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一丝淡淡的怅然。
“纪国的风土人情和南国截然不同,羿儿,你要有所准备。”裴玄的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在看到裴羿面上变化时,裴
玄提醒道。
“父亲,夫子曾经提起过大草原的民情风俗。”那是在裴羿选择做沈府少主时候,沈霖简约的讲解了南国之外,各个
国家的风土人情。
“羿儿,做为一名有走四方的商人,首先要清楚各地的禁忌和民情,否则有可能会在无意中酿成祸患而不自知,到时
候不但会危及自身,甚至还会波及到其他人。”
沈霖郑重说道,但是他讲解的不甚清楚,沈霖说若是裴羿选择做南国的太子,他就会详细讲解,因为身为一个未来的
帝王,是很少或者是没有机会亲自到宫外走一走,看一看。
不要说南国的平民生活他无法体察,更不要论及南国周边诸国的国情了,而裴羿选择了做一名商人,他就不会讲解太
过详细,他要让裴羿亲自去体验一番。
“嗯。”裴玄平板无波的嗯了一声,迈步向着前方无边的苍茫黄色走去,他的心里对沈霖是很不以为然的,是因为沈
霖诱拐了裴羿。
沈霖诱拐南国太子,裴玄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是南国太子是裴羿,裴玄又不得不放在心上,这样有些矛盾的心思让裴
玄,在听到裴羿提起沈霖时,心中很是不快。
但是裴玄也知道,裴羿很尊敬沈霖,倘若他露出对沈霖不满的神情,有可能会拉开他和裴羿的距离,于是不想忍耐的
他,就只有抢先一步走向西夷国。
看到裴玄大步离开,裴羿也跟上去,他觉察到裴玄的不快却没有在意,夫子,对他是比裴玄还要亲近的人,他在裴羿
心里的地位,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取代的。
裴玄是他名义上的父皇,给了他生命,但是沈霖却给了他一个可以自由生存的天地,让他得以脱离皇宫那个牢笼,不
用去争去抢。
虽然心中的确是不快的,但是裴玄的脚步还是逐渐的放慢了,他感到有些焦躁了,曾几何时在他人面前,他是掌握南
国的皇帝,高高在上,让众人只能服从不能违逆。
而今他却为了裴羿在不知不觉间有所改变,这种改变也只针对裴羿,其他人是不会受到同等待遇,就因为裴玄在心里
分的清楚,所以他才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无力。
裴羿快步追上裴玄,走在距离裴玄一步远的身后,他没有裴玄的烦恼,所以脚步不疾不徐。
“羿儿,你可曾想过要共度一生的人?”走在裴羿前方的裴玄突然问,他心中不快,裴羿却心无烦恼,两者一对比让
裴玄心中焦躁和无力好像扩大了。
“那个人必定是我一眼看过去,就想要一起走过一生的人。”裴羿微微转头,看向裴玄的侧脸:“父皇,你不是我想
要的那个人。”
“只是一眼吗?羿儿,若是你一眼看中的人,却没有你那时的悸动,你的选择会是放弃,还是坚持?”裴玄也转过头
,脸上浮现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裴玄的问话可以说给裴羿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无论裴羿如何回答都无可避免,会落入这个陷阱里,而裴玄正等着裴
羿的回答。
裴羿如果回答坚持,他就变成了和裴玄一般的人,只会强取豪夺,如果裴羿回答放弃,就说明裴羿对那个人的爱,还
不到要相许一生的地步。
“父皇,那个能够一眼即入我眼的人还没有出现,而我们要想方设法离开西夷国转回纪国。”裴羿没有正面回答,而
且他认为无论等待他的是谁,这都是他的私事,他不用向裴玄报备。
轻易看出裴羿不容许他置喙的想法,裴玄也没有着恼,他和裴羿之间还需要多磨合,才有可能让目前疏远冷淡的关系
有所改变。
