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的风力可能已经达到了天气预报里说的那样了,隔着白花花的、呈大角度倾斜的迷蒙雨幕看下去,花园里的树木已
经被吹得几乎要倾覆了。空气里不再有闷热的感觉,却因为疾风劲雨的强大气势而让人更加透不过气来。
“苏承,”随着一声移门的声音,方致新的低喝声也传了出来:“快进来!”
苏承皱着眉头看了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没动地方。
“苏承?”因为没得到他的答复,方致新的声音变得不确定起来。
苏承还是不吭声、还索性调转目光不去看他了。
方致新拉开门出来了,再度低喝:“苏承?”
不知道怎的,苏承忽然想起了那次意外落水的事情了。“在!”他闷闷地答了一声。
方致新很快靠了过来,伸手探到了他的胳膊、拉了拉他,“快进来,都湿了!”
苏承看了看他已经被身后泼进来的大雨打湿了的裤腿,思想斗争了零点一秒之后、怏怏地起身,抓起桌上的酒瓶、冰
桶往方致新的怀里一塞,自己则捧着两个杯子先进屋去了。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两人先后躺在了舒舒服服的大床上。谁也没说话。
就在苏承在后劲十足的酒意中要昏昏欲睡的时候,方致新忽然开口了。
“苏承同学?”
“嗯?”苏承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
“你……累了吗?”方致新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嗯!”苏承以为他说的是睡觉的事儿,便哼哼着应了一声、还翻了个身。
方致新不再开口了。
苏承忽然醒了,睁大了眼睛、扭头看着他,“我是说我累得想睡了。”
“嗯!”方致新点点头,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道:“睡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靠!苏承连瞪了他好几眼,悻悻地道:“以后别问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说完,复又侧身躺下了。
方致新的手留在了苏承的背上……姿势有点别扭。
12-2
这场台风的威力巨大,造成的后果很严重。事后听广播里说,昨晚的这场台风的中心风力竟已达十到十二级,是上海
近几十年来遭遇的最强一次台风袭击。
台风过后的第一天,原先那个山清水绿、光鲜摩登的城市像是一件被一只无情巨手剥去了织锦缎面子的破棉袄一样、
露出了表皮下面的一团团旧棉絮。那些围着玻璃幕墙的高楼大厦看上去还好些、似乎没有什么大损伤。可是那些被广
厦高楼包围、分割的成一块一块的,里头的小房子的房龄比在高楼大厦里打拼的大部分白领、金领们的年纪要大得多
的苍老的旧式里弄和居民区就很惨了……底层住户的地上是水漫金山、顶层住户的房顶和墙上是水渍蔓延,中间的人
家还好些、“只不过”是上下水不畅而已;而门外的小区里则是树倾墙覆、排污管破裂以至于整个弄堂里污水横行…
…
华悦坊项目里那些还未搬迁的住户们就是很惨、很惨的那一部分人群。
台风过后的整整一个礼拜里,公司里、动迁办公室里都是骆绎不绝的来访住户。
有来投诉、吵架、要求补偿的……他们认为是临近房屋的施工造成了下水不畅和房屋结构松动。
有来咨询、打听、填动迁意向书的……他们已受够了一到大风大雨天就屋内四面风、房顶下面打洋伞的日子。
还有来求助的……现代房管所人手有限,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为他们排水、接电、补屋顶。
当然,更有很多张几乎天天出现的老面孔是来做壁上观、看闹猛,顺便观察观察有什么对自己有利的新条件出台、还
兼当义务仲裁员的。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后,更让苏承……和所有投资人头疼的事儿又来了。
华悦坊七号楼里的全部九家住户不知怎么达成协议的,竟然上下同心、团结一致,联名向动迁组开出了总价近一亿元
的动迁费要求,否则所有人便誓死捍卫那栋老宅、与房子共存亡。
第一次听到这个动迁费价码的时候,苏承的表情真的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了……这样的开价简直是太天方夜谭
了!
而动迁办的负责人只是很无奈地连连苦笑着、一下一下地朝他点头,那意思就是:别不信,是真的。他们的动迁工作
一般是用普遍撒网、逐个击破的战略战术的,可是九号楼却在一开始就摆明了是一场攻坚战……从开始动迁谈判开始
到现在,所有住户就都没有松过口!而这场台风虽然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却一点都没有动摇九号楼住户们的决心、
反而貌似让他们不知为何而更加坚决了。于是,不得已之下、他们只有再来和开发商商议这件事了。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里,苏承忙得焦头烂额。一面要关注其他在建的工程进展、解决各式各样冒出来的突发事件;一面
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检查、审核、手续申办等事宜;更让他头疼的当然就是这九号楼事件!
