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还道她是看陆尤乌三厨的面子,才勉强留下这少年,再来她认为凌瑜实在弱不惊风,不如找个书僮的轻松工作,
留下临时工的凌瑜已是破例了。
要他过府特为凌瑜?为何独推荐他?
当下拒离她的提议,一来利姬萱是个主观意识强的女人,不可能突发善心,关心起一个从乡下来的少年,此事多半针
对自己而来,而凌瑜恐成了她手中的棋子。二来让凌瑜进了秦皇府,只怕自己再也无法这麽坦然面对他,从此放不了
心,当真害了他。
第六章
※※※
接回了治疗十多天的罗雅,却欠了狐丘白二十七两,足足是目前两年三个月的工薪,光想到这笔银俩便岔了气。梗的
心慌的是,或许就要保不住公主府里的工作了!
为何要他亲自去求狐丘白给予供职机会?甚至愿意白白赠予二十两?解决他跟前的生活困境。不明白一向对自己亲切
有加的利姬萱,为何反反覆覆辞退他?就要面临断粮的困境,罗雅的身体又如何好好安养?
盯著手上花了一天工钱的补品。
「猪肝、猪血呀!为什麽雅儿就得靠你们补身子,你们怎麽那麽贵呀!」
「皇爷,您巡街呀!」
大白天活见鬼了,好不容易休个假!想到那二十七两,万一向他索债怎麽办?眼见狐丘白、裴家骐一前一後閒步而来
,吓得他压低身子匆匆忙忙钻进摊贩後,再从旁窜出街道,紧盯著後头的狐丘白,一阵尖叫从天而降。
马嘶乱蹄、人声咒骂,两旁摊贩洒落一地,现在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看著眼前紊乱的景象,凌瑜久久才回神。车倾马
立,连手上拎著的补品,也一并压烂在马车下。脑中轰雷大作,凌瑜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闯了滔天大祸,没钱赔损准
有牢狱之灾。
裴家骐抢先到了肇事现场,四周此起彼落的交耳声不断,穿越人群盯著马车上下来的富商,腰悬玉带、手戴宝石,一
身叮叮当当的珠光宝气,俗不可耐。
「爷……」
裴家骐回头见众人已让出一条人墙,狐丘白精练的眼光汇集在富商上。
「是东城吴家的阔财主。爷,这次……」
见狐丘白羽扇一閤,噤口退到一旁,狐丘白明白他话中意思,他已不止一次提报吴财主横行霸道的嚣张行径,但苦於
没有确实证据指向他的不法作为。虽然快马过街危及人身安全,府衙不断的申诫与重罚,对於财大气粗的吴财主来说
,也只是九牛一毛无关痛痒的惩戒,遏阻几日的安份。
「主要肇事者是吴财主?」
「只是其一,听说是为了闪避个少年,那个少年是……」
小瑜儿!狐丘白剑眉一紧。
富商一头鲜血直流,凌瑜瞧他目露凶光满脸横肉,淌著血红的面孔犹如狰狞恶煞。一步步的逼进,吓得他脚软的钉在
地上,一股秋风袭来,更比那十二月寒霜来得冷洌。
「臭小子,你七月鬼投胎,惊吓了你老爷的马,老爷今天定要你好看……」
吴财主呼喝仆人上前围住,凌瑜脑中急转只求自保,愿赔偿一切损失的话一出口,徒惹吴财主与众奴才糟蹋耻笑。
「就凭你一身破烂衣物……老爷我呸……」吴财主一脸不屑,碎了一口痰,抖动满身肥肉,拎著腰身缺个大口的玉佩
道,「这只玉价值一千五佰两,你先还来!」
一千五佰两!
