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君然查看半晌,取出银针往萧公子虎口扎下,昏睡着的萧默然眉心微蹙,似乎觉得了疼痛。聂君然取完针,起身向
闵照影道:“小侯爷,这位公子只是一时间毒气攻心,服几贴药缓过去就好了,这毒,一时半刻解不了,但也要不了
命。”
闵照影阖眼坐在桌边,抬了抬手,“劳烦了,绿萝,好生吩咐着送聂大人回府。”
萧默然看似只是睡过去了,闵照影抬指按了按额角,萧默然啊萧默然,装得那么若无其事做什么?说一句你不想我成
亲会死么?
聂君然站直身,看着闵照影,却不走,似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便说,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讲究。”
“是,那微臣就直言了,这位公子中的毒不简单,应该是一种叫做‘枉然’的极至阴寒的药物。”
闵照影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聂君然抬袖,恭敬道:“微臣虽资历不深,在太医院也是多年,又是同严大人学习过的,对这毒物有过耳闻。”
“继续说。”
“世间毒物都是相生相克,因而有以毒攻毒之说法,公子中的毒除去解药外另有一解,不出几日便可以从血样中得知
公子所中的毒是哪三百六十种毒物所成,不论这三百六十种药物是何种方式放置,只需要得知最后一味药是什么,再
用与之相克的药物对症下药,也不失为一个方子。”
闵照影挑眉,“据我所知严慕那老不死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解,你知道药物置放的顺序?”
“小侯爷恕罪,严大人尚且不知,微臣所知则更是有限。”
“那你的意思是?”
“微臣的意思是可以试药。”
“试药?”
“对,试药,将三百六十种药物依次尝试一遍,总有一味是正确的。”
“那若是用错了呢,会如何?”
“对身中此毒的人来说,错一次便少一日寿命。”
闵照影凤眼轻挑,勾起的唇绽出一抹笑,蓦地将手中握着的杯子往聂君然面前摔去,白云玉杯瞬时碎成一片,“真是
个好方子!怪不得之前姓严的会不说,何必这么麻烦,有北边刚进贡的鹤顶红不是更干脆?”
聂君然的背上开始淌汗,跪下了道:“小侯爷说的没错,请先听微臣说完。”
闵照影敛了怒气,冷笑道:“你说!”
“也不一定就是要公子亲自试药,旁人也可以,只要服用公子一两滴的血样便可。”
“哦?”闵照影的一双丹凤斜斜挑起,看向聂君然:“那么你说该让谁去试这药才好?聂大人悬壶济世闻名,可愿意
?”
聂君然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侯爷忽的向外道:“送聂大人回府,诊金明日送上贵府。”
聂君然才走出老远才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外边风大,身上更是凉得彻底。
许久,闵照影也站起身,对绿萝道:“替我去查几件事,第一,严慕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就回乡打渔去了,第二,这
聂君然又是谁弄来的。”
聂君然是冷青彦差来的人,闵照影知道后并不如何吃惊,依照冷青彦的个性,其实自己早该猜到,只是还想这么确认
一下。严太医在皇城里头呆了那么多年,虽说已经一把年纪,什么时候该明哲保身还是分得清楚的。
试药并不是不可取,严慕不愿意说,也许正是因为这法子违了医道,他闵照影却不会顾及这些,只是这药让他很是头
疼,就算自己亲自去试也断然不能让萧默然试的,萧默然近来的情况他也看在眼里,能承受得了几次还说不好,只是
这药到底试不试得也仍是个问题,冷青彦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到这一层的时候,闵照影皱了皱眉。
看着闵照影脸上微现的笑意逐渐隐去,绿萝突然跪下去,“小侯爷,让我试罢。”
闵照影低头看向绿意,“你说什么?”
“小侯爷,就让我来试药罢。”绿萝的声音也极是平静:“他到底是我弟弟,小侯爷如今可以不信他,我总是要信他
的。”
闵照影握着杯子的手停在半中间,很多事情确实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究竟从何时起,便已经到了这地步,连
相信都已经无从说起。
第二十八章
“默然,我知道你终归是有那么些把我放心上的,丢过一次的人才会知道那种想要却得不到的滋味,你从来对我都是
那一副不冷不热不当一回事的形容,什么都无所谓,我怕总有一天会再也找不到你,情之一字,好比杯酒,我闵照影
的情曾给过别人,那人轻而易举给洒了,所以我兑了水,只是这一次,我不想了,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是不许你走
的,我不会娶丞相家的小姐,等我娘身子好了,我们便去南渭。”
闵照影说这话的时候萧默然才醒过来,窗外正下着雨,一点一滴地落在萧默然心里,这一生,如此苍茫,有些事,终
究是躲不过去的。
萧公子没有说话,他要做的本也就是这么多,拿别人要的东西去换自己要的,现在却有了迟疑。
还是闵照影厉害,这样的不动声色就已经让自己沦陷。
小侯爷看着萧公子不动声色的脸,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无所谓,好像是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伤神片刻,闵照影也不
同自己为难,小侯爷眼角上挑似笑非笑,“你今日又是怎么了?”
