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没好气,心道:“好哇,原来是你给我弄到这么个恶棍房东。”眼睛不由的瞄瞄骆子路,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的脚,也不由的疑惑的低下头。
原来自己的脚上穿着一双黑皮锦纹的云靴……竟然有漏网之鱼!
陈向东不安的将身上的旧袍往下拉,极力的想要遮挡某人的视线。
心里苦道:“恐怕看诊回来,这双鞋子也保不住了。”
骆子路用了几个铜钱打发了唐三。
只听他话气酸涩:“这小子,日子过的比我舒坦多了……听说他老爹已经给他定下一门亲事了,他娘的!”
回春堂的面街临水,大门前早已停下诸多车马,显得十分的拥挤。
陈向东脚步迟疑,心下的恐惧越盛。心里怯场,却又害怕骆子路胡来,一时间惶惶不安。
“快进来啊~”骆子路将他扯了进来。
堂内,坐了许多侯诊的病人,非富即贵,全是家人仆佣簇拥着,服待着。
骆陈两人一身的寒酸进来,就如同乞丐闯到了金銮殿,那还了得,当下就炸开了锅。
“怎么什么人都进来啊?”有人极度不悦。
陈向东忙低声道:“咱们还是快些离开罢。”此刻恨不能插翅而逃。
心里惴惴不安,想到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那大夫问起病情缘由来,那他怎么说?说了他还能活么?
一个小医徒过来招呼:“骆少爷,你来啦……快进去罢,只等着你了。”
陈向东惊异之极,这些富贵之人都在外面等侯,却偏偏让他们先进去看……
莫非……
他的视线留连在骆子路的脸上,如果他是付明光的话,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但是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但是他心里的疑惑,却有人直接的问出来了。
“等一下,凭什么我们先来,倒是他们先进去了。”其他的人也连忙附合,只见整个堂内吵杂如菜市,闹得不可开交
。
那小医徒被别人扯住了衣裳,叫苦道:“骆少爷他父亲跟我们老爷以前是知交好友,虽说,骆少爷家里败了,但是人
情还在。而且他老早就打过招呼,说今日带人来看病——老爷吩咐,只要他一来,便可先进去看诊。哎哟,你们抓住
不放也没用啊~”
此时,骆子路拉了陈向东早进去了。
第 19 章
曾大夫事实上也不过四十来岁光景,面相敦厚,神色和悦,瞧着十分的平易近人。
见骆子路来了,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曾大夫的目光随着骆子路的视线停驻在陈向东的身上。
“坐下来,我诊一下脉。”
陈向东依言坐下,并且伸出右手,搁置在手枕上。
他心中忐忑,目光不由的转向站在一边正全神贯注望着曾大夫定脉的骆子路身上,只是心里的不安没有平缓,反而更
甚。
从小他便随着母亲的改嫁而改从他姓,之后又发生许许多多难以想象之事。
自从那个说是自己后父的莫祥麟死后,他便如囚鸟脱困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能走多远走多远。可是母亲却不愿离去
,无奈之下,他只身来到安静偏僻的乐凡镇。那里距离洛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他原想要极力觅得一个新家,却
又如此短暂的破碎了。
乐凡镇亦变成一个不堪回首之地……所以他又要离开。
而后他又跟随付明光来到京师,就居住在付明光的别业里。
那半年多的时光里,付明光待他虽是极好,请了名医为他调理,名贵药材当成废柴来用。但是——
付明光的好,让他感觉到痛苦压抑害怕,他快要喘不过气,一心只想着要逃走。付明光的爱又象是另一个坚固牢笼,
那种占有欲让他痛苦不堪。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无助的彷徨,也不想跟他在一起。
而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是付明光,不是……
付明光面上永远挂着温文的笑,他不会朝他发脾气,他不会骂他,不会当着他的面说粗口,不会怒火上来就踢凳子摔
碗。他更不会小气,不会做一些无耻的事。他更不用妒忌别人,不会如些贪婪……不会……是啊,付明光好的不象一
个人,他简直是圣人。
一个让人喘不气的圣人,而圣人从来不是真的……
骆子路忍住怒气,用力推了他一下,咬牙低声道:“大夫问你话呐!”
陈向东嘴巴微张,回过神来,看罢,这个男人就是这个样子。
却听见曾大夫耐着性子又说道:“相公,把脸朝这边来,我好好瞧瞧你的面色……”
陈向东见曾大夫眉头紧蹙,心里不由的万分紧张。
“面带黄色,平日饮食是不是胃口全无?象这样端坐片刻便会觉得烦劳?”
