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第二部 向来痴——乱旋

作者:乱旋  录入:09-07

可知姬姓江山从何而来?”

姬末其给他抱得死死的,动弹不得,索性放弃了挣扎,伏在他胸前道:“姬姓江山从何而来,这不消我来说吧,难道

你从小没有听过吗?可是眼下这万里河山,却是朕亲手打下来的,这个你也不明白?数年征战,景臣,有几个世家公

卿子弟是能上战场的?你也不明白吗?”

景臣皱起眉头:“陛下,万事请三思,景臣也是世家子弟,可这万里河山,景臣也曾流过血的。”

姬末其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脸道:“我知道。”他亲了一下他:“你起来吧,朕必须走了,翰林院的夫子们在候着

呢。”

说着掰开景臣的手,转身而去。

屋子里已经黑得不能视物,景臣呆呆地望着帐顶, 身上没了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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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时节,满院菊香,这一日景臣起来,只见花园里的菊花竞相开放,他家世代嗜好种菊,家传不少珍品,这时候放

眼看去,各色菊花开得好生灿烂,几名花倌正在侍弄着,景臣看得心动,也挽了衣袖过去,帮着侍弄花儿,一名家人

在一旁道:“咱府上的菊花也算是有名了,虽比不上老爷那边的,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公子,今年的菊宴还

办不?”

时下风气,士大夫赏菊饮酒,开诗会设酒局,是极风雅的,景臣虽不好这个,但因府中菊花有名,常有世交亲好前来

赏菊,往年也曾设过菊宴,那一年,甚至姬末其也微服前来赴宴,想到姬末其,他心里一阵惆怅,将花剪扔给家人道

:“不办了。”

说完扭头就走,刚踏上长廊,便有家人来回道:“公子,王慎大人来了。”

景臣直到前厅,果然见王慎在等在厅上, 一见了他便放声哭了出来,景臣大吃一惊论辈分, 王慎是他的长辈,年纪

大着他十几岁,与父亲同辈,是外朝的右丞相。这时候却涕泪滂沱,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骄横跋扈,景臣连忙扶他坐下

道:“世伯这是怎么了?”

王慎哭了一阵,收了泪道:“景臣,此事我想来想去,只有求你去讨一个情了。”

原来王慎年过五旬,膝下只有一子,娇纵无比,这一年十八岁了,成天惹祸生事,凡是他看得上的人或者物事,必然

或抢或逼地弄到手,长到现在已经不知道闯了多少祸。

这回却偏偏了出了事,他看上的姑娘死也不从,从京中最繁华的樊胜酒楼跳了下去,轰动全城,此案直接递到了皇帝

案头,姬末其正要收拾这伙贵戚世家,王慎知道不妙,这一次他儿子只怕性命难保,走投无路,便来求景臣。

景臣听他说完,心中雪亮,这件事,定然是他父亲指点王慎前来的。

他从平乱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不曾上朝,只管在家养花看书,悠闲渡日,他父亲和他提起过数次的丞相辖治兵权的事

,他不明言回绝,却又根本不予理会。只说皇帝没有诏命,他不能随便进宫。

然而越是要躲事,却越是躲不开。

谢王桓温四大世家,同气连枝,盘根错节,早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如今姬朝外敌已除,内患却日愈趋

紧迫。

而王慎的儿子,是典型的纨!子弟,说无恶不作也一点不过分,这案子若是换个人落到景臣自己的手里,他也绝不手

软的。

姬末其在看案卷,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浓重的乌云将一个晴好的秋日变得晦暗不明,内侍掌上灯来,姬末其道:“

下雨了么?”

内侍道:“没有,不过好像也快了。”

姬末其嗯了一声,放下卷册突然道:“今日初几了?”

