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杜冷转瞬又换了一张笑脸:[不过也要互相担待,总归是一条路上的人,谁也不再有二心对不对?]
这话明显是说给路家声听的,也是个至理,不过好多事就像那个人所共知的著名的寓言,喊一声狼来了的时候,人都
会往上扑,两遍三遍,谁再信谁就是有毛病了。路家声这话也听得多了,全不往心上去:[说的对,谁也不能再三心二
意。]
两个人一拍手,哈哈一笑,仿佛自此就亲密无间,皆大欢喜了。
到了晚上,果敢一条老街都能看见小楼院子里的烟花,轰然一声响,铺了半边天空,李庆后明知道这是做给自己看的
,说要沈住气,偏偏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发慌,以往还抱着几分侥幸,以为杜冷是独善其身,无论如何也不会瞠这趟混
水,哪想到他竟真的跟路家声膘了膀子呢。
李庆后回头看了牙生一眼,他歪在藤椅上,正用胭脂花染指甲,他的手很白,晶莹剔透,指甲刚长好,有一点扭曲,
胭脂花敷在上面像浮了一层的血渍。李庆后没来由的一阵做呕,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个烂货,我要死了,你也活
不成!]
牙生软绵绵的往他手上一搭:[你急什么?]他微微一笑,光艳照人。
李庆后怔了怔,颓然的退了几步:[主意是你出的......你别想开脱......]
牙生笑而不语,微垂了眼帘,摆弄自己的指甲,李庆后挥手抽了他一记耳光,他略晃了一下,眼角一挑:[这么点风吹
草动就沈不住气了?]
李庆后盯了他一会儿,见他妖极而艳的脸容,被雪白的唐装衬得华美绝伦,轻吸了口气,在他脸上狠捏了一下:[宝贝
儿,你也知道,我是舍不得你......]
牙生笑了:[你不用急,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两个老狐狸,真凑到一起,反而不如单打独斗,谁也舍不得自己的兵力,
唯恐吃了对方的亏,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反而倒没水吃了。]
李庆后倒没想到这一层,一看他们联手,就心慌意乱,听牙生这么一说,又见他一脸的气定神闲,心里虽然稳当了些
,却没由来的一阵愤怒,这烂货不知在背后怎么笑自己呢。他忽然抬脚踹翻了倚子,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耳光:[你给
我装腔做势,烂货,再能耐你也得让我干!]
牙生懒洋洋的笑了笑,一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却冷得让人遍体生寒:[你说的对,我生来就是让人干的。]
因为战事吃紧,杜冷暂时在路家大院住了下来,以便随时随地的商量对策。
灯亮到半夜,从院子里看就是两个人影,时而聚首,时而大笑。阿多夜里睡不着,到院子里蹲着,路家声跟他说过,
只要仗打完了,就会跟他私奔,他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并不想给他添麻烦。
杜冷眼里看得明白,有时候就笑路家声:[你那个小猴子倒是动了真心思了,养这么个玩意儿,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路家声淡淡一笑:[人最难得的就是一片真心,拿金子银子都换不来,其实我想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杜冷吃了一惊:[你还当真了?]
路家声看了看他:[人到最后,怎么也得找个伴儿,阿多年纪小点,不懂的事,我可以教他......]
杜冷心里一阵焦燥:[你可真是饿不择食了,什么东西都住床上弄,弄上去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学人家明媒正娶,你是
鬼迷心窍了你!]
路家声被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气,只觉得莫名奇妙,想了一想,倒笑了:[你甩不着这么激愤,我是喜欢男人,这是板
上钉钉的事了,改不过来,我早晚得找这么一个人陪着我,你嫌难看,可以不看,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杜冷吼了一声,见路家声吃惊的望着他,舌头却打了结,半天才说:[我......我是关心你......]
[谢了。]路家声略带嘲讽的笑了笑:[关心我的人够多了,日后真的要把这事儿定下来,还不知道要被族里的人怎么骂
,不缺你一个。]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天不早了,都去睡吧......]
他转身想走,杜冷忽然心里一动,把手搭在了他肩上:[哎......]
[什么?]
