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前戏——鹿住槙

说些话才行，但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今天牧原来了。」
「我知道。」他淡淡的说着。
「是这样。你已经知道了啊？」
「之前他有打电话跟我说，他已经在前往你家的路上了，想要跟你问清楚。」
原来如此，稍稍松了口气。牧原还真是体贴的男人。
「我以为不说明来意就会被赶出门，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真是过分，我话说到一半吞下去。如果真被赶走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事情都是我惹起的。
「真是的，看起来像小孩，但做事方式不知该说是体贴，还是古板。」
真田嘴边浮现一抹苦笑。他说的每字每句都可以感受到对牧原的爱意，这让我心中很难受。
「那家伙说是被你甩了……」
「嗯。」
「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喜欢那家伙吗？」
「小早，你果然没神经！」
被直接指责之后，我沉默不语。
——没神经……我是这样的人啊？原来问题出在我身上。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真的爱上他就好了。」他自嘲的说着：「年轻、开朗、率直又有责任感。工作努力又精明，个性

老实，而且脸蛋也不差……超可爱的。」
很明白就是在跟某人做比较，这个某人当然就是指我，错不了。这点我是可以明了的。
「正因为他说喜欢我，所以我想没有什么比被爱还幸福吧。」
——这种事我也知道。
被爱但是未必自己也爱对方，但如果自己也可以爱上对方的话，那不用说一定是幸福的。况且接受自己喜欢的对象告

白，那也是同样幸福至极的事啊。
「我好像太自我了吧……不管再怎么喜欢，对方也不见得是以跟我同样的心情在交往。自己只不过是性爱机器，索性

不管对方喜欢与否，只要可以一同沉沦情欲就好……」
「真田……我……」
他伸手遮住我的口要我别说了，是要我把他的话听完吧。
「以人事异动为借口，故意从近的地方搬来这么远，你却完全不在乎还每周都来。尽管我想要跟你保持距离，但对你

这种没神经的男人还真是束手无策。曾经想过要怎么甩掉你，但爱情就是这样，谁先爱上了谁吃亏。我讨厌这种不会

有结果的关系，所以我想要赶快抽身，找一个会跟我说爱我的人，于是翔成了我避风港。」
原来是这样……我愕然的看着真田。
原来真田早就爱上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怎样的心情压抑这份爱，继续跟我保持肉体关系？
「然而交往得并不顺利……翔虽然是我喜欢的类型，也没有任何缺点……但是当我跟他一起做爱的时候，整个人很僵

硬。不是技巧不好，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以前总是跟小早在一起的关系，结果让自己产生背叛

的感觉。」
本来要伸出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我想拥抱真田，但并不是基于性欲，而是打从内心的爱恋。都是我的错，让他受这样的苦。这不是说不知道就可以原

谅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自主的问他。他露出浅浅的笑。
「一开始。」
「一开始……」
「我可是同性恋喔。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吧，跟一般人一样尝试自慰，但是脑海里想像的总是同性，自己都不敢相

信。曾经试着跟女孩子交往过……虽然不是不行，可是内心的厌恶感让我快死了。自己对这样的性向感到很不能适应

，严重到连跟别人交往恐惧的地步……」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渐渐可以了解他没有办法向人透露心事的原因。
原来他总是一个人独处，并不是因为怕生，而有更深的意义。
「有些人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但只要一接近，就可以察觉对方心怀不轨，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感到厌恶的吧。然而只

要顽固的抗拒这种人，就不会再发生这类的事情。」
——刚开始跟真田说话时，他看起来像是刻意要与人隔一道墙。
当时会揶揄他的那些女孩子们，对他的看法铁定完全跟我不一样吧。
「直到有天，突然出现一个很难缠的家伙，一定要我参加聚会。不管我再怎么拒绝，他还是不放弃。因为实在太烦人

了，所以就勉强参加。本来想说会被认为是一个无聊又沉闷的人，大家也会感到失望，应该不会再邀我……但结果相

反，不但被觉得是个有趣的人，还从那次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邀约。」
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我到底是哪里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况且那家伙并不是同志，男女关系又复杂，是那种来者不拒型的人，只要

觉得麻烦就逃避，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尖酸的批评虽然让我难以入耳，但是事实就如他所说，我的确是个很差劲的家伙。
「虽然是没有什么操守的人，但是对我会产生情欲，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事，所以感到非常吃惊。而我竟然……喜欢上

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糊涂了还是错爱，但是当我了解到自己是被他所需要，就感到十分的高兴。」
回想着过去，他的目光变得很遥远。
原来那天晚上他抱住我时是怀着这样的情感。到现在才知道我真的很不应该，刚开始我对他的确没有单纯的爱恋，只