骆子路凑近了,忙道:“是是,吃的很少,走几步路,就说累得慌,要歇息了。”
曾大夫三个指头仍按在脉上,又低头凝思,方才放下。
他的目光瞧瞧骆子路,复又转到陈向东身上,思虑半晌,觉得不得不如此:
“相公,可否……可否将衣裤褪下,让老夫验看一下……”
陈向东听闻这熟息的问话,只吓得魂飞魄散。
“我不看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家……”陈向东惊慌失措,跌撞的向门口跑去。
却不想一头撞到一人的怀里,只觉头脑一阵糊涂。
骆子路双手紧抓住他的双肩,厉声道:“今天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我可是花了二两银子——”
一手抓住陈向东一把拉回来,就象老鹰抓那小鸡般轻松。
曾大夫忙解围:“看来这位相公脸皮子薄,世侄,我看要不……你先出去避避……阿松你们也出去。”
旁边几个医徒立刻放下手中物事,匆匆退出门外。
骆子路眼见陈向东垮着双肩低垂着头象傻了般的一动不动的坐着。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室外走去。
走到门口复又停下,叫道:“……若有事只需高声唤我,我就在门外。”
陈向东眼睁睁望着骆子路离去的背影,直到门从外侧被关上为止。
他迟疑半晌,双手颤危危的,这才缓缓的将裤子褪下,只觉脸上羞愧难当。
曾大夫安慰了几句,细心的察看了,方又叫他穿上。
“你少时,是否曾服用过一些……催情药物?”
陈向东微微点头,只觉泪水止不住的夺目而出。
“几岁左右的事?服用了多久?”
那些恶梦一般的往事,是他今生今世难以挣脱的梦魇。
“十一二岁左右……用了……用了……”陈向东已经说不下去了,伏在曾大夫看诊的案上痛哭起来。那样恶梦般的往
事,还要回忆多久,还要让别人耻笑多久?
骆子路听到里面的哭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慌忙就推门进来,见陈向东伏案痛哭。直觉脑里一片空白,他的目光转向
曾大夫,忙低声问道:“怎么了?”难道,难道,没救了?
曾大夫何其无辜,他无奈的回道:“我只是问了一些病情缘故,不想,他便哭起来。唉~你快劝劝他~”
陈向东突然抬起头来,不顾脸上泪痕,他的声音,如此幽咽,怆然含悲。
“曾大夫,求求你,不要说出去,不要说!不要说……”
“好好!相公且放心,这些病情医家是不会乱说的。我先开付方子,先把你的身子调理起来,咱们再另想办法。”
骆子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神色不由的黯淡下来,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曾大夫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方子,然后嘱道:“平日不要吹风,也不要吃冷食。还有,每日可吃一小碗,杏酪蒸羊羔
,不可多吃。我再开付益肾的方子……去抓药罢。”
写罢,却将方子递给骆子路。
骆子路捏着方子,领了陈向东出去。
经过堂前,那些侯着的病人,见两人一个双目通红另一个神情冷然,不由的嘀咕道:“唉,又一个回家准备后事的人
。”
从抓药、付钞、回家一路上骆子路一言不发。
经过那些繁华的街道,软风细卷,弱柳婆娑,朦胧之间,只觉恍惚迷离。
直到回到了老宅,骆子路才冷冷道:“我出去买米菜,你……你自己去煎药罢。”转身拂袖而去。
陈向东抱着骆子路扔下的几贴子药,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那身影透着无尽的忧伤。
“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
陈向东来到用砖石垒成的灶炉旁,见一个专门煎药用的煎锅正搁在一旁。
其实,他早些与潘娘子一块过日子时,也时常亲手生火作饭烧菜,所以对于煎药也不是全然不晓。
只是来回走了这老远的路,其间情绪又大起大落,心神荡漾之余,早已疲累不堪了,只想上床歇会儿。弯腰从水缸边
上拾得了几根柴火又回到灶边,眼前已经是一阵阵的发黑了。
不侍思想,他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靠在灶边闭目休息片刻。
攸忽间,感觉自己已化身为天际轻缕的闲云,又似一张桃叶在碧水里轻轻的回旋,在朦胧雾霭中流出的清泉中随波流
荡……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人生曾几何时这般自在轻盈……
他是不是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太好了……太好了……
朦朦胧胧之间,他微微睁开眼,恍惚之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凝望着他。
爱怜的,忧伤的,缠绵的,缱绻的,温柔荡漾……
原来还会有人会为他的离去感到忧伤,感到难过。
感觉如此的温暖,象依在母亲的怀抱。
他缓缓的又闭上眼睁,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 20 章
阵阵的丝竹管弦之乐,畅声欢笑之音,歌妓优扬婉转的歌声从远处飘来,这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秦淮夜色让无数苦
读的举子心神不宁。
陈向东静静的躺着,他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夜幕低垂之时。
想来,自己定是在煎药之际,不支而昏倒。
那么是那人抱自己进来的么?