可能是天太黑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缘故,杜冷竟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一句:
[你喜欢的人不应该是我吗?]他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但声音在耳边围绕着,两个人都有
些僵硬。
许久路家声回过头,目光迷惑,像并不认识他一样上下看了他几眼。杜冷因为那种眼光而心头微微的发凉,他忽然发
现自己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洒脱、放的开,他或多或少的还是在意眼前这个人。
路家声只想苦笑,却又笑不出来,你说让他说什么好,僵持了一会儿,他无可奈何的开口:[喜欢过,不过多少年的事
了,都忘了。]
杜冷还想说什么,路家声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这世道可太有意思了,你不想要了,他就追上来,你反过去追,他就
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路家声只觉得这种情形真是荒谬,是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他又想到杜冷这个人,真的没那个意思,放人一条生路总
做得到吧。路家声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厌弃,不管是杜冷,还是自己,都让他觉得这么的不洁净,不可救药。
夜已经极深了,秋风乍起,隐隐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路家声知道是阿多,也懒得去理他,他跟杜冷说的话,如果说
完全是真的,未免昧良心。但有多少是假的,他自己也说不清。路家声在心底里是喜欢阿多的,觉得他和他们这些人
不一样,但那种喜欢太肤浅了,可怜可笑,完全是无可奈何。
路家声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和杜冷一样的卑劣、无耻、反覆无常,只是杜冷有他的原因和目的,也算得能屈能伸,而路
家声呢,他想到自己,却只有一脸的苦笑和厌恶。
阿多这些日子一直和他在一起睡,仿佛是觉得不安全,要紧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
阿多的身体很温暖,像个拥有着丰厚皮毛的小动物,可是他的个子突飞猛进,几乎要赶上杜冷,乌黑的大眼睛却始终
是不安宁,偶尔闪过一丝冷光,让人觉得很危险。
他是在努力的压制自己,搂着路家声的笑话当神括,相信终有那么一天,他会跟他走,然而这希望仿佛越来越渺茫,
已经成了奢望,他的心就由火烫的沸水结成了一颗颗冰珠子,他爱个人,却已经开始恨他,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他
,一而再再而三,或许只是把他当成个小孩子,哄他很好玩而已。
阿多压住了他,去解他的裤子,他仿佛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想喝斥他,却猛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路家声在今后的数十年里都没有再看到过那样的目光,哀伤、绝望、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但死而未绝,要留有一丝冤
魂,纠缠不休。路家声被他眼中的执着和隐藏着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恨意震惊了,他想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太
荒谬了,而后就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念头,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杜冷一向早起,在院子里溜了两圈,想进屋里去找些吃的东西。忽然看见阿多在角落处蹲着,正痴呆呆的傻笑。杜冷
不是安绿,他一向没把这个男孩子放在眼里,但路家声昨天晚上的话却让他大不是滋味,路家声是什么人物,堂堂果
敢行政区的首府,就算是跟他杜冷不成,也不至于坠落到去接手这种小孩子的地步吧。
杜冷倒觉得他是赌气的成份居多,故意要说给自己听,他看了一眼阿多,并不想理他,阿多却突然跳起来:[大佬是我
的,你抢不走!]
杜冷哈的笑了一声:[是你的就是你的,既然我抢不走,你闹什么?]
阿多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依然梦游似的微笑:[大佬说了,只要仗打完了,就跟着找到别的地方去......]
杜冷几乎喷笑,这小孩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不过这股痴气,他也明白路家声为什么会喜欢他了。杜冷拍了拍他肩膀
:[你啊,先搬张镜子照照自己再说......]
他话没说完,阿多忽然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杜冷措不及防,手按住了枪,阿多的手指却扣在他脖子上,
两个僵持了许久,杜冷冷冷的喝了一声:[放手!]
阿多盯着他,终于缓缓的松开了手指,杜冷劈头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反了你!]
他转身几步上楼,推开路家声的卧室,屋里却没有人,充斥着一种淫糜的气息,杜冷不是童男子,他当然知道这意味
着什么,暗骂路家声不是个东西,居然把男宠惯成这个样子,路家声私生活一直不检点,这也无可厚非,但孰轻孰重
总该分得清吧。
他正想开口,忽然看到床单上的污渍,耳朵里轰然一声,仿佛是平地打了个响雷,正好路家声从浴室里出来,一眼撞
见他,也没说什么。
杜泠气极败坏:[你......你......你也太胡闹了,你还要不要脸?]
路家声怔了一怔,这台词太新鲜了,倒像是让人捉奸在床似的,只可惜杜冷也是奸夫,名不正言不顺,这火也就发的
莫名奇妙:[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杜冷揪着他衣领猛晃了两下:[我说路家声,你玩男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跟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动了真火,还让人
上你,你他妈的太没脸没皮了你......]
路家声拂开他的手,眼皮微抬,没什么意思:[看这话说的,你上我就得感恩戴德,别人上那就叫厚颜无耻......]像
是觉得自己刻薄了点儿,他笑了笑:[没什么,别把这事儿太当真,你要是觉得不合算,闷得慌,咱们还可以重修旧好
,什么事都好商量是不是?]
杜冷猛地扬起手,却在半空中顿了顿,路家声仿佛视而不见,径自走到床前换他心头一酸,走过去抱住了他:[小路你
不要这样......]
路家声长长的舒了口气,要怎样不是他能决定的,时势造人,这话一点错都没有,他回头向杜冷笑了一笑:[没事了,
只是心里有点不痛快......]
杜冷见他目光坦然,但不知怎么的就给人一种郁郁寡欢的感觉,有点心疼他,在他眉宇间轻吻了一下:[刚想太多,没
什么大不了的。]
路家声微笑,现下这么深情款髋,不知道等李庆后失势之后,他们两个人盘踞果敢,还能不能够保持这副嘴脸。
屋里正静得出奇,忽然听人叫了一声:[大佬!]