“初十了,陛下,九月初十。”

姬末其哦了一声道:“那盆紫裳开了没有?端过来我瞧瞧。”

紫裳是去年景臣送的一盆菊花名品,色作深紫,盛开时花朵硕大,花瓣纷垂,若紫衣披拂, 所以称作紫裳。

姬末其曾经酷爱白海裳,后来不知何故,将宫里的白海棠尽数铲除,景臣道白海棠虽然娇艳秀美,然而太过娇贵,只

消一场风雨,但花瓣零落,不如紫裳经霜耐寒,虽历秋寒,却傲立枝头,姬末其听他说得有趣,便叫他送了一盆进宫

那花是景臣亲手栽培,内侍端过来,只见墨绿的菊叶团团成簇,枝头上几朵深紫近于墨色的菊花正在盛开,姬末其指

了指案头道:“摆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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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突然风声大作,内侍们忙着关窗户,那风将烛火吹得一阵摇晃,灯光映着菊瓣,到凭添了些冶艳,姬末其默默地

看了那花,一时竟有些发怔。

恍惚间听到内侍在耳边说什么,他嗯了一声回转头,却见谢景臣站在门边,双眼发直地看着自己。

姬末其微微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道:“景臣,进来看花。”

景臣默默走了进来,看着那花,果然是开得灿烂,他抚了一下花瓣,姬末其看了看他,却见他肩头一大片衣衫都是湿

的,诧异道:“外面已经下雨了吗?”

景臣道:“是。”

姬末其大步走到窗前,推开隔扇,果然见天空飘起了细雨,天地已经是一片朦胧,他望了一阵,走回景臣身边道:“

你来得正好,有件事要你去办。”

他拿过案头的卷册给景臣道:“王慎的小儿子在闹市逼死人命,廷尉不敢办这案子,朕想了想,谢家与王家世代交好

,此事你去办最为妥当。”

景臣忍耐不住,猛地将他手里的册子打落在地:“陛下是不是要逼着景臣去杀了自己的亲朋好友才开心?陛下要杀他

们,要收拾世家公卿,何不从景臣开始?谢王桓温,首当其冲便是谢家,陛下何必绕开谢家呢?你又如何能绕得开?

姬末其脸色瞬间变成一片惨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只有两只眼睛越发黑得深不见底,毫不躲闪地直视着景臣,冷

冷说道:“你就这么急着想死了?哼,谢景臣,摆布完这些人,你以为我真会放过谢家?”

景臣犹如给人当头一棒,只打得眼前发黑,好半日才缓过气来:“是,陛下连自己的至爱恩师也下得手杀掉,亲生母

亲也赶到南方离宫去,能杀掉天下士子景仰的大儒,将人家的儿子收为娈宠,陛下杀了谢家满门又有何奇怪。。。。

。。景臣心里明白得很。”

突然间心里一片冰凉,呆呆地看着姬末其,如此美丽纤瘦的人,为什么竟然会有如此狠毒的心?

他扶着案边,手指关节皆是一片青白。

姬末其眼底里掠过一抹痛楚,但他昂起了头,脸上的神情是景臣极为熟悉的表情,泠酷,狠绝,森严,好像全天下都

踩在他脚下的冰冷眼神。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时,就看到过的。

可是他就是被这样的神情迷住的,如此美丽惑人心神,却又如此狠酷冷漠,在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脸上表露出来,

那混合了美丽与残忍的脸,便死死地烙在景臣心底。

他爱的本就是这样的他,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开始恨他。

他们的争吵声吓坏了外间侍候的内侍们,大家面面相觑, 即便是寝殿的木门已经掩上,里面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了

出来,从来没有听到谢景臣发过这样大的火,他一直便是恭谦地,顺从的,这样高声的责骂,换了任何一个人,根本

就没有机会说完这些话,然而他们那至尊无上的主子却久久没有作声。

这并不是情人间偶尔闹的小别扭,这是大臣对一个皇帝的斥责。

内侍们呆若木鸡,他们不相信他们的主子会就这样放过谢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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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无声的室内,窗外的雨声越发地清晰,那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清脆,好像是敲在彼此的心上。