阵阵阴风刮过,唬得凌瑜丧魂破胆。
静静听著绣帘外,塘上水莲色、淙淙戏双鸳,侧卧竹榻徘徊在思绪外。
那夜缠绵涤净情口上的疤痕,清晓悄无人声娄靖平三步一回头,竟是舍不得离去,隔曰亲自送来一对水鸳鸯,羽色妍
丽、双双依偎,是明显的求婚意思。眼巴巴的讨好意味,像个手足无措的大孩子,这麽一个多情的男人。
窗外一条黑影渺无声息的落下。
慵懒玉眸半启……
「禀公主,东大街上,凌瑜冲撞了吴财主的马车,损失似乎颇为严重,秦皇爷恰好在现埸。属下先来回报……」
觑照那抹凌空消逝的黯影。
按著肚子沉沉叹口气,负气纵情的结果太严重了。要留?不留?至今仍未告知娄靖平,未婚有孕可是有伤皇家体面。
就算是娄太后有心维护,但娄家有太多政敌,这朝野的残酷非一般。
抗旨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唯一死罪的严重後果,虽怨狐丘白的负心,也知他无能为力。她一向知道狐丘白不是滥情之
人,虽说有断袖分桃之好,倒也不曾听过威逼利诱他人的事端发生,否则早被敌手给渲染冲天,凌瑜於他若已上心,
说不定能积极的退去这椿圣意,她虽贵为公主,说到底也只是庇护在亡父的德荫下。
而东大街的纠纷,是否为另一个转机?
※※※
「这市价顶多才值四、五佰两!」
「那个杂碎敢质疑你老爷的话……」一语惊天四周噤声,吴财主怒目横扫,一身紫衣龙纹、高髻发丝紧箍白色绒羽,
一手扇悠悠轻晃,轩昂气宇的翩翩贵公子,当今朝野除当今圣上,有谁能著紫袍玉带,敢以游龙戏云为饰,这人不正
是……吴财主日正当中火气冲霄,两膝登时落地铿锵响亮,趴在地上抖如米筛,「皇爷,小的不知道是您……奴才该
死……」
「你这玉佩值不值得一仟五佰两,本皇自会证明给你看。」
狐丘白让前来的衙役清查现场,著裴家骐带进两个当事者,凌瑜乍见狐丘白严峻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已不再是自己
所熟识的那个嘻皮笑脸的白狐狸,完全是权威者的霸气,惶恐的泪水断不自禁落下来。
拍著扇柄坐在京城信誉显著的访奇斋,凝睇著站在面前六神无主、双眼空洞的凌瑜,湿透一片的腕袖,显然刚刚拭过
泪水。狐丘白很想知道为何他会无端肇下这场祸事,目击者说他犹似在躲著人,难道是躲著自己?
本以为那日马车上的共处,足以化解他的抗拒、畏惧与疏离。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份後,凌瑜的态度更是与他人迥异,
难道认定皇爷我是个耍权的黑官?在他心中仍然占不到一个好位置。
对他的用心,彷佛是一个可笑的蠢事,这辈难得真正动情……想到这字眼,狐丘白脸上愈发森然,吓得吴财主愈发无
力。燥热的猛擦汗,看著访奇斋主事者捧著玉佩,恭敬的递到狐丘白面前时,更是局促不安。
「估出来了吗?」
「回皇爷,里面的四位师傅一致认为这只玉,手工虽然勉强可以提高玉的价值,然而玉质粗糙、色泽不够纯亮、音质
不够清脆,只能算是三等货色,市价也值四佰三十两左右。」
「吴财主,难怪你会发财,坐地起价就赚了三倍的利润。」
吴财主接收到犀利的眼神,背脊冷汗涔涔而下,口拙的无法反驳。裴家骐递上清单,狐丘白转头望向外头围了一圈的
人群,看来还有闻风而来的,趁此打落水狗了,看著一夥打躬作揖的百姓,笑意一染盪开胸口。
「虽说这少年莽撞惊了你的驾车,但是目击者也指出你的马车速度过快,才会出了祸事。家骐,把这张五十六个案件
的申诉单给他瞧瞧。」