仿佛是石破惊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见阿多站在门口,眼睛瞪得老大。
路家声的头也随之变得老大了。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阿多身形一动,已向杜冷扑过去,路家声正想喝住他,忽然杜冷一
抬手,动作仿佛不经意,但路家声也是行家,心头一惊,猛地把他手腕往上一托,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屋顶上哗啦啦
掉下了许多灰土。
三个人全呆住了,路家声是没想到杜冷真的会开枪,杜冷是没想到路家声的身手会这么快,阿多却是知道自己又闯了
大祸,有点被吓到了。
许久之后还是杜冷先开口,略带嘲讽的笑了一下:[难得能看你这么麻利,你倒真是一心一意的护着他。]
路家声看了一眼阿多:[人是我的,在我的地盘上,你不觉得你闲事管的太多了点儿?]
杜冷猛一抬眼,狠狠的瞪住他:[你行,路家声,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跟我翻脸!?]
路家声强压了一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确是不能因小而乱大事:[他是个小孩子,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他计较什么
?]
杜冷冷笑:[我看你是让猪油蒙了心了!]转过身拂袖而去。
路家声注视阿多:[马上去给我收拾东西!]顿了一顿,见阿多讷讷的不敢说话,路家声还是没把那半句狠话撂出来。
阿多见他神色略缓,坐在了床沿上,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缓缓跪在了他脚下,轻吻着他的手指。路家声在他眼里是神
一样的存在,他爱他,这爱情是卑微的,但他所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他的生命,他的心,他的人,他所有的一切:[
我可以为你死......大佬......只要你一句话,觉得我烦,现在就可以让我去死......]
路家声只是头痛,苦笑了一声,算他自作自受,走到这一步,怎么能怪得了阿多,是他太优柔寡断,始终贪恋着他身
上的一丝暖意:[算了,没你的事。]他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少惹事,杜冷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真想骑到他头上,
那就好好看着,跟着我学。]
阿多想了一会儿:[可是--你也没骑到他头上,我要跟你学,还不是一样要被他欺负?]
路家声怔了怔:[嗯--]脸竟有点发红:[那是我让着他。]
[哦。]阿多颇为质疑的看了他两眼,见他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心里就有点明白了。
阿多暗暗的想,其实大多数时候人是不能说实话的,尤其对大佬,用大伙的话来说,你得给他留面子。阿多其实是个
聪明的孩子,只是太耿,太直了,但要下定决心去学什么,他会比一般人的进步快得多。
杨龙寨一战打的实在无厘头,果敢士兵大多是散养,没有太严密的军规,结果有几个人到杨龙寨去掰甘蔗,被路家声
的人看到一枪撂倒,这边一看不得了,急忙派兵支援,两方就混战到了一起。杜冷和路家声接到消息,还是因为杨龙
寨和双鹤城距离不远,听得枪声作响,打电话去问,这才知道原来是已经干起来了。
杜冷本来窝了一肚子气,这一下更加火冒三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带兵的!]
路家声生性懒散,手底下的兵当然也好不到哪去,自知理亏,也不敢还嘴,笑了笑说:[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着急,
再说事情来的仓促,他们也未必有十足的准备。]
杜冷一听这话气歪了鼻子:[路家声,你看看你这点出息,我们两个合起来要再干不过一个李庆后,看你这脸往哪摆!
]
路家声微笑:[邪不胜正,这个你放心。]
杜冷到这份儿上也懒得跟他计较了,觉得路家声他妈的就是在装傻,他要真跟他动真火,跟他急,那自己也是个不折
不扣的傻瓜。
快到午饭的点儿,桌子拉开了,谁也没心思吃东西。杨龙寨距双鹤城太近,一旦失守,后果就不堪设想。
杜冷拧着眉头想了许久,觉得有必要孤注一掷,他手往电话上一搭,路家声却按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略一对视,完全
知道对方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
路家声轻轻说:[再等等,金象城的兵力绝不能轻举妄动。]
杜冷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怕损失惨重,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安绿一看这架式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不管怎么说,人是铁饭是钢,先把饭吃了再说。]
屋里气氛缓和了些,饭端上来,却没有人动筷子。路家声毕竟是主人,不好太过怠慢杜冷,给他夹了些菜:[有什么事
,吃完饭再说。]
杜冷轻哼:[你倒能吃得下去。]
路家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杜冷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当初是抱着人也要,兵也要的心思来的,认为路家声无论如何
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如今眼看着要鸡飞蛋破,怎么能不气极败坏,路家声也不跟他费那个口舌,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饭
。
阿多在一旁默默的不出声,他们和安绿一桌,在下面的小桌子上。阿多拿了新煮的虾子,剥去了皮,放在碗里,白嫩
嫩的虾子肉,引人食欲,他剥了小半碗,安绿伸了筷子过来抢,他拿眼一瞪他,安绿就讷讷的缩回了手。
阿多把小碗端到路家声跟前,叫了一声大佬。路家声哪里缺那口吃,只是看那虾子肉剥的异常周正。竟没有一丝缺损
,心里微微一动,向他笑了笑。
杜冷冷眼看着这两个人,尤其是路家声,那一脸的笑意,真恨不能一拳把他打飞了,他不留心听到喀的一声细响,低
下头一看,手里的筷子竟让他生生的掐成了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