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前戏——鹿住槙

「想问你属于那方面的问题……你是属于哪一方的？」
哪一方？他倾过身来。
「嗯，就是……主动的那一方，还是被动的那一方……」
「哈哈。」
啪的一声，牧原拍了我一下，大笑着。
「这种事看就知道了。他长得那样柔弱，怎么有办法对付这样强壮的我呢。」
「哈、哈哈，对喔……说的也是。」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从天而降的打击。我现在就像是站在瀑布下，任由冰水不断冲击的苦行僧一样。
真田并不是因为已经厌倦了被同性拥抱的感觉。我一直以为是身为男性的意识，所以他偶尔会想要去抱人。原来是已

经厌倦跟我在一起，不断重复那没有爱的性行为，所以想要跟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交往吧。可是为什么他又要拒绝这么

可爱的对象呢？
「我也不知道……」我喃喃说着。
不知情的牧原，却松下肩膀说「就是这样」。深深叹了一口气，喝下第二杯已经没有泡沫的生啤酒。
「可是我总觉得……真田先生应该有一个交往很久的人吧。因为他才有现在的真田先生……真田先生跟我在一起时，

总有生疏的感觉。我该怎么办才好？要继续等吗？直到他忘掉过去，愿意接受我为止，我真的得默默等候着吗？」
我无法回答。
尽管牧原认真思考跟真田之间的事令人厌恶，却也确确实实的让我有所体认。
他年纪还小，只是一个学生，还没成熟到可以应付这些事，虽然身体已经是个大人，不过我想有一天他的内心也会随

之成熟，成为更好的男人。
真田的眼光不错。
相信有一天，牧原会成为满足真田的大男人。这错不了的，也是我的直觉。
我有种莫名的战败感，离开了居酒屋，之后不知道又喝了多少杯气泡酒，醉得很不舒服。
我随口说出「我会从旁找机会帮你问他的」，对牧原许下承诺，两人就分道扬镳。
最后一班车早已经走了，车站的铁门也拉下来，雨却还在下着。没办法，只好到漫画出租店度过一晚。
在漫画出租店里一本漫画也没看，翻来覆去了一整晚。隔天一早搭头一班列车，随着列车摇摇晃晃，我恍惚地想着真

田的事。

真田的事——有关我们的相遇、感情和关系，虽然觉得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但是却没办法不想。
之后，回到自己屋里才发现伞不知道忘在哪里。虽然遗失一把伞也无所谓，但证明我的确是心不在焉。
跟真田初次见面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
前年，因为玩得过头，在校成绩很危险。结果又因为滑雪不小心受了伤骨折，就确定留级了，就这样当了两次大学二

年级生。
曾经想要休学，但因为是花了一年时间才考进去的学校，于是在父母的游说下，才下定决心把学业完成。
他是同组讨论会的人——这个讨论会相当受欢迎，参加的学生大约有二十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很熟，只有彼此熟悉认

识的人才会聚在一起。刚开始一个月，跟真田几乎没说过话。
真田的个性本来就很怕生，不是那种主动会跟人家交往的。当时我因为是留级生的关系，觉得很丢脸也没差，也并不

是很想再结交新朋友，所以我们之前并没有交集。
在举办多次的联谊酒会中，我强行邀请过真田，但是他都不参加。仿佛与大家之间隔了一道墙，拒于千里之外。当时

也因为有几位女孩子们在场，想在她们面前展一下威风，何况我是留级生，年纪比他们都要大，想让他们知道我是值

得信赖的前辈，除此之外对真田也蛮有兴趣的。
当时他外表给人的感觉很中性，对他那端正的容姿，不禁感到心动。不只是女孩子，大家都很想知道，如果真田喝醉

了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是醉后会笑，会哭，还是会又吵又闹呢？于是我们私下开始打赌。
谁知道真田喝酒也是海量，大家一个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下完全清醒着的真田和败部复活的我。
两个单独聊了很多，他坦率的个性和少一根筋的谈话，意外地逗得我开怀大笑。
我就这样喜欢上真田。
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常常一起去喝酒。直到某日——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真田的房间里喝。他跟往常一样不管喝多少还是很清醒。我们针对这点在争论时，他就说：
「我已经醉了喔，所以小早川看起来很帅。」总是说着失礼的话。
然而事实上是我已经烂醉，最后倒头就睡。
喝到将近七点快天亮的时候，我先败阵下来。等我睁开眼睛时，已经睡了两个小时左右。躺在榻榻米上的我，身上盖

