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喝到这个量会开始脸红。」
「『晕』是指头晕?」
「对,」端木泱点头。「然后这里的『倒』就是说喝到这么多的话会东倒西歪站不住……啊,中间应该再画一条写个
『吐』……」
「『吐』不用画啦!」欧阳新劈手抢过奇异笔,有点哭笑不得。「你没事画条线让自己喝到吐干嘛?而且你就算难过
得要命也吐不出来……『倒』那条也不必画!」
「你说会帮我催吐的,反悔啦?」端木泱伸手抽回奇异笔,在指间转着。
「自找苦吃的人我才不帮。」
见端木泱似乎打消了加画一条线的念头,欧阳新弯下腰继续拖地。
时序渐渐入冬,家里的电视柜下方多了好几瓶红酒,都是端木泱买回来的。端木泱每个礼拜会有一、两天带着枕头潜
进欧阳新房间跟他一起睡觉,当欧阳新发现端木泱即使睡着后还是红着脸,他才注意到端木泱每晚睡前都会喝酒。
一开始是偷拿阿涂收集的功夫茶小茶杯来用,结果某天在阿涂冲下入冬的第一壶茶时,那被热水蒸出来的酒气就漏了
馅,阿涂气急败坏的摇着端木泱的领子吼他「自己去买杯子」。
「小气鬼,那个大小很刚好说。而且用它喝酒看起来多有气质啊……」端木泱拿着玻璃杯,不甚满意的端详着它的造
型。
「……为什么最近每天都要喝酒?我记得你之前很少喝。」
等到欧阳新拧拖把的水声停止后,端木泱才笑着回答:「天气变冷了,喝一点暖暖身子才睡得着。」
「你可以跟我一起睡啊,我会暖你。」
接近冬天,晚上就愈来愈冷,端木泱还在和室房间里打地铺,说实在的对身体也不太好。
「你吗……」端木泱一脸猜忌的望向欧阳新。「跟你一起睡我才真的都不用睡了好不好……」
「……。」谁叫你一个礼拜才来那一两次……。
欧阳新哑口无言,低下头狠狠拖着其实已经拖好了的地板。
端木泱把杯子靠在前额,透过那两层圆弧形玻璃,看着努力拖地的欧阳新微红的脸颊和耳垂,看着看着心头就一阵暖
,不合时宜的肉麻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新,我好喜欢你喔。」
拖把「扣」的一声撞上墙角,欧阳新停下了用力拖拉的动作,在原地杵了几秒,才微笑着回了句「我也好喜欢你」。
高头大马的人腼腆起来居然也会很可爱。端木泱举起杯子,歪着头笑了出来。
「小新,晚上要不要陪我喝啊?」
「嗯……今天喝到『晕』好了。」
端木泱倾着酒瓶,让瓶中的红色液体啵都啵都的流进杯中,直到液面高度到达那个写着「晕」的刻度。
「超过了,你会吐。」欧阳新拿着马克杯指责。
「那是表面张力好不好?」
「你唬烂。」
「我哪有唬烂。」
「明明就有。」
幼稚的对话也算一种折磨,原本坐着看电视的阿涂极为无奈的关上电视,丢了句「晚安」后就躲回自己房间。
「再少一点啦!」欧阳新看着端木泱杯里的酒,对那超出的高度感到近乎洁癖的不满。
「喔。」端木泱举杯喝了一口。「看,变少了。」
「是是是,等一下如果想吐要跟我说。」欧阳新摇头叹气,也拿起自己的马克杯凑到嘴边。「我才不会吐。」
就是要靠酒精让自己夜里能够好睡,傻瓜才会喝到吐。端木泱捧着杯子又喝了一口,感觉四肢暖了起来,也软了起来
。
检查着杯里的酒量,端木泱的眼皮往下掉,遮住了一半眼睛。
应该开始脸红了吧?