对于九号楼的动迁费问题,华悦坊的三位投资人加苏承在八月初通过视频开了一个股东大会。
方致新在会上给出了最新的一次成本核算结果:必须在九月二十日之前清空九号楼、开始改建工程,并于预定的竣工
日期内完成整个项目工程、进入到下一阶段的租售工作中。而公司最多只能给出九号楼所有居民总价六百三十万的动
迁费……比原先预算的四百三十万要多了很多。否则的话,整个项目的开发因为延期将产生巨大的成本投入,并且根
本无法在预定的日期内达到盈利的目的,因而也会造成各个投资人的资金周转出现问题。
总之,要么拆、要么放弃九号楼、只改建剩下的十栋楼。
苏霆听了这个结算之后,在电视屏幕上沉吟了良久,最后决定还是再和设计师对整个项目的设计做一次大改、以便做
好放弃九号楼这个最坏的打算。
余洁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耸了耸肩道:“最近我缺钱,能省则省吧!”她自己参股的另两个公司以及她从
父亲手上继承过来的公司先后都遇到了资金流转不畅的问题,最近已经有点捉襟见肘的味道了。
“下个星期一,我争取把设计稿拿出来。”苏霆点点头,话锋一转、笑道:“致新,余洁,呃……借着这个机会,我
想先跟二位定个约会。”
余洁一听就明白了,一挑眉、笑道:“大日子定下了?”
“呵呵……”苏霆在液晶屏里笑得风轻云淡,可是眼角眉梢却难掩喜色。“嗯,暂时定在十月二十一号。希望二位届
时携眷、拨冗光临北京。”
“这么快?”余洁低笑了起来,指了指电视机里的苏霆道:“嗯……这次我们苏大少爷真的是着急了!”
苏霆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轻轻扬了扬下巴道:“我再不着急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余洁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问题。”她很爽快地一甩手道:“保证封一个大红包给你!不过丑话先说在
前头哦,前两次我都没喝上你的喜酒、这次你总得给我好好补上了吧?”
苏霆咧了咧嘴,笑而不语地点点头,朝自己弟弟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他是我的伴郎,你得先过他这关才能放倒我!
”
“他?”余洁狭长的眼睛瞟向苏承,很不给他面子地撇了撇嘴角、调头对苏霆道:“你也不带这样害自己弟弟的呀?
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
苏霆无语地连连摇头……对啊,余洁的酒量、至少她的酒胆可谓是一女当关、万夫莫当啊!
余洁看出苏霆的为难了,摆摆手道:“这样吧,你先拿新娘的照片过来给我看看,合我胃口的话么……”她没有说下
去,只是很高调地挑了挑眉毛。
苏霆被窘到了,瞪了余洁一眼道:“合你的胃口,所以不准灌她!”他多少知道点儿余洁过去的“特殊口味”,忽然
有点担心这个打认识起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到时候闹出点儿让他下不来台的事呢!
余洁再度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颇有沾沾自喜的味道……嘿嘿,能把一向沉稳、处事不惊的苏大少爷窘到也是件值
得骄傲的事呢!
苏承一直没怎么在听大哥大姐们的唧唧歪歪,目光小心翼翼地绕着半垂着头、沉思着的方致新打转……方大少自始至
终都没有就此发表意见。他知道方致新肯定是在顾忌自身的诸多不便,而且肯定也知道因为他要做伴郎、没法照顾他
的周全这些不利因素。
苏霆和余洁又聊了婚礼的事两句,转而将目光投向还没表态的方致新身上。
余洁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方致新的沉默,现在看苏霆调转了目光、没等他再度开口便拿手肘轻轻捅了捅方致新、低声
道:“苏大少爷等着你的答复呢!”
方致新抬起头、淡淡地笑了笑道:“我……现在还不好说。对不起,苏霆。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苏霆笑笑地点头,“没问题。”说完又用目光在弟弟身上溜了一圈、对方致新和余洁道:“这里的事情忙完之后,可
能需要早点把苏承叫回北京,呃……呵呵,帮忙操办一下我这边的事情。”
方致新和余洁同时点头。
苏承扁了扁嘴、有一仆三主的戚戚感。至于伴郎的事,他早就和大哥商议过了,当然毫无异议、反而有些急着想飞回
北京去呢!
视频通话结束后,余洁朝苏承使了个“先回避”的眼神,等他出去后在会议室里和方致新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才
开门出来,晃悠到苏承的办公室里、站在他桌前看着他问:“你说让致新带女伴出席呢……还是带男伴出席啊?”
