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拉满了弓箭,瞄准镜世月就要开弓。
“慢着!不要!”韩璞哑着嗓子高喊:“他就是雏子!不要杀他!”
镜世月突然回过头来,惊异地望着他:“你……”
韩璞的眼圈红着:“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镜世月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做了个象是笑的表情,突然把小刀一扔,双手拽着半空中的绳结,脚下一蹬扶手,绳子被割得薄薄的,一扯就断。
镜世月的重量一往下,绳子自然断掉,另一面的韩璞身子一沉,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下面坠去。
他还来不及惊讶,就看到镜世月扔掉手中的绳索,几乎跟他同时坠下。
“你……”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聚集,彼此望着。
突然都傻呵呵地笑了。
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
29.
下面抬头上观的人群看着他们掉下来,刚刚还在看热闹,这时候吓得吱哇乱叫,哄得一下朝两边散开,刑场上顿时空空荡荡,连只蚂蚁都没有。
蓦地从地面上浮起一层土,起初还以为是尘土,可没人认得出来,那其实是四个身着白袍的鬼,他们的身子浮在半空中,手拉手脚勾脚,把自己变成一张扁平的毯子。
这四个鬼,就是黄衫鬼兄弟六个中,那不记名的四只。
一个嚷嚷:“好家伙!把我们踩在脚下那么久,终于都走了!”
“少废话!他们俩都掉下来了,该去救谁?”
“呃……这边!”
“不!这边!”
“这边……”
“这边……”
四鬼都无语了,眼睁睁看着两人掉下来,他们手忙脚乱,一会儿朝韩璞那边飘,一会朝镜世月那边飘,飘过来飘过去,疯狂得象一阵风。
这样的结果就是,最后谁也救不了,两个都被摔死。
突然耳边响起黄衫鬼大哥熟悉的声音,他势如一阵黄风,倏得从四鬼身边袭过:“去救韩璞!”
四鬼得令,迅速朝韩璞身下围拢。
韩璞掉到半截,本以为能够听到自己粉身碎骨的声音,谁知怦然一下,他停了。
就在离地面仅仅一毫厘的地方。
“嗯?”
韩璞愣了--我还活着?
向下望望--而且四肢健全身体健康?
向前一望--小月月呢?
再看那边,黄衫鬼已飞至半空中,将镜世月稳稳接住,抱在怀中,但他的力量毕竟有限,一个鬼魂哪能够抱得动大活人,所以他接住镜世月也没用,一人一鬼倏倏往下掉。
所幸在镜世月下坠的方向,地面上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他们掉下去,轰得一下扎进树叶里面。
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又离得太远,所以没看得清楚。
“啊--他从百米落地竟然毫发无损!”
“啊--他从半空落下竟然消失不见!”
“啊--他们两个都是神仙!”
“啊--”
现场轰得一下炸开锅了,大家七嘴八舌,场面失控,负责看场子的官兵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远远跑开了。
塔楼上的黑衣特使欲要下来捉拿韩璞,韩璞却跳起身来,朝镜世月掉落的那棵大树上爬去,没想到没待他爬上去,镜世月落下的那根树枝就断裂开来,吱呀呀,哗!
镜世月连同一根枝叶繁茂的大树枝砸了下来。
正一屁股坐在韩璞脸上,把他压扁在地上。
他吱的一声惨叫,就没了声息。
韩璞的心在呻吟:我知道我会死在你小子手中,但我猜到这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尾声:
这天晚上,渡古镇狂风暴雨,黑云罩顶。
在这儿许多年的老人都说,这是百年来都没有的天候,若不是有神灵横空出世,就一定是有灾劫发生。
家家户户关门闭窗,呆在家里躲避灾劫,只有从京城来的黑衣特使一行数百人,在滂沱的大雨中,驾着黑马飞奔在长街上。
他们头戴斗笠,仍然挡不住雨水如鞭,打在脸上痛得很。
一人嘴牙咧嘴道:“他妈啦个巴子的!姓韩的那小子,难道真的是成仙了?他怎么能够大难不死?他怎么能够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头儿,您说……他不会真是喝了雏子之血,所以长生不死?”
“胡说八道!我压根儿不相信那个传说!如果真有这回事,他第一次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逮着!”
“可我觉得……这是不是他在耍我们玩哪?”
“他敢!”
“但今天塔楼上面,分明有个着长衫的少年,飘然若仙临世人间……我们都看见了!韩璞还说,那个就是雏子!”
“哼!倘若雏子真的存在,也该是我囊中之物!”
“但传说雏子之血只有一滴,饮用者死而复其生,其后便可长生不死……”
“那是放屁!韩璞这小子何德何德,长生不死本该是帝王将相的福祉,什么时候轮到他享受?”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黑衣特使怒喝:“我就是挖地三尺,把渡古镇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搜出来!”
“嗯嗯……”
“听我的号令!兵分四路,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于是乎,一路人马往东,一路人马往西,一路人马往南,一路人马往北。
这往西的一路人马,恰好经过六鬼栖身的地公庙,在门外停住脚步。
“这里……我们用不用进去看看?”
“嗯?不要不要!我听城里的老人家说,这个地公庙常年闹鬼,贸然闯进的一个个都死于非命!”
另一个也接道:“对对!我也听说了,而且他们全都是被吊死的!”
“倘若韩璞真的躲在这里呢?”
“怎么可能--就算韩璞躲在里面,肯定早被里面的吊死鬼当晚餐给吃了!”