转头望向欧阳新,他正举起马克杯在喝酒。端木泱看着他的侧脸,从突出的眉骨看到微垂的眼睫,再看到端正的鼻梁
和软软含住杯缘的嘴唇。
原来他睫毛也满长的。
端木泱朦朦胧胧的想起几个月前,被他从小酒吧里抱出来时,吹在身上、脸上的夜风。丑态毕露的自己想必跟他闹了
很久,说了很多。
他还没有问过。
欧阳新用马克杯喝酒的样子跟喝牛奶差不多,端木泱一边咬着杯缘,一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忽然起了一阵探不
到底的恐惧。
十九、
幼稚对话差点停不下来...
「小新。」端木泱放下还剩一半的酒杯,表情有点忐忑。
「什么事?」
端木泱驼着背,用两手撑在腿间按住椅面,坐姿很像猫。「我问你……你……有没有认识很像我的人?」
「没有欸。」即问即答,想都不用想。
「那,看到我时有没有想起别人过?」端木泱又换了个问法。
「……这么说来是有一次。」
欧阳新看着端木泱,后者那张被酒意熏红的脸不知怎地显的有点亢奋。
「谁?想起谁?」
很奇怪的气氛在流动,像绷住的弦。
欧阳新没有察觉,咧嘴一笑。「想起我以前养过的小仓鼠。」
「仓……」端木泱瞬间结舌。
大略也是有几分醉意了,欧阳新拎着不知何时见底的马克杯,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牠眼睛大大的很可爱,不过吃
得很胖,侧躺时跟趴着时都会瘫成圆圆的一团,很像麻糬。」
「……。」
「要不要看照片?」
还没来得及回答要或不要,就被欧阳新一把抓住往房里拖。
「看。」
计算机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只小苍鼠从笼底向上仰望的特写,大大的眼睛湿润润的,小小的手搭在笼门上。
「鼠类都是大近视,几乎跟瞎子没两样,而且脑袋只有这么一丁点大,」欧阳新伸手比了个米粒般的大小。「所以什
么都记不住,会在固定的地方尿尿
就谢天谢地──更别说会记名字认主人什么的。」
「你不觉得养宠物还是养能沟通的比较好吗?」端木泱跪低身子,趴在电脑桌前。仓鼠可爱是可爱,但不管什么时候
都那么可爱,牠在生气还是在高兴,根本看不出来。
「能呀,还是能沟通的。」欧阳新看了看趴在桌边的端木泱,再看了看画面上的鼠照片,脸上笑意愈来愈深。「到后
来牠就只咬我不咬别人了。」
「你觉得牠只咬你是爱情的表现?」
「至少牠把我跟别人区分出来了。」说到这里,又再次比了一下。「脑袋才这么大,能为我做到这样,不是很令人感
动吗?」
端木泱看着欧阳新灿烂的笑脸,好一会儿,才吶吶的说道:「你真是怪人……不对!为什么看到我会想起牠?」
欧阳新俯视着端木泱,接上他仰望的目光。「就是这个。」
「嗄?」哪个?