心里一直盘桓着‘为什么他生气了’这个念头,是不是因为自己极力想要隐瞒……
自己与他又不熟,他凭什么生气?不过是房客和房东的关系么?为什么自已看到他的难过和生气会感到心虚和恐慌呢
?
在这样春意荡漾的乐声之中,却发现骆子路端坐于桌前,正在书写着什么。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孤独、寂寞
。是什么腐蚀了他的坚强的意志,是什么折磨了他开朗的心性?
象他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夜晚,正是需要寻欢作乐的啊?
他在做什么?难道还是为了能够出仕而营营汲汲?为了钱财而煞费苦心?
陈向东不由的在心底发出幽幽的叹息。
骆子路转身望向床铺,显然他已经发现陈向东醒了。
他缓缓的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附视着。
他伫立于床前,一脸阴霾,神思复杂。
不知道怎么的,陈向东涌上一阵羞意,慌乱的闭目装假还在沉睡。
半晌没有动静,他又偷偷的睁开眼,发现骆子路已经不见了,心下松了一口气,缓缓的从床上起身。
见桌子上还摊着骆子路方才写才的物事,不由的好奇究竟是什么。
灯光下,精美的纸张,字迹端正含蓄,溢着淡淡的墨香,而这一切跟骆子路全然的不符。
“如是我闻……?”陈向东轻轻的念着。
他在抄写经书?骆子路在抄写经书?为什么?
“你在做什么?!”冷冷的声音从身旁蓦的响起,吓了陈向东一跳。
“……我看看有什么帮忙的……你在抄经书?”
是时,有许多家里有病人的富户愿出千金请人抄《金刚经》百卷以佑家人平安的,有虔诚的自己亲手书写,但更多的请
一些穷书生代笔的。
陈向东心里惴测,这可能是骆子路代人抄书以挣些银子,想想这一代豪门子弟落得如此光景,心里倒有一些怜悯。
骆子路将手上端的碗重重的搁到桌上,厉声道:“要你管这许多!”
陈向东愣了一下,怎么会这样,难道不希望他帮忙么?却见骆子路递上一双筷子,便不由自主的接过来。
“快趁热吃了罢。”
陈向东端起小碗,见里面煨得烂烂的肉,筷子几乎夹不起来。吃几口,味道非比寻常之美,不由的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什么?”
骆子路冷笑道:“是不见天日(是指未出生的,尚在腹中)的东西,你快吃了罢。”表情却几近狰狞。
谁又知道骆子路心里的痛苦。
当他又重新回到曾大夫处,仔细询问了陈向东的病因。
因为他有理由相信,陈向东的的隐瞒定然是不为他所知之事。
果然,那曾大夫的话象一枚枚钢针扎在他的心头。
“……这陈相公,他是少时剥夺太甚以至伤及了肾脉,而后虽然精心调养,但是早些似又曾……唉……难说难说!”
“你方才说是十一二岁的年纪,纵然服用春药,管用么?”
曾大夫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望向骆子路的表情却有些忐忑不安。
骆子路震惊当场,眼露杀机。
“那何以其他的那么多名医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那是因为,光凭脉相会断出肾脉受损,再加上他若是和……一起,那旁人会以为是房事过度所致。”有时候实话实
说也很痛苦。
骆子路张口无言,怔立当场。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脸上的表情,他只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啪——”的一声,骆子路手里的笔管被他掰成了二截,快书写好的经书一页被墨弄污了。
这个端坐在床沿边上,斯斯文文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羊羔肉的男子,如同一个大府里头出来的闺阁小姐,竟然会因为少
时的剥夺太甚而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象玉般清灵通透,骨子里透着冷冽的男子,他究竟有过多少男人?无耻而又放荡?
骆子路几乎失笑,牙齿几乎要咬出血来。瞪着眼前已经抄好的几页经书,压抑着想要撕毁的冲动。
陈向东无意间抬头,却被骆子路的眼神瞪得毛骨耸然,连忙拿了碗筷逃到室外。
但见天机微动,废园的满树桃花更显憔悴了。
整晚,骆子路面朝着床外睡着,全然不似前一日这般无礼放肆,两人隔得开开的。
但是陈向东便觉得心里怪怪,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不仅如此,翌日从起床到用早饭,骆子路便没跟他说一句话。
甚至在用早饭的时候,他也只是拿了馒头在屋外随便一用,仿佛与陈向东再多呆一会儿,便会让他发狂似的。
“这房子好象很难租出去的样子,快一日了也没见个人来问的。”陈向东讨好的,几近没话找话。
骆子路冷冷的哼了一声,并没搭理。
“请问,这里有房子出租么?”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插入,让原本站在水缸边说话的两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