着一条薄得可怜的毯子，而真田却整齐的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个混蛋只顾自己盖棉被——走近想要把他踢到一边去，却因为看到他那张熟睡的脸蛋，感到怦然心动。
或许是因为残留在身上的酒精作祟，回神时，我的唇已经在吻他。真田睁开眼睛，张开双手将我抱紧。
之后什么废话也没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两人开始互拥热吻，就这样我贪婪地在他身上忘情肆虐。
一阵狂情激爱之后，身体疲惫无力，正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时，已经过了中午。
真田疼痛的哭诉着「好痛、好痛啊」，我忍着饥饿急忙跑到药局跟便利商店买药给他和准备餐点。
我知道他一定受到很大的伤害。之后我做了好几次拥抱他的梦，把内裤都搞脏了。
我觉得很无奈也很抱歉，以为我们的友谊就到此为止——之后不到一个礼拜，真田居然邀我「一起去喝酒吧」。
我马上拒绝他。坦白说出万一自己又喝醉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真田说，没关系的。
看到他温和的笑容，我竟然开始口没遮搁的说，就算没喝醉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还是别跟我一起比较妥当

……他居然也说没关系。
我立刻紧抱住他。
第二次的时候已经不能拿喝酒来当借口。然而我们之间，确实也已经不需要什么借口了，第三次很快的紧接而来。
迷糊的他配上没有节操的我，彼此不用想太多，虽然经过多次的肉体结合也不会感到厌倦，依旧对彼此贪恋不已。
仔细想想，这样的关系已经有五年了。就算是养小狗，养十天也都会有感情。
虽然喜欢女人，但是很快就感到厌烦，无法忍受黏人跟撒娇的我，怎么会跟真田交往五年？
是因为不用费心吗？不，也不是这样。这家伙让我也很费心，做饭和生活上面的琐事我似乎做满多的，只是我自己不

觉得麻烦而已吧。
光是他搬家之后，我每周得搭一小时又四十分钟的车程才能到他那，就已经很体贴了吧。可是我并不觉得苦，不觉得

厌烦……
「我是不是陷进去了？可恶！」
脱口而出的话，让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我，是喜欢真田的。
他天真自然的样子，像个需要人照顾的男孩。就算长得再漂亮，毕竟跟女人还是完全不一样，不够细致柔软——可惜

了这么漂亮的男人。
因为喜欢，所以在一起五年。但这种感情并不是友情。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不知道的话，就让自己永远都不知道最好。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似乎很傻。
真田已经不是我的了。
到目前为止，原本还不算真正属于我，但现在似乎更遥远了。
因为真田的身边还有牧原。
或许真田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牧原。然而决定跟我分手去选择他，一定是想试着好好的跟他交往吧。
总之，才刚发现的爱情马上又失恋，同时消逝了。真可笑！
如果这是爱情的话，之前对彼此一切不可解的感情，都可以理解了。
为什么被告知有情人时，我会这样的震惊。为什么发现冰箱里面有为牧原准备的饮料跟食物时，我会如此愤怒。
那是忌妒，我羡慕牧原得到他的爱，同时也让我感到懊恼。
我大口吐气，双手往桌上一拍，随手搁在桌上的空啤酒罐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喀拉响声。
「吵死了！」
不管怎么生气发飙，到最后还是得由自己来清理。
早上搭第一班列车回家后，一个人继续喝着闷酒。宝贵的假日就这样结束了，明天开始要继续上班。
好好振作，要像个男人干脆一点才行。已经失去的东西，再后悔也没有用，也来不及了。

「小早川先生，上回川崎的案子需要委托的估价表，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被石井主任一提，我吓了一跳。
负责客户增加许多，这阵子忙东忙西的，因为打算努力工作，所以常常加班，觉得这样也好，不会再去胡思乱想。我

为了逃避感情而埋头于工作，没想到还是有所失误。
「对、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弄！」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才开始做啊？」
自己知道糟透了，看到主任皱起眉头。
「现在做来得及吗？对方不是说两三天内要吗？见面的时间安排好了吗？」
「我现在安排……」
又多了一件疏忽的事了，连拜访时间都还没约好。万一这段时间，被其他的厂商给约走的话怎么办？想到这里，让我

懊恼不已。
「搞什么，连时间都还没约啊！川崎先生那边的总务部长跟威若电器的董事长可是同乡，有任何一点疏失的话是很危

险的。之前前桥不是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在交接的时候，你都在听什么？」
「对不起！」
「你不觉得你最近很懒散吗？如果仗着年轻人就是爱玩乐的话，请不要将自己糜烂的私生活带到工作场所来。这很伤

脑筋的。」
「对不起……」
已经快被骂到臭头，但是这种情况我也没办法，只能不断道歉。
「并不想听你道歉，我是在问你该怎么办啊。亏我对你期望这么高，真是失望。」主任喋喋不休的训斥。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取得见面时间，于是我伸手拿起电话筒。
「您好。我是竹下电器的小早川，不知佐佐木课长……」
接电话的职员用嘲讽的语气笑着说，「我以为你忘了。」
总之，最后还是约到见面时间，但是——
「主任，约明天上午十点拜访。只是会变成跟威若电器一起竞价……」
照实报告刚从负责人那边听来的话，说到一半，主任额头上便爆出青筋。
「这件事情能不往上呈报吗！这是你的责任问题。如果你早一点跟他约好的话，不就可以顺利的接到订单了吗！真受