姬末其慢慢俯身,拾起了被谢景臣扫在地上的卷册,啪地一声扔在案头,他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很懊丧,因为他发

现他不能辩驳。

海凭空是他杀的,海凭空也是他的恩师。太后是他留在南方离宫的,而郭长喜在世人心中也确实是他杀了的,郭海平

也的确有那么一点像是他的娈宠,没有错,全部都没有错,他无可辩驳。

生平第一次,他为不能辩驳感到懊丧。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辩驳什么,即使是面对杜少宣,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辩驳。

他不屑,也不在乎。

自从他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一天起,他就不准备向任何人解释他的行为,明白的自然可以明白,不明白的你怎么解

释也没有用,更何况,放眼看去,哪一个值得他辩驳?

可是此时不一样,面对谢景臣,姬末其感到无力,因为他说的,他一句解释也给不出。

他是,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不仅仅是被他杀掉的老师教给他的,还是那些自幼年起就不断流亡的

日子教会他的。

或许谢景臣是这个世上他唯一愿意也想解释给他听的人,然而他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

他走到谢景臣面前,默默地张开手臂,抱住谢景臣,脸靠在那个僵硬的身体上,手掌能感觉到对方在微微颤抖,他叹

了一口气,何苦呢?他想,这样软弱的时候不多,能够让他叹息的人几乎没有,可是就这仅有的一个,刚刚痛骂了自

己一顿呢。

他仰起脸,看着谢景臣死死绷着脸,目光却是涣散的,望向前方。

他木然地由着姬末其抱住他,完全没有回应,似乎那些让他无法平静的情绪已经在他心里死掉了,对这个只要一个眼

神就能令他难以自控的人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全部热情,他就那样木头一样任姬末其抱住。

姬末其在这个已经没有热情的身体上靠了一会,然后猛然放开他,眼睛再也不看他,径直走到门边对内侍道:“去叫

廷尉钟镇过来。”

内侍有人应了一声,姬末其回到案边,拿起卷册看了一遍,提笔写了几个字,谢景臣仍然毕直地站着,完全像一具僵

尸,没有思想,没有行动,甚至连呼吸也细不可闻。

姬末其似乎完全忘记了屋内还有这么一个活人,自顾自地批阅着奏折,他不知道谢景臣打算在这里站多久,他也不想

知道,如果他愿意,就这么一直站下去好了,他不介意屋内多一具僵尸。

他知道,只要这具僵尸走出这间屋子,就将再也不会回来。

那样的话,他宁肯他多在这儿站一刻。

他不舍得他走,他非常清楚,就如同知道对方也不舍得走一样清楚,然而,他不会开口留他的,要走的人迟早要走,

他开不开口相留,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人和事,那些已经离开他远去的人和事,没有一件会因为他不舍得而留下来,他明白这个道理很久了,谢景臣

不会是例外。

寂静无声的夜里,雨声格外的空旷寂廖,所以内侍尖细的嗓音通报钟镇来了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受惊,四目对望,

谢景臣转身,拉开了寝殿的大门,不理会匆匆进来的钟镇诧异的脸色,直着身子走进了漆黑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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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秋雨,下起来就没有止歇的意思,一直拖过九月,王慎的儿子在十月初被处斩时,秋雨还一直下个停。

姬末其步出书房,走廊宽大幽深,雨丝也飘不进来,几名内侍在远处候立着,却有一名侍卫在廊下看书,姬末其看了

看那身形,唇边绽出一点笑容,朱阿二进宫这几个月可是着实长了个子,都不像当初遇到的那个单薄瘦小的放牛娃了

听到脚步声, 阿二回过头来,一眼瞧见姬末其,连忙要跪,姬末其摆了摆手,走到他身边,拿过他手里的书,却是一

本千家诗, 忍不住笑道:“怎么,阿二要做诗人了?”