“呃?”苏承抬头看着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余洁冲他吐了吐舌头、苦着脸宣布了方致新的答复:“方大少爷说不方便。”
苏承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了,扯起嘴角、淡淡地一笑道:“嗯,我到时候肯定挺忙的,没法儿顾到他……看样子真的
是没办法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除了淡淡的惆怅外,竟然还有点别的东西……轻松感?
余洁皱着眉、叉着腰,望着苏承身后的白墙发了一会儿呆。“其实……”她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看不见还不是他
最在乎的。”
苏承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等她说完。
“你家里人都知道你和他事儿吗?”余洁垂下目光、看着他问。
“我哥和我妹知道了。”苏承点了一下头,“妹夫应该也知道。”
“你老爸呢?还反对吗?”余洁颇小心地问。
苏承扁了扁嘴、没吱声。
余洁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苏承的肩膀道:“所以他才说不方便嘛!”
“他又不会和我爸同桌吃饭,”苏承不屑地嘀咕道:“顶多也就是打一照面罢了。”咦?到底想方致新去还是不想方
致新去呀?他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是……”余洁也不屑地耸耸肩道:“你知道他这种人的,吹毛求疵到极点了!”
苏承也跟着耸了耸肩表示赞同。
“你和他最近……怎么样?”余洁一边问着,一边拿目光在苏承的脸上左右上下地扫描着,嘴角还噙着笑意、看来扫
描结果让她很满意。
苏承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头道:“什么怎么样?你不是他的soul mate吗?”说着,他用食指在太阳穴上划了个
圈道:“心灵感应一下不就知道了?”
“哎哟哟!”余洁讪笑了起来,拖过身边的椅子坐下了、问:“你搬到他家去了?”
苏承颇有些提防地看了看她、慢慢点了一下头。
余洁笑了,朝他伸出右手道:“恭喜你,苏承同学。”
苏承盯着她修长洁白的手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角道:“干嘛?搬到他家很了不起吗?”
“当然!”余洁用力点了一下头道:“你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啊!”
“不是还有你呢么?”苏承很不给面子地扬了扬下巴、朝她示意。
“啧!”余洁缩回了手、拿眼白看着他道:“我那时候是属于强占民宅,跟你的性质不一样!”
听了这话,苏承的心里其实很有点不舒服、不自在、不踏实。首先,他知道余洁的强占民宅背后有其他故事……虽然
他并不想了解细节,但是她的话肯定是不完全正确的!其次,他并不觉得搬去和方致新同居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地方,
听她这么当真的口气反而让他觉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再次,瞧她那表情像是把方致新的终身托付给他了似的、让他
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余洁以为苏承之所以沉默是在纠结她当初入住方家的问题,便很正经地解释道:“我那时候是因为被你姐夫气得不轻
、沮丧到极点了,就想抓着个谁好好折磨一下。”
苏承被她理所当然的口气气得笑了出来,斜眼看了看她道:“我真该把这话传给姐夫听……或者是你家soul mate!”
“啧,谁都不准传!”余洁拧着眉头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说着,她用纤纤食指来回指了指自己和苏承。
苏承笑得更开了。
“我先走了,公司里一堆破事呢!”余洁起身了,“我送致新回去,你忙你的。”
苏承也跟着起身、低声问她:“最近好像瘦了,是不是公司里的事儿特不顺心?”
余洁很快地做了个深呼吸、嗤笑道:“还不就是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呗?”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掀了掀嘴角道
:“还要跟你姐夫斗!”
“呃?”苏承愣了愣……在他印象里,商静言对余洁是宠得不行、可谓百依百顺了,还有什么事儿会让这两口子斗起
来的?
余洁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拍拍他的肩道:“别担心,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起过日子嘛,时间久了总会为芝麻
绿豆大点儿的事闹矛盾的。”
苏承笑着点头、很赞成她的话。
“唉,男人!”余洁苦恼地摇着头、拦住苏承道:“别送了。谨小慎微的方大少爷说不叫你送。”
苏承被她的又一个精准的形容词给逗得低笑不已。
余洁和方致新走后,苏承又忙活了一阵,等到终于停下喘口气的时候,他的脑袋里情不自禁地琢磨起刚才在听到方致
新不能去大哥的婚礼时、自己心里冒出的那种奇怪的轻松感了。
到底在轻松什么呢?他有点不明白这种心情的出处。
思索了良久之后,他得出一个最为合理、却也让他更加困惑的结论:因为要提前去北京帮大哥操办婚事,也就是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