
“闭嘴!”何小笛受不了地低喝了一声……她被他忽然凑近讲话而喷在耳廓后的温暖气息闹得肠子里头直痒痒。“不准叫你姐姐我的名字!”
“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方致新。”方致新挑着眉道。
“神经病!”这次,何小笛直接把腹诽招呼出来了。“那边那个小妞不错,找她玩去!”她满脸厌恶地随便朝身后指了指。
“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方致新根本没有费神看别处、反而更加不解地盯紧了何小笛。
“因为……”何小笛用手指照着方致新的脸画了个圈,不客气地道:“你根本就不是一张交朋友的脸!”
方致新怔住了……又一次。“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何小笛研究了他一会儿,见他的确是很诚恳的请教的样子,这才摸着下巴,一边打量着他、一边慢吞吞地道:“首先,你很有距离感……就是那种方圆三米之内、任何有理智的生物都不愿意靠近的家伙,你明白吗?”
方致新高高地挑起了右边的眉毛,不过并没有说话。他倒想听听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抵抗他的吸引力的……是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所能造成的破坏力。
“其次,我不是那种对广大群众特别有吸引力的女人。”何小笛晃了晃手里的加冰威士忌,抿了一口、咋了咋舌之后才慢悠悠地道:“我不是这儿最漂亮、最年青、最风骚、最有气质的女人……”说到这儿,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严苛评价了、愁眉苦脸地扁了扁嘴,总结道:“反正更不可能是你这种条件的男人看得中的女人。所以,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请你靠边儿站!”她赶苍蝇似地甩了甩手道:“别浪费你我的时间,OK?”
方致新的嘴角弯出了一道难得有机会出现在他脸上的柔和弧线,举起bar tender倒给他的红酒、朝何小笛稍稍举了举道:“你绝对是这里最有自知之明的女人。”
何小笛讪讪地笑笑,也举起杯子回应了一下、耸耸肩道:“谢谢……如果这也算是优点的话。”
“绝对是!”方致新喝了口酒,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何小笛道:“而且是个非常可贵的优点!”
“厚厚!”何小笛撑圆了眼睛、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这大概是你这辈子最直接表扬人的一次吧?”
方致新右侧的嘴角扯得更高了些、使得他的笑容带上了一丝嘲讽的味道,“你还有一个优点,何小笛小姐。你很会看人!”
“嗯?”何小笛揉揉鼻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嘿嘿笑道:“是啊,这也算是个优点哦?”
方致新淡淡地笑了,也侧头想了想、问:“楼上的球室等一下会有一场很精彩的英式桌球,想去看吗?”
“呃?”何小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随后又颇为狐疑地看了看方致新、问:“你还不死心,方致新同志?刚才和你说的话你都听到哪儿去了?”
方致新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他又发现了何小笛的一个优点:执着!“别误会!”他拿手里的杯子轻轻碰了碰何小笛的,解释道:“只是很单纯地提供一个让你近距离观摩一场高水平比赛的机会,而且……”他举了举空着的左手、很无辜地道:“打球的不是我。”
何小笛愣住了,看着吧台上方悬挂着的一排排闪亮的鸡尾酒杯琢磨了半天,随后才高高地耸起肩膀,一脸既为难又满不在乎的表情道:“行啊!为什么不呢?”
方致新满意地点点头,抿了一口红酒。
“打球的是谁?不会是什么丁俊晖吧?”既然克服了心中最大的芥蒂,何小笛的思绪已经往下移了。
“丁俊晖?”方致新一脸的不解。
“你不会连丁俊晖都没听说过就邀请我去看什么高水平的比赛吧?”何小笛的疑心又来了。
“是我弟弟。”方致新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直接揭晓了答案……致远,我想、我把何小笛给你带来了!
“你弟弟?!”何小笛斜眼看着他。
“对,我弟弟!”方致新把体内所有的诚恳和坦率都堆到了脸上,“他从九岁就开始打球,是个真正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