阿二脸涨得通红,拼命摇头道:“不是,谢将军教我识字,这上面的字都是他教的。他说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能一个

字也不识得,会误事的。”

姬末其看那书,果然是手抄的千家诗,字迹工整端丽,正是谢景臣的字,点了点头,将书还给阿二,突然道:“阿二

,这里气闷得很,你陪我出去走走。”

阿二道:“天下雨呢,陛下也要出去?”

姬末其嗯了一声,阿二道:“陛下要去哪里?”

姬末其想了想,道:“咱们去看看你的谢将军好不好?”

二人换了寻常衣服,阿二驾车,君臣两个悄悄出了宫门,沿着朱雀大道一直向南,拐入北边一条僻静小巷,姬末其便

叫阿二停车,自己钻出车来道:“前面不远了,咱们走着去。”

阿二道:“下着雨呢。。。。。。。。这。。。。”

话未说完,姬末其已经跳下车,往小巷去了。

阿二急忙将马车寄在巷口一间茶铺里,又找老板借了伞,这才追了上去。

那雨虽只是毛毛细雨,片刻间姬末其肩头便湿了一片,阿二急忙替他撑着伞,姬末其拍了拍他,再走得一阵,便听得

前头人声喧闹,远远地瞧见谢府门前车马云集,不停地有人进去,门口的家丁站了好大一排,忙着迎接客人。

阿二奇道:“陛下,谢将军府上。。。。在办什么喜事么?”

姬末其看了一阵,微笑道:“今日。。。。。是他的生日。”

阿二恍然大悟摸着头道:“啊怪不得,谢大人府上平日里好清静的,今日这么热闹,原来是在过生日。”

姬末其嘴角微牵,谢景臣大概是转了性了,这么多年从没操办过什么生日,他拉了拉阿二道:“走吧。”

阿二很兴奋道:“我知道了,陛下也是来给谢将军过生日的,是不是?”

姬末其微笑不答,加快脚步往前去了。

到了门厅,阿二摸出禁卫戍的令牌道:“这位是禁卫戍的将军,特来为谢将军庆生。”

那家人看姬末其衣饰华贵,容貌俊丽,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人物,连忙恭敬地请他们进府,谢府并不大,然而小巧别致

,幽静灵秀,尽得江南婉约之意。家人将他们引上长桥,指着不远处的水榭道:“宴席便设在哪里,我家将军不许我

们打扰,二位客人请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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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在水面上的水榭看起来很宽敞,虽然是秋雨绵绵的季节,水榭四处的隔扇门却都开着,帘幕被风吹得四下飞扬,在

长桥这头,便已经可以听到小曲呤唱声,丝竹管弦之声夹着嘈杂的喧闹声,姬末其的脸色有点微微发白,阿二已经走

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姬末其轻轻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景臣疲倦地坐在榻上,听到耳边众人不停的嚷嚷,以手扶额,半天也没说一句话,谢石道:“景臣,这件案子在你手

里办,比钟镇办好得多,你不要推托。”

王慎跟着道:“世侄,钟镇那屠夫,小儿落到他手里,就万无生理,景臣 ,你千万要救他。”

景臣闷头不语,这厅里众人都是来给他庆生的,结果扔在楼下大厅里的全是三品以下的官员,外朝诸臣与各世家公卿

全都聚到这二楼的萱堂来了。

说来说去都是激愤之词,景臣默默地看着这些人,不知道姬末其知不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恨他入骨了,甚

至。。。。。。。包括他自己。

姬末其对这些人的打压,大概已经到了他们的容忍极限,毕竟牵涉到切身利益,谁也不能无视,耳听得这些人絮絮叨

叨,他有些厌倦地起身,突然听得喧嚣的人声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这样下去,不如反了!”

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压抑得令人呼吸艰难,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怦怦一阵乱跳,这话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推书 20234-09-05 :红妆——菊花三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