吴财主头痛欲裂只想赶紧上药止痛,那里知道钻出个专管閒事的狐丘白,可是又不甘心平白损失钱财,发起火来指著
凌瑜……
「依皇爷所言,小的活该倒霉头破血流,还要赔偿那些摊贩损失……」
竟敢对皇爷发起怒来,裴家骐正要上前斥叱,被狐丘白挡了下来。
「吴财主,你当本皇是那种处事不公的人吗?」吴财主被狐丘白双眼利刃镇了下来,一颗心跳如万马奔腾,狐丘白续
道,「这件申诉案件会递上府衙,到时本皇会到堂旁听,至於有没有这些事情,本皇也会著手调查。吴财主,你相不
相信本皇的能耐?」
吴财主双脚不住的颤抖,街贩损失事小,但这些强占农田、掳夺民女的案件,一旦被撑开不旦财产充公,只怕死罪也
难逃。
「咱们现在来谈你跟这少年的事。」
凌瑜脸无血色,犹上断头台。
「这皇爷……奴才的确马车速度过快,小的愿意赔偿,请皇爷高抬贵手。」吴财主放低姿态,试求抹平那些申诉案件
。
「真的吗?」狐丘白一抹含笑,一张唇红齿白的俊颜愈发夺目,吴财主看得迷了心智,复又想起这人狠劲的手段,登
时心胆俱裂。
「既然你承认有错,那麽你与这孩子各付一半损失,那三家被马车压烂的苦主不求多,合并只有十八两加这四百三十
两,共四百四十八两,两人各偿二百二十四两,有没有意见?」
凌瑜魂飞天外,神智迷懵。吴财主心如淌血咬牙泄恨,却不相信这穷小子赔得了银俩。
「吴财主,你是想他以工资抵债?还是直接拿银票?」
吴财主压根不想请这个讨厌鬼,能拿到银票才安全。
「凌瑜,这是一张本皇金通行的两百二十四两银票,并有一份民事私了的切结书,及一份入秦皇府供职的契约。本皇
能做的是帮你了结这场纠纷,但是秦皇府的银俩也不能乱用,你若愿意就在这上面签名。」
狐丘白见他精神恍惚,灵动的双眸茫然若失,心下尽管万般疼惜,也只能这麽处理,否则易落人口实。凌瑜拖著铅重
的脚步蹒跚上前,盯著两张密密麻麻白纸黑字,久久回神彷佛才听懂他的安排。
「捺印就好了……」
狐丘白手指著具名处,豆大的泪水突兀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抬头赫见他绝望凄楚的神情,这酸涩直窜胸口,久久难以
平复。
※※※
罗雅一直为那天感到心惊胆跳,凌瑜从街上转回时,手上不见他一早嚷著定要去猪贩那买昂贵的补品,百般拦阻都没
用。回来的却是被鬼差勾了七魄的人,一张脸白惨惨、全身抖个不停,冰的如寒冬冷泉里捞出来的鱼,又冻又僵。
她这一向乐观的小兄弟,从来不懂强颜欢笑,只有积极奋战向前的冲劲,可是自从辞工三、四天来,像是少了魂的木
偶,镇曰呆坐在榖仓顶上。
出去遇到了什麽难事?平曰里身子弱,虽经过调养,可是一碰冷冽的空气,总逼得她寒毛尽竖,只好足不出户。而乌
大叔一家闪烁其词,更是引人疑窦,无人可问下,逼的她顾不得姑娘家的矜持找上裴家骐,但一切彷佛成谜,连裴家
骐也忙的不知所踪。
无法追问!凌瑜的个性拗起来连十头牛也拉不动,父亲形容的话总是十分的贴切。
放下手中补好的衣裳,披上棉衣走到天井,仰望榖仓屋顶,夜风蚀骨不禁微缩脖子、呵著冰冷的双手。
一双温厚的掌心贴上背膀,罗雅怵然既而一松,身後熟悉的体贴递送而来。
「吓著你了,对不起……」
好不柔意的声音燃尽一片芙蓉玉颊,如浮盪在暖洋里,身子顿时热烘烘。
「这儿风大,进去吧!」
裴家骐握起纤纤柔荑,罗雅羞怯犹豫,抬首只见狐丘白正站在凌瑜身後。
该怎麽向罗雅开口?狐丘白分文未取的谎话,任谁也无法相信,况且无亲无故。当朝第一国医的悉心照顾,品嚐过两
回的贵气人参……来到京城短短四个多月,竟已身肩两百多两的负债。