于是他不再试探裴羿,而是和裴羿走上低缓的草丘,站在草丘上,他们就看到了脚下不远处,坐落在大草原上,仿佛
蓝天上漂浮的一朵朵巨大云朵的圆形的大帐篷。
这就是西夷国和其他国家截然不同的地方,他们还没有习惯农耕生活,而依然保持着很古老的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
没有在南国看惯的高大宫殿式建筑,也没有平民居住的房舍,西夷国的人都居住在大帐篷里,过着随时迁徙的人生。
看了片刻,裴羿发现大帐篷是成片分散在大草原上的,有的地方大帐篷多一些,最多的有一二百顶,有的地方大帐篷
少一些,不过三五顶。
一二百顶大帐篷都是比较奢华洁净,而三五顶大帐篷却有些陈旧,每一片大帐篷的东西边缘,都有一个栅栏,有成群
的羊被圈在东边的栅栏里,而各色各样的马匹都被圈在西边的栅栏里。
“到那边去。”裴玄用手指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三五顶大帐篷,很快做出了选择。
裴羿没有任何异议,二人迅捷的走下草丘,走近在最前方的大帐篷,一边走,裴玄一边说:“在远处大帐篷最多的地
方,就是西夷国的王庭,而分散在附近规模小一些的帐篷群,就是西夷国的皇子和贵族了,西夷国一向以游牧为主,
会在冬季天寒地冻之时,到附近各国抢劫,这一次我们在去往纪国途中遇到西夷人,有可能是西夷人近期才发现的秘
密途径。”
“父亲,我们还要自称游走四方的商人吗?”裴羿思索了一下,问道:“西夷人既然是习惯了抢劫,也把抢劫看做是
理所当然的事,若是知道我们是商人身份,会不会让我们陷入险境?”
裴羿是第一次知道游牧部落会四处打劫,而且俨然把打劫看做了他们生存的正当渠道,看西夷人凶狠攻击沈府和余记
驼队,就不能不考虑其他西夷人是否也会如此凶悍。
“他们不会打劫我们。”裴玄很肯定的回答:“西夷人要抢夺的是过冬用的粮草,而越过几国到大漠里打劫,应该是
不久前才开始兴起的习惯,而且是西夷人里身份较高的人才能带队前去,其他人是无权或者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
说着,裴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方艳丽的丝巾,那是南国时下王公贵族家的闺阁里最流行的样式,用最上等的丝线由能
工巧匠织就,所用图案是常见的牡丹、菊花、兰花、梅花还有翠竹等。
“据暗探回报西夷人很喜欢这样的丝巾,他们向来所穿戴的衣物都是毡毯之类的,从来不曾穿着丝绸锦缎,也就是在
近十年间偶尔有王庭里的王、皇子、还有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以及王庭里有身份的女子,才能够穿戴从各国抢劫来
的丝绸锦缎。”
“如此说来,这方丝巾在西夷国是大受欢迎之物。”裴羿了悟的点头。
“嗯,用这条丝巾能轻易取得西夷人的好感,然后再伺机行事。”裴玄把丝巾放回袖子里:“西夷人的饮食一向都是
以肉食为主,过往商人能提供他们生活所需要的物品。”
所以,西夷人是不会打劫过往商人,这就是裴玄要告诉裴羿的话。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近了大帐篷,在西边关着马匹的栅栏里,有一个妇人正在给六匹马喂水。
“羿儿,你不要说话。”裴玄低低吩咐了一句,走上前用西夷话同那个妇人交谈起来。
这是一个身材比一般南国女子,要高大一些的中年妇人。用布包裹着长发,长久被风吹日晒的脸庞,呈现一种深红色
,皮肤也比南国女子要粗糙一些,就是一双手看起来却是光滑细腻的,和她脸上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不是一个
人所拥有。
妇人给马喂水被突然到来的裴玄打扰后也没有恼怒,而是很和善的笑着,问他二人是哪里人,从什么地方而来?到西
夷国来所为何事?