欧阳新关掉屏幕,伸手在端木泱头顶上摸了几下。
「你从下往上看着我的样子很像牠。」
湿湿的眼睛很像,无辜的表情很像,总像在求助的姿态很像,即使不知道牠在想些什么但又觉得可以沟通的感觉,也
很像。
用最软弱最无助的姿态,让自己无条件成为鼠奴的那种气势,也很像。
「有那么像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只咬你不咬别人?」端木泱说完,张嘴就咬住了欧阳新架在键盘上的手臂。
「嗯,只可以咬我。」欧阳新任他愈咬愈用力,没有闪躲。
硬硬的手臂怎么咬都咬不入肉,嘴角好酸。
欧阳新在提到他的仓鼠时,眼神温柔得不得了,一直到说到「只咬我不咬别人」时,端木泱憬然发觉那副温柔的眼神
其实一直看着自己。
他说他从下往上看的样子很像那只圆圆膨膨的小仓鼠。端木泱这才察觉,每当仰望着欧阳新时,那抬脸抬眼的动作对
自己而言也几近于幸福。
放开了嘴,在欧阳新手臂上只留下两排浅浅细细的牙印。
还没喝到「晕」,所以现在这种恍恍惚惚有点想哭的情绪不是因为酒。摸着那两排牙印,端木泱喃喃自语:
「你到底是喜欢我什么地方……」
「当然是全部啊。」
欧阳新笑得很乐,乐到让人一看就知道他醉了。
二十、
「欧──阳──!」
走出教室前,被同班同学从身后一把抓住。欧阳新回转身,一看见对方那头美丽的卷发,语气就先软了一半。
「什么事?」
「你室友会画漫画对不对?」纪敏仪紧紧抓住欧阳新手臂:「能不能请他晚上来代课?」
「……代课?」
纪敏仪点头如捣蒜,用力摇着欧阳新。「拜托拜托拜托──本来约好的那个学姊说她的新刊快开天窗了要留在家里赶
稿不能来呀──欧阳──我只能靠你了──」
纪敏仪是学校动漫社的教学组长,动漫社每星期有两个晚上会安排漫画教学课程,师资就是由她负责安排和联络的。
「欧阳……求求你……看在我曾经带你去帮他买稿纸的分上……呜……」连上次那个微不足道的顺水人情都搬出来用
了。
纪敏仪个子小小力气却很大,她状似柔弱无助的把头靠上欧阳新手臂,十指指甲却用力得深陷入肉,掐得他生疼。
「课是几点要上?」
「七点!」纪敏仪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
现在是四点十分。欧阳新拿起手机,拨号前义务性的警告了一下:「我帮妳问问看,不过我不确定他能不能来。」
「没关系没关系,帮我问就可以了,就算他不能来我也不会怨恨你的!」
意思是说如果不帮忙问就会被怨恨吗?那张明媚的笑脸刺得欧阳新有点不爽,按下快速拨号键,没几秒就听见端木泱
的声音。
「喂。」懒懒的,像刚睡醒。
「端木,我有事想……」纪敏仪整个人黏了上来,嘴型拚命重复着「拜托你」三个字,欧阳新啧了一声。「……我有
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你说你说。」话机另一头的端木泱似乎精神一振。
「我同学安排的社团课讲师忽然不能来,你能不能来代课?是漫画教学的课程,上课的内容是……」纪敏仪迅速地拿
出课程表,指着今天那一格,欧阳新凑过脸去看。「……完稿流程。」
「完稿流程啊。」端木泱拖了长长一声嗯,像是在思考。「几点开始上课?」
「七点。如果你不方便就呜噗──」纪敏仪从后面摀住了欧阳新的嘴,把「算了」两个字硬生生按回他喉咙里。
欧阳新一边甩开她的纠缠,一边从话机里听见端木泱带笑说出「好的,我七点会到你们学校」。
你要到门口接我喔。
「我要留在教室里负责签到呀!反正我也不认识,你就帮我把他接过来教室嘛。」
纪敏仪这么说,俨然把同班同学当义工使用。
于是在六点五十分,跟动漫社毫无瓜葛的欧阳新就一脸大便的站到校门口东张西望。
天色慢慢暗下来,风也有点凉了。
「小新。」
后肩被人拍了一下。欧阳新转身,看见端木泱抱着一个资料夹,一头卷发在脑后扎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站在暮色中
朝着自己笑。
「对不起,我有点迟到了,你们这边停车位好难找。」
「嗯……啊。」欧阳新不知怎地有点结巴。