是一份好奇跟想照顾晚辈的心里，以及被他的脸蛋所吸引，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喜欢上我。
「本来打算只要一次就好。跟自己喜欢的人做爱，日后可以成为美好的回忆。但是不行，尝到了第一次的滋味之后，

便期待第二次的来临。明知道小早是来者不拒的性格，也知道小早不喜欢麻烦，讨厌啰嗦的人。所以尽管我很想跟你

腻在一起，对你撒娇，但还是得故意装作冷淡的样子……」
当时故作坚强、装酷，现在想起来反倒有些滑稽。他不禁露出苦笑。
「没想到这样的关系维持了五年……口渴了，小早你呢？」
「啊……嗯……」
「啤酒好吗？」
轻易的绕过垃圾袋，打开冰箱，手中拿了两罐啤酒回来。一罐递给我，一罐拉开拉环畅饮着，似乎口很渴的样子。
「我想这样下去不行，本来就没有打算交往这么久，因为我认为小早最后会对我感到厌倦。然后离开，小早常参加联

谊，好像在寻找适合的女性。可能会在抱着我时，心里拿我跟女人作比较……想到这里就让我感到厌恶……或许只是

刚好这五年没发生什么事，但是以后就不知道了。」
我跟女人见面、做爱，他都隐隐约约感觉得到吗？这点我都没有注意到，而他从来也没提过——我想大概是他对我们

之间的感情关系分得很清楚吧。
可能就如真田所说，我曾无意识将他跟女人比也说不定。但这几年相处下来，我还是选择了他。这样说可能有些怎么

。可是下意识还是觉得真田比较好，不管是怎样的女人都比不上。
「一起相处的时间越长，分手的时候失落感就越强烈。哪一天如果小早说有了情人，想要跟我分手的话，我会无法承

受的。如果每周都来的小早突然不来了，电子邮件也没了，电话也不打……」
「真田……」
真田突然热泪盈眶，就像电影中的情景，眼泪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这时真田含泪的容颜，美丽的没有任何女明星

可以相比。
「……光是想到这些就让我难以承受。然而就在此时，翔对我告白……我利用了他的感情。明知是我胆怯，但为了逃

避小早，我选择跟他交往。因为觉得由我先提出分手，或许会比较容易些。」
我不经意的用手背拭去他的眼泪，安静地凝视着他，内心激动地想抱紧他，希望他不要再说了。可是在我听完全部的

事情之后，深深觉得这都是我的错。
「刚开始交往还好，翔真的是个好人，在一起也很开心。但不知为何就是会拿他跟小早做比较……尝试做爱之后觉得

还是不行，因此当小早说要恢复普通朋友关系时，我也下定决心这样做，但是你……却对我做出那种事情……」
真田语带怨忿的指责上次我强迫他发生的肉体关系，于是我低声向他道歉。
「不，小早这么需要我，让我感到很高兴，想要结束的同时却又强烈的渴望着小早，对于自己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情感

到相当厌恶。没想到就这样……你竟不再跟我联络，以为这次是真的结束了。虽然心中已经有所觉悟，却还惦记着，

真的……跟小早结束了，不再联络了吗……」
他将脸埋进自己的双膝间，肩膀不断颤抖着。我忍不住将他抱进怀中。因为吃惊而身子突然一僵。我温柔的抚着他的

背，他才渐渐放松。
「……抱歉。」
我再次跟他道歉。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很抱歉。」
苦涩的说不出话来。
听到他真诚的告白，不由得感到心痛。应该要说些话安慰他——该是我传达心意的时候了。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却不

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真田，我爱你。」
老套到连现在的高中生都不用的告白。
「我也是，我一直很喜欢真田，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请不要说分手，不要对我说让

我们结束的话。」
他的头发轻轻掠过我的脸，触感是那么的柔软，隐约散发淡淡的香味，让我感动得想落泪。
当真正重要的东西握在手中的时候，内心都会既喜且忧吧。得到的幸福还怕再度失去，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在我内

心不断翻滚着。
「当你说已经有了情人时，我受到很大的打击……起初对自己什么都没说的行为感到愤怒，觉得自己被抛弃而感到恼

怒……但我最后终于知道，不管怎样我是爱你的。」
真田沉默着，认为该是轮到我说的时候吧。
「上次冰箱放着许多东西对吧。我每次来的时候都没放什么东西。但是上次冰淇淋，冷冻食品，还有饮料什么都有—