裴玄就按照之前和裴羿相谈好的,说他们父子是东国人,一路经商要前往东鲁国,不料想
在穿越大漠时,遇到了罕见的大沙暴,父子二人在大沙暴里就此和驼队失散。
而他们父子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才从大沙暴里脱身,却发觉距离东鲁国越来越远,不得已这才前往距离最近的西
夷国,想要从西夷国返回东国。
“我们和驼队失散,所有的货物都在大沙暴里损失殆尽,也不能再前往东鲁国,只能先想办法回到东国再做打算。”
裴玄如此说时,脸上适时的露出了丝丝怅然,但是却也有着行走十数载商人的坚毅不屈。
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栅栏里的马匹,裴羿知道裴玄已经说动了那个妇人,因为裴玄那张看起来经历了无数风霜,但是却
写着忠厚、诚恳的脸庞,十分的有说服力,更不用提裴玄那双历练许久,射出看淡了利益和损失的眼睛。
裴玄易容过后的脸上肤色,是长久游走在外的商人才会有的,有些沧桑,有些通透,还有些听天由命。
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表情,再加上一旁裴羿虽然经历了风霜,却还留有稚嫩的脸庞,让这个妇人深信不疑。实因裴玄
说裴羿是第一次跟他出行经历,难免会对变化莫测的大漠,以及那场已经过去的大沙暴有所畏惧。
裴玄的话出口,在妇人的目光看过来时,裴羿也已经迅速的换上了些许惶惑的神情,就凝结在他的眉宇间。
“真是可怜的孩子……”妇人同情的说道,一边把他们父子让到后面小一些的帐篷前:“这里是我们用来招待远方亲
友,还有过路客人的帐篷,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住一晚,再想法子回东国吧。”
“多谢。”裴玄把袖子里的丝巾送给了妇人做为谢礼:“这也是我们的货物之一,可惜仅剩这一条了,就做为我父子
二人打扰你们的谢礼吧。”
妇人没有推辞,而是满脸堆笑的接过去,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条丝巾,感受着丝质的顺滑、轻柔。
“不知可否顺便借两套衣物?”裴玄又提出一个要求,在妇人心情愉悦时。
“可以,可以,只是我们衣物粗糙,还请客人担待些。”妇人笑的合不拢嘴,把丝巾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走进了那
座大帐篷里。
片刻后,妇人把两套西夷人穿戴的衣服拿过来,也顺便端来了食物,是一大盘羊肉还有一大壶奶茶:“天色不早,你
们又在大漠里搏斗多时,想必会饿了,这是我们日常所食用的东西,也不知你们用的惯吗?”
“商人行走四方,什么样的食物也都用过。”裴玄也不推辞,伸手接过妇人送来的食物:“常年在外能够果腹就是幸
事,是不能挑剔食物的。”
“用的惯就好,用的惯就好。”妇人一边说,一边走出小帐篷:“你们用过食物,就自行休息吧。”
“羿儿,过来尝一尝西夷人的食物。”裴玄说的是东国话,他在和妇人攀谈时所用西夷话,有意不说的很纯正,而对
裴羿所讲的东国话却是纯正无杂音,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既然说是东国人,就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裴羿依言坐过来,发现只有羊肉、一把壶,以及两个小碗,羊肉散发出新鲜的香味,好像很鲜嫩可口的样子。
将目光转到裴玄那边,就看到裴玄嘴角那丝得意的坏坏的微笑,裴羿转回目光,西夷人代客之道,就是不给客人准备
筷子吗?