不了……明天我也一起去！」
于是又被念，这事真是不能交给你办。
「总之，我回来之前你把估价单做好。」
下了最后通牒之后，主任出门拜托客户，等主任气冲冲的出门，工藤马上安慰我「不要太在意」。
「这种事是常有的。你不过是一时忙昏头而已，我想你晚上的娱乐应该早早结束了吧，这周开始看你总是很专心在工

作，每天加班的。」
很感谢他的支持，但是无论如何安慰，我还是觉得这都是我的责任。不管怎样，把这件事忘了的我，真是糟糕透了。

还有——心不在焉也是事实，被主任指责不要把私生活的情绪带到工作场所来，我也没话说。
「什么？川崎的案子有这么大吗？」
「听说整个公司大楼的饮水机都要换……」
「啊，那真是很大的案子，也难怪主任这么生气。你做得来吗？要不要帮忙？」
谢谢。对于他的好意我也只能心领了。
「我想我自己处理应该没关系。总之先试试看再说……不懂的地方再请你多多指教了。」
好啊，工藤回答。
下午索性取消拜访客户的行程，拼命赶做估价单。

嘎锵、嘎锵……列车规律地摇晃着。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几乎看不到窗外的景色，虽有灯光点点，但是这样的光景却让我感到有种莫名的凄凉。
电车里十分拥挤，如果准时下班还不至于这么挤。在这个时间，可以看到很多加班后顺道在路上喝几杯，把自己搞得

又累又醉的上班族；另外妆掉得差不多的女性也不少。
我手抓着吊环昏昏沉沉的，全身的重量由这只吊环支撑。自嘲自己被击垮的可怜样。
手上拿着拼命完成的估价单，拜访川崎是今天上午十点。负责此案的课长佐佐木虽然很客气的迎接我，但是我有一种

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
过了约定的时间后电话来了。不好意思，这次专案我们决定委托别家威若电器负责。
这次的竞争我们失败了。
特地同行的石井主任愤怒的如同火山爆发，「就这样！你就这样很干脆的放弃！混蛋！赶快再去给我争取一次会谈的

机会，估价单重打，降价再追加服务」就这样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后不知道打了多少回电话……一切终究还是无法挽

回，已经太迟了。
打从前桥先生那交接后，想努力增加更多的顾客，却这么快就失败了，到手的专案也让它给跑了。
我那了不起的主张：男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要决心做大事，结果搞成这样。
前桥先生在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会利落的把专案弄到手。照理说我也能做到，佐佐木课长对我帮助很多

。起初去拜访招呼、接受委托的时候，彼此印象都还不错，没想到竟然遭到惨败，不只在工作方面，我连信用都没了

。
太凄惨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更可悲的是，我现在搭的电车并不是往自己的方向，是往那个一百分钟就到达的地方，现在已经过了五十五分钟。
现在要去的地方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而且说不定今天牧原会在那。
听了牧原的苦处，轻松的答应「我会从旁找机会帮你问他的」的承诺，都把它摆到一边去了。
对真田的爱恋——虽然发现到自己对他的爱恋之后，却一封电子邮件也没有发。
现在已经无暇去关心他人的恋情，况且通常哪有人在帮自己的情敌当丘比特的，想必是我无心帮忙，才会把这件事丢

到一边的，但是……
很想见真田。
想看他的脸，就算是一下子也行，不会要求他安慰我的。
就算牧原在场，困惑的问我「有什么事吗」，那也行——只要能看他一眼。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振作精神，这礼拜剩下的工作都会尽力加班赶完的。这样一厢情愿可能会遭受指责，但是我不想一

个人回家喝闷酒，喝到宿醉而隔天没办法上班。
可恶！我竟是这样软弱的男人！
那种自我厌恶感在脑海里久久不散，终于过了九十七分。
下了公车，原本想要进去经常光顾的便利商店，但是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意思，便空手前往真田的住处。
爬上楼梯，按了门铃，门铃没响。
之前按了门铃通常在外面就可以听到声音。按了许多次，还是没响。
「没电池了吧。」
只要去便利商店买一颗来换就可以了，真田就是这么粗心。不然牧原帮他买来换也可以。真是的，毕竟是小孩子，都

不注意这种事。
没办法，只好敲门，没听到吗？无人应门。
回家好了，我想着。可是都来了，不管怎么样真的很想见到他。
从口袋里搜出保管的备份钥匙。
一边想着这把钥匙不交不行，一边将它插入锁孔。
如果里面的门链是拴着的话，我就回家。然而门链并没有栓，玄关只搁着真田的外出鞋跟拖鞋。
牧原没有来。
不，应该是打算要来，所以门链没有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