—很伤我的心，让我感受到这就是性伴侣跟情人的不同，真田……为了牧原准备这么多食物，我既懊恼又忌妒。其实

并不想吃，却故意跟他抢冰淇淋……这样的做法，让我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呵呵，他偷偷笑着，似乎想起当时的画面。
「那时你抢走我吃剩下的冰淇淋，我并没有觉得什么。但是牧原却很震惊，你用我的汤匙吃剩下的冰淇淋……因为我

根本不知道你没办法跟人家共用一个器皿啊。」
「……冰箱里的东西都是翔擅自拿来的。」他继续说：「我什么也没有为他准备。」
「是这样的吗？」
回应我的疑问，他说是的。
这么小的事情我却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的器量真小，然而误解就这么快化解了。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为小早准备一些什么，因为我怕这样做会不会表现出很期待你来的样子。毕竟我们之间并

没有什么约定，如果老是问『你今天会来吗』，你一定会觉得很烦。我……怕小早会觉得我很烦。」
原来……情不自禁地用力将他紧紧抱住。
我们就是一般所说的「咫尺天涯」吧——两人都以为是自己单相思，说开之后才知道我们都深爱着对方。
都是成年人了，而对感情却像个小孩——我们到底在做什么？身体虽然已经是完整成熟的大人，心智却还像个小孩子

。
「当然不会觉得麻烦啊。如果会这么想的话，我也不会每个星期都花一百分钟来找你。你都跟我交往几年了，我有嫌

你烦人吗？」
「搞不好有……」
「才没有。」
绝对没有，我肯定的说。真田有些不服气，抬头望着我。
这次不是唇，我吻着他高挺的鼻尖。
「不要这样啦。」
他似乎不喜欢的把头转一边去。
「我肚子饿了。」
将我的手推开，真田立刻站起来，这时身子晃了一下，我紧张伸手扶住他。
「还好吧？」
「嗯……只是有点头晕。」可能因为释怀而松了一口气的关系，他用细微的声音说着。
这时我仍旧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小早……」
「不要说话。」
他似乎被抱得不太舒服似的扭动着身子。
「安静不要动。」
「可是——小早，你好臭。」
「不好意思啊！」
刚刚感人的气氛不知道跑哪去了。
「今天都还没洗澡，在满是尘埃的资料室内关了一整天。又去喝酒，还从车站走到这里来，所以满身大汗的，真是抱

歉啊。」
看我自暴自弃的样子，他大声笑了出来。
「那么你拿冰箱里的东西做些吃的，我吃东西的时候你再去洗澡好吗？今晚睡这里吧。」
他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反而是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点头。
冷静想想，这时要是被赶回去的话一定很惨。冰箱里面的东西是牧原买的，可是却要我煮，真想跟他抱怨。
结果我还是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的站在厨房里。
我们之前正洋溢着很幸福的感觉。

从浴室出来时，真田已经躺平了。
可能之前没睡好现在才会睡得这么熟。放在他旁边的空盘子是我刚刚做的炒饭，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真田。」
我摇摇他，轻声唤着。嗯，他厌烦似的应了一声。
没办法。只好将他拖到床上。本来想要用抱的，结果太重抱不起来。万一摔在地上就糟了，还是算了，就让他躺在床

上睡，我躺在他旁边，凝视着他的睡脸。
长得这么漂亮，真可惜。
好明显的黑眼圈，我轻抚着，并吻着他瘦削的下巴。
「……变得这样的憔悴。」
只因为没有跟他联络，没想到他竟会变得如此憔悴。听牧原说时，我还不相信呢。
真田喜欢我。
在思念被满足的情况下，我温柔的将他抱在怀里，然后闭上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情都没做，这样安安静静抱着一起睡觉了。这跟在发生肉体关系之前的状况完全不一样。因为原

来没有爱——实际是有的——做爱的感觉不一样。
现在内心感到十分安详平静，令人想要沉沉睡去的感觉。听着真田安稳的呼吸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今晚如此不可思议的温柔平静，宛如这一周来发生的痛苦都是假的。

睁开眼睛，突然觉得身体异常的舒服，不是在做梦，这是真实的触感。
「咦？」
舒服的让我不禁浑身发热，是种说不出的感觉。
「……真田？你在干什么？呜……」
钻进棉被里的真田抬起头看着我。
「你已经醒了啊？」
「……什么已经醒了，不对，你怎么可以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偷袭。」
「那里已经站起来了喔。」
你啊……我还来不及说教。他又再度将头埋进我的下半身，继续用口来做那档事。老实说这样我很容易撑不住的，再

加上——他也爱我，不是因为性爱。这在睡前确认过的事，现在正在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