看到裴羿有些许无从下手的窘迫后,裴玄心里的焦躁、不快以及无力登时一扫而空,就不由的露出了微笑来,在裴羿
自曝身份以来,裴玄发现他看到了和平日不同的裴羿。
有裴羿扮作小太监时伪装出来的顺从,也有金殿上父子相认后的疏远,还有此刻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在裴玄的心里正
在逐一的勾勒出裴羿的鲜明轮廓。
这一刻他的不知所措,是只有自己才有幸看到的,裴玄的心中有着不可否认的窃喜,沈霖,也不曾看到这样的裴羿吧
。
这个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羿儿,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羿儿,他不会让其他人看到,裴玄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他也不动手吃
东西,只管看着裴羿,看他要如何做。
被裴玄的目光紧盯着,裴羿的心头反而掠过一丝恼意,又飞快的消失了,裴玄有炫耀的资格,因为裴羿的经历比他丰
富。
“父亲,请您赐教。”既然自己不懂裴羿也不耻于向裴玄示弱,他不会虐待自己的胃,在经历了地域突然的大转变,
以及时辰的转变后,裴羿的确感觉到饿了,而眼前就放着让人胃口大开,很想大快朵颐的食物,他是不会拒绝的。
从纪国到达西夷国,从黑夜到正午再到日落,裴羿经历的不可谓不多,他也没有预料到在他第一次出行贸易途中,会
遭遇如此多的变故,从而不得不和裴玄走在一起。
面对裴羿的示弱,裴玄也没有再继续逗弄他,而他发现心中也舍不得让裴羿继续不知所措,伸手直接从大盘里,取了
一块羊肉,送到了裴羿唇边:“西夷人从不使用筷子,他们习惯了用手抓食物。”
盯视了片刻裴玄用手递过来的羊肉,裴羿没有张口,虽然父子间如此递取食物也没有任何不妥,但是裴羿却从裴玄的
目中分明看出了一丝淡淡的暧昧,那是裴玄不想压抑的情绪。
“多谢父亲赐教。”裴羿有些生硬的说,也伸出手,想要从裴玄的手里接过那块羊肉,他是不会也无法就着裴玄的手
,吃下那块羊肉的。若是他吃下羊肉,就好像默许了裴玄向他索要的情爱一般。
“羿儿,你如此生硬拒绝,还有如此生疏的态度,若是落在他人眼里,必定会引来怀疑,这不过是平常父子间相处的
模式,你依然要拒绝吗?”
裴玄却躲开了裴羿的手,执意要让裴羿就着他的手吃这块羊肉,他要趁此机会让裴羿习惯他在身边,要让裴羿对他不
再疏离。
羿儿,你会发现接受朕的情爱,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儿臣不想。
裴羿以目示意,但是却敌不过裴玄的坚持,在裴玄说:“羿儿,有人正向大帐篷走来。”
之后,他飞快的张唇咬住裴玄手里的羊肉,裴玄没有做其他的小动作,而是自然的送了手,只是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
裴羿,让他的脸颊不由自主的微微热了起来,并且飞快的扭转头。
下一刻,裴玄却在说:“羿儿,你是否也要回敬一番?”
09
裴羿不动,从帐篷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阿娘,我回来了……!”
粗犷、豪放,声音洪亮,一听就和他们惯听的乡音有所不同,是妇人的儿子,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利亚,你回来啦……!”接着响起来的是收留他们的,那个带有草原人特有淳朴气质的妇人的声音,听得出来她见
到晚归的儿子很开心。
这也是为什么裴羿会没有再坚持和裴玄的对峙,乖乖吃下那块羊肉的原因,他们都听到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因为不
知道是什么人,也为了防止来人突然进帐篷,而看出那时围绕在他们周遭的凝滞,裴羿才向裴玄妥协了。
“我做了你爱吃的手抓羊肉,还熬了一大壶奶茶,你刚刚从王庭退值回来,去吃晚餐吧。”妇人和这个叫利亚的男人
,距离裴羿他们的帐篷应该不远,因为他们可以清楚的听到两个人的交谈。
妇人的声音是慈祥的,对裴羿来说很熟悉一点也不陌生,让他不由的想起,每当他从宫外返回毓庆宫时,婉姑姑看到
他脸上和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欣喜……
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婉姑姑现在正往东国京都进发,她也必定和这位母亲一般,在路上也在牵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