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再用上这不怀好意的语调,整个的便没有一点旖旎气氛,小侯爷觉得自己这样很是高深莫测。
这测的是什么萧公子还是听得出来的,可惜不管是脸皮的厚度还是修为的程度,他都是远远比不过这个道行久远的闵
家二少,别过头不说话。
闵照影笑得更肆意,转而咳嗽一声蹭到萧公子身边去,只当萧公子是害羞了不好意思,“默然是担心我了?”
萧默然垂眼,“你左右是不肯答应的,当年一道圣旨,害了我萧家满门,你……”
“不会有事的。”闵照影截过话头,“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想吃点什么?”
萧默然闭上眼摇摇头,倚在闵照影肩头,“让我靠一会儿。”
闵照影揽着萧默然,一手将锦被替他掖了掖,握着萧默然微凉的指节,唇角上扬,我的默然,你根本就是在意我的是
不是?有些话不定就是非要说出来的,就算不说出来,其中的关切也不会比别个少一分一毫。
对萧公子而言,那些事是一句一伤,就算不是他的过错,也是他种下的因,让别人去得出了这个果,母亲说这是他的
错,他便从来不愿意去找什么借口说这不是自己的错,他知道母亲不过是要自己好好活下去,试问换做任何人,还有
好好活下去的可能么?闵照影,你可知道,如今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希望你有事,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第
二个人会对我这般的好了。
不说闵照影自己愿意不愿意,真让他娶了秦相家的小姐,秦府怕是也要被自己给祸害掉。
小侯爷不免在心中叹上三叹,一叹北帝乱点鸳鸯谱,再叹自己的命要多苦有多苦,三叹秦家小姐何其无辜。
这婚是肯定要退的,退婚的话肯定是要经父亲允许的。闵之谦根本不给闵照影一丝说话机会,闵照影找了几天还是没
见着他老爹的影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霸在门口不肯动弹,一群下人也不敢把他如何。
绿萝赶来劝他:“小侯爷,你这样不是为难老爷么?”
闵照影眼风斜飞,“我爹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既然知道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闵之谦的声音,绿萝和闵照影同时抬起头,小侯爷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老爹,感天动地地喊了一声爹。
闵之谦不紧不慢地任人搀扶着从软轿中走下来,向其他一干人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绿萝低了头战战兢兢地退下,老侯爷这些时日身子差了不少,只怕小侯爷又要说些大逆不道得把人给气个半死,这些
想法在心中过了一遍后退到院子拐角处听不着他们父子对话的地方候着。
闵之谦的脸色很不好,“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闵照影也不起身,跪到自己父亲跟前,“爹,你知道我不喜欢秦小姐,外边都说秦相家的小姐倘若真嫁了我那是害了
人家,秦相也一定不乐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
闵之谦脸色更沉,看着闵照影的神色多了几分痛心,微微抬手又颤颤地放下,“混账!我闵之谦的儿子岂是给别人这
样作践的!”
闵照影知道,老爹只是表面上对自己严厉,为了回护自己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他应该体量的,可是这一次,他只能跟
他爹说一声对不起。
绿萝的料想果然没错,没几句话的功夫,那父子两的谈话不欢而散,闵之谦丢下一句话甩袖愤愤而去:“你最好给我
安生点,这等隆宠别人求一世也求不来,偏生到你身上还要作怪,你给我听着,这段时间里哪都不准去,就给我在府
上呆着,等着中秋过后迎娶秦家小姐过门!”最后终是叹了声,声音剧那么低下去,”你母亲身子也不见好,你何苦
气她?”
闵照影站在原地,看自己父亲渐行渐远,心中愧疚渐起,小侯爷低下头,望了望手中紧握的扇子,低声说话:“爹,
只请多原谅我这一次。”
第二十九章
中秋临近,远在边疆的三公子也回大牌府上,闵照影的生辰就在中秋之后,府中的场面一时颇为喜庆和乐。
各家的贺礼零零碎碎堆满了整个正厅,属北帝的那一份最大。
张国舅也带着他所谓的“不成器”的儿子到了场,笑得阴错阳差。就算有个北帝最宠爱的皇后姐姐,死了的人到底还
是不能同活着的比,秦相在皇城的势力,怕是连北帝也要顾忌的,虽说让秦拾锦嫁给闵照影本也就安了打压的心,只
是这门面上的功夫哪一个做的不够足,倒霉的肯定就是那一个,谁能说谁的眼力见不是跟着风声水势轮流转的?