“可头儿命令我们家家户户查……”
“家家户户也不包括鬼门关前吧!唉,我们都是拿朝廷奉禄养家糊口的,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用不着那么卖命吧?我还等着媳妇回家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说着说着,马蹄声又响起,一行人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离开了。
躲在地公庙墙缝里面的白面鬼,只露出一只眼睛瞧他们,看他们越行越远,放下心来,对坐大堂中间正在烧火煮饭的黄衫鬼道:“大哥,他们走了。”
黄衫鬼点点头,因为大雨瓢泼,地公庙又常年失修,房顶几乎塌陷,一下雨,屋里面比外面雨大,弄得他们都恨不得到外面躲雨去。
黄衫鬼拧一把湿淋淋的衣衫,放在火上烤着,见那火被冷风吹得嗖嗖的,看样子就要熄了。
一巴掌朝火堆中间扇去,原来那燃着的不是什么真的火,而是形影不离的四鬼,他们聚成一团,把屁股朝外,支成四个扇叶,呼呼地转着,形成一团熊熊燃烧的“鬼火”,用来给大家烧饭做菜烘干衣服。
黄衫鬼在其中一鬼屁股上拧了一把,喝道:“好好干活!”
本来转得头晕目眩的四鬼急忙机灵一下,又开始呼呼转起来。
黄衫鬼满意地把裤脚靠近火堆,笑眯眯的。
他回头问白面鬼:“那小两口怎么样啦?”
白面鬼走过来,摇摇头,说:“在后堂哪--大哥,我可没有你的爱好,喜欢凑在人家墙根听悄悄话。”
黄衫鬼狠狠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要知道,做个二百五十岁的鬼有多么不容易,这么些年来我多清冷无聊,如果再不偷听点私房密语,岂不是太无聊了?”
白面鬼连连点头,说:“对对!你说得是!”
“那还废话什么!跟我来!”
隔壁的后堂,房间要比大堂窄小多了,可所幸墙还没塌,而且房梁稳固,大雨倾盆也没有渗进来。
韩璞躺在石板床上,病恹恹的,一个劲地呻吟。
“唉哟……唉哟……”
镜世月满头大汗,里里外外忙着,给他端开水,换毛巾。
拍拍他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问:“韩璞?韩璞……你好点没有?”
韩璞拖着长音:“唉哟哟~~~~可是疼死我啦~~~~”
镜世月不疑有诈,眉宇中尽是担心,把冰凉的小手贴在他脸颊上,眼睛滴滴答答就掉下来:“韩璞……呜呜……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韩璞的声音象要断了气:“我……我……我怕是不行了……小月……月……你要好好活着……替我……替我报仇啊……”
镜世月哇地大哭起来:“你要我怎么替你报仇?害苦你的人是我啊……”
“你……你知道就好!我死……死了以后……你要为我……守……守身如玉啊……”
“嗯?”镜世月噙着眼泪,疑惑地望着他:“什么如玉?”
“你……我看那六只鬼……不怀好意……你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碰你……一根手指头!”
镜世月连连点头:“我会的我会的!这辈子天上地下,人妖鬼怪,我谁都不理!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活过来陪我啊!”
“唉……唉……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啦……”
“韩璞!韩璞!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小月……你枉为神子,却……却也救不了我的命啊!”
镜世月哭得眼睛都肿了,抱着韩璞的头叫着:“我没用!我真是没用!是我把你害成这样子,却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本事!韩璞,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救你?我一定照做!”
“真的?”韩璞半睁开一只眼睛,象只狡猾的猫头鹰,看着镜世月。
镜世月委屈地抹把眼泪:“你就是让我去死都可以!”
“好……好……说得好……”韩璞长长地呻吟着,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清朗不带一点结巴,说:“那你把衣服脱了先。”
“嘎?”镜世月愣住了,掉出来的眼泪停在半截:“你说什么?”
韩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眸中尽是贪婪好色,他盯着镜世月,呲牙咧嘴地说:“这身衣裳哪来的?是不是从坟墓里刨出来的?怎么那么难看,怎么那么保守,怎么那么过时--一点都不适合你!”
“这……这是黄哥哥生前的……他说他在洞房花烛夜才舍得穿呢!”
“我呸!那只老鬼一点品味都没有!他都死了多少年了,能听他的吗?快快快脱了!这大红大紫的,看着都糁牙……”
“可……可我就这一件……”镜世月委屈得象个受气包的小媳妇。
“脱了!脱了!等我明天给你买件新的!”
“咦--”镜世月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说:“你的品味下贱又下流……”
“你说什么?”韩璞瞪圆了眼睛:“我都快死了,死者需要得到尊敬!还敢不听我的话?”
“我……”
“再不听我的,我要死了啊!”韩璞威胁着。
咚得一下,他又往石板床上倒去,一歪脖子,嘴里干脆道一声:“我死了!”
镜世月赶紧抱着他的胳膊,央求着:“你别说死就死啊……”
“我就死!你再不跟我亲热亲热,我的心都凉透了!”
“那我怎么办?”
韩璞又坐起身来,表情严肃地指指镜世月,再指指自己:“过来!”
“嗯?”镜世月一愣,已经被韩璞拉着,瘫在他怀里。
镜世月的表情还傻傻地,心想这个半死的人能够干什么?
“韩璞你不是身重负伤吗?”
“是呀……”韩璞把他抱在怀里,低头轻轻嗅着镜世月发梢间清爽的味道:“我是心病。”
“心病?那怎么治?”
“听我的,我是专家,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连着两天没有抱你,欲火攻心啊……我就要命不久矣……”
“呃……那我们……我们开始吧……”
镜世月羞怯着一张小脸,乖顺地躺在韩璞怀里。
韩璞的心跳声扑嗵扑嗵的,每一下都那么有力,真好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