端木泱穿得很整齐,牛仔裤配着同色的牛仔外套,脚下踩着登山靴。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但那是种纤细到近乎神经质的形象。欧阳新一时无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非常帅气的男人跟平时软
绵绵窝在自己身边的端木泱连结起来。
「走吧?」陌生的帅哥依然在暮色中笑着。
「……好。」
学校是熟悉的,眼前的人也是熟悉的,但两种熟悉的景色搭在一起,感觉就变得很不一样。
每天回家就见他在椅上披头散发躺着发懒的端木泱,现在正跟自己在校园里并肩走着──欧阳新没来由的一阵怦然心
跳。
快到教室了。
「端木。」欧阳新用手肘轻轻推了端木泱。
「嗯?」
「改天……」学校里已经全暗了,路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欧阳新盯着明亮的水银灯,知道自己紧张的脸色八成都
被一览无遗。
「改天我们一起出门……约会。」
「好啊。」
陌生的帅哥笑得很爽朗,那张平常很容易红起来的脸蛋此刻颜色如常。
二十一、
走到上课地点时,站在教室门口张望的纪敏仪老远看见两人,就高高举起手拼命乱摇,一头卷发也在脑后晃来晃去。
「妳好,敝姓端木,单名泱。」
好帅。纪敏仪毫不掩饰的「哇」了一声,随即被欧阳新敲了一下头。
「你好,我是敏仪……啊,头衔要用什么?」纪敏仪转头看了下教室里的十来位新进社员,再回过头来问道:「请问
老师的主要作品是哪一类呢?有没有已发行的单行本?」
头衔……要怎么说?说这位就是画色情漫画的吉野樱老师?以纤细的笔触和梦幻般的情节成为黏稠残暴的色情漫画界
中唯一的清流?欧阳新瞬间尴尬了起来。
端木泱笑得很自然。「我经手的作品很多,但都不是独力完成的,介绍时说我是专业漫画工作者就可以了。」
「好……」真的好帅……纪敏仪呆呆的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数据。
「这是讲义,临时做的所以有点简陋,但还是要麻烦妳影印一下。」
欧阳新站在旁边,看着端木泱那很合宜的、自制的、礼貌又亲切的笑容,听着他那比平常说话时还要响亮三分的声音
,心里忽然觉得很怪,很像吃麻糬吞太大口时那种近乎被噎到的感觉。
纪敏仪拿了讲义,先在教室白板上写下课程名称和讲师姓名并做了简单的介绍,走出教室时对端木泱比了个「请」的
手势,然后就像枚火箭一样飞奔到隔壁大楼的影印部影印去了。
「……。」端木泱站在门口,显得有点迟疑。
「呃,怎么不进去?」她好像说可以开始了。
端木泱转头望向欧阳新,小小声的问道:「你──你要──看我上课吗?」
啊……耳朵。
耳朵变成粉红色了。
欧阳新努力忍住笑声,但嘴型却怎么也忍不住。「当然要看啊。」
「那,那你坐后面一点……最后面。」耳朵染上的粉红色泽又变深,端木泱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大步踏进教室,站上
了讲台。
欧阳新绕到后门,真的乖乖坐到最后面去。
托着下巴往台上看──即使讲台上那位陌生的帅哥又搬出了他合宜的笑容和响亮的声音,即使他对台下社员讲话时的
口气和态度都大方爽朗得令人起鸡皮疙瘩──欧阳新还是愉快极了。开始介绍课程没多久,纪敏仪就拿着刚印好的讲
义跑回来了。
从排头发到排尾,确认每个上课的社员都人手一份之后,纪敏仪拿着多印的讲义走到教室后方,在欧阳新前面的座位
坐了下来。
她转身趴在椅背上,脸蛋红扑扑的。
「奸笑什么?跑太喘啊?」欧阳新嘴里没好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散在肩上垂在胸前的一绺绺卷发。
「你也拿一份,喏。」
讲义是手写的,以编号方式列出从写剧本、拟分镜、画草图,到打底稿、上墨线、贴网点等漫画完稿流程。
欧阳新看着讲义上类似硬笔书法的字迹,想着端木的字真漂亮,抬头一看,就看见台上的端木泱正向听课的社员们展
示他带来的漫画稿。
图也很漂亮也很会讲课而且长得很好看对吧?欧阳新忽然很想向人炫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