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府中的人忙得恨不得三头六臂,除了忙中秋的事,更忙的是小侯爷的婚事。到最后闵照影很
悲催地发现他却是最闲的那个。
闵之谦许久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一时间把大儿子也回来了这事都抛到脑后,晚宴上万分欣慰地听闵照贤细说边疆那
边的境况和见闻。
父慈子孝的场面显然不适合闵照影,小侯爷百无聊赖抱了坛酒在府上偌大的后园里对着月亮伤情,两口三口地喝下去
,越喝越清醒。
要北帝退婚是不成的,皇帝金口玉言,老爹也铁了心不肯帮自己,如今是连御书房的门都看不到,更别提北帝,让秦
家退婚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他们不是寻常人家,一纸婚书也不是想废就废,又是北帝下的旨,更是难上加难,
秦相就算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也不会乐意无端端地去给自己没事找事。
反正是左也不对右也不对。
闵照影摇摇酒壶,可惜了这宫里刚送来的御用梨花酿,大小官员也就是在宫中宴席上方有机会尝一尝,如今竟是用来
给自己浇愁的。
隐约听到几声烟花在空中绽开的声响,前园更加喧哗,这后院反显得清清冷冷,连有人走人的脚步声都一清二楚。
抬头时,看到自家大哥站在面前,闵照彦手中也拎着几坛子的酒,一身暗红色长袍穿在那人身上总是合适,一张脸少
了往日里几分严肃,终归还是不够可亲。
两个小丫鬟端来几盘果品,俯身间发间的珠花在绽放的烟火下流光溢彩。
本站在月洞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依旧执起灯到门口候着,说是候着等差遣,想来是他老爹怕自己在这节骨眼上又干出点
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闵小侯抬眼,烟花在空中大朵大朵的绽开,空中已然有了白日里的几分光彩,那些星星点点的余光落下来,映在周遭
的景上,周围的景致全都变了色彩,连那执灯小丫鬟的珠花也生生被晕染成了紫色。
“大哥。”闵照影抬了抬手中的酒坛子算是同闵照彦打招呼。
闵照彦在闵照影跟前矮身坐下,“三弟回来了,你却躲在这里喝酒,忒不给人面子。”
闵照影望着他大哥,嗤笑一声,“有爹在就好,再说你们也未必想让我见他,没准就带坏了照贤。”
闵照彦很没同情心地点点头表示赞同,“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便陪大哥喝酒罢,我们兄弟两除了小时候,好
似就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了。”
闵照彦说得极是,他们兄弟几个,自照贤去往边疆后闵照彦便是有家也不想回,能住在大理寺便住在大理寺。其中缘
由,闵照影是知道的,他大哥不过是不想看到他和他母亲罢了。打小时候自己就怕这个哥哥,没事便要刁难自己,自
己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他也都要一并抢去,就算他不喜欢,抢去了扔掉也是好的,只要是能够让自己不开心的事,他总
是乐此不疲,时日长了,闵照影便也懒得去不开心了。相反,三弟对自己是极好的,虽说他才是哥哥,闵照彦为难自
己的时候也总是挺着小身体护在自己面前,还告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和爹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后保护他
不让大哥欺负他。
一晃已经许多年,真是让人不能不伤情。
闵照影看了看他大哥手中的酒坛子,为数还不少,“能让大哥陪我喝酒,二弟实在荣幸,先谢过了。”
“先不忙说谢,”闵照彦拍开一坛酒的封泥,递给闵照影,“三弟带回来的酒,未必有宫里的细致,味道却是实打实
的足的,尝尝?”
之前闵照彦是最讨厌自己和他同一个母亲的弟弟靠近的,还威胁他说见到一次打一次,这客套话说得让闵照影想不笑
都不成,接过酒坛子便喝下一大口,这酒确实烈,因为饮得过急,一口下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小侯爷抬起袖子拭了
拭眼角,索性大声笑出来,“好酒!确实是好酒!”
闵照彦若有所思地看自己的二弟一眼,“大哥这次不单给你带了好酒,还有好消息。”
闵照影抱起坛子再喝一口,这一次便不再被呛到了,“这年头我竟还听到好消息。”想想觉得好笑,便继续笑。
闵照彦千年寒冰似的脸上竟也浮起一抹笑,舒了口气,方道:“我……”
“小侯爷!小侯爷!不好了,萧公子他……”
闵照彦好容易出口的话才开个头便给人截了,在临意阁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一路慌慌张张地叫唤过来。
“默然怎么了?”闵照影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酒坛子。
“方才……方才有刺客,伤了萧公子。”小丫鬟跪在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不知是怕的还是给急的。
闵照影抬头,临意阁那边已经有了燃起的灯火,亮堂得很,方才不过以为是烟花的缘故,竟没注意,顾不上他大哥和
那小丫鬟,拂了袖子直接往临意阁奔去。
走得那么急,也自然看不到他大哥脸苦涩笑意,照影啊照影,不论如何,你眼中始终不会有我,既是这样,我便让你
记着我也是好的。
临意阁中聚了一堆的人,侍卫丫鬟混作一团,刺客却逃了,萧默然伏在池子边的横栏上,几个小丫鬟在边上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