历历在目的可怕情景在体内不断的冲撞,流动的气息有如万刃穿过胸膛,滑过鼻翼时更是酸涩难忍,还得四处托人隐
瞒罗雅,无处可诉更令人感到裴哀。本来早该到秦皇府上工,可是一想到二百多两的债务,罗雅的生活及自己的未来
,算是沉入泥淖里了。
盯了良久的背影,瘦弱的令人怀疑他是否还能撑住,京城这富裕之地,看似五花八门炫目繁华,遍地充满生机、却也
是甜美的陷阱,不比乡下来得单纯轻松,尤其还要照顾一个罹患几乎不可能除病根的表姐,对一个身无长技、只靠四
处打零工的人来说,私下的煎熬是无法言喻。
望著抖动的双肩,狠狠吸一口气,双眼飘过树梢,瞬时冷了几分……
人人都道他高高在上、威风凛凛,就算外表八面玲珑,诸不知他所拥有的不过是肉体凡身、一颗普通人的心。身为遗
腹子,母亲难产而亡,即登帝位的皇兄怜他孤苦,别特宠爱他这个么弟。
一个四岁不到的稚儿,本不该这麽早熟,若不是经历後宫的争宠斗争,常常带著一身不见伤痕、却说不出的病痛,他
怎能知道自己无形中,成了皇兄那些嫔妃争出头的眼中钉,深怕他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冷冷一笑,原来这些女人打的是未来的计划,皇兄正当壮年,她们便开始在计较他的身後事了。
可笑的是,随著年纪增长、随著逃出华丽的牢笼,那些美丽的女人在他心中,早已成为丑陋的代名词,早已在幼时烙
下永不磿灭的伤痕。
但他也想爱人,也想有人将他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只是他在别人眼中如同闪亮的金矿,他不爱阿谀、谄媚的言语,
也不爱逆来顺受、别有私心的情人,只看他外表的风光,却体会不到他内心的渴望与孤单。
※※※
凌瑜圆睁双目,看著狐丘白一脸晦暗、生人勿近,严厉的目光犹如寒刃,泛著森森冷芒,彷佛一扫便会连肉带骨、体
无完肤。苦思要远难,那尊面露杀气的恶煞,却堵在梯口前。
突兀四目相对,那双眼瞬间转变,犹如黑不见底的幽潭,闪著深不可测的情绪。
「原来还有这个好地方……」冷不防道出一句无关此时诡异气氛的话。
凌瑜提到心口的气顿时一岔,脚底打滑,眼见要滚下榖仓,一只手稳稳拉住自己,跌入那人怀中。
「皇……皇爷……」惊魂未定挣扎起身,却早已吓得手脚不索利。
「独自一人赏月,也不知找我……」狐丘白搂住他的腰身,轻拍背心缓缓他的气,见他脸上隐有泪痕,更是怜惜不已
,知他此时定是惶恐不安,何况要一个身无长物的少年,背负巨债。
慌乱的挪後,两眼圆睁的防备著,狐丘白早已变成另一幅挤眉弄眼的表情,挟杂狡黠的目光,突然忆起幼时舅父讲过
的民间传说,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百变狐狸……
「什麽百变狐狸?」幸好耳力即佳,才听到含糊的声音。
啊……
凄厉的叫声惊动榖仓下鸡鸣狗跳,老乌夹著扁担提著裤腰,後头跟著两个十来岁的儿子冲了出来,只瞧家里那条守著
鸡群的老黑狗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对月狂吠。
老乌带上家伙准备干架,却被倏来的黑影挡了去路。
「裴……裴待卫……」
大吃一惊,家里什麽时候来了个大人物?见裴家骐噤声指著後头仓顶,咦……脚下一软让他给搀住。天啊!那上头可
不是比咱们皇帝老爷还尊贵的皇爷吗?他来这做什麽?难不成我这顶上的月亮比较圆……
「皇爷在处理事情,你下去休息别惊动他人。」
这话非常清楚是要他别到处去说,他这脑袋还想留到百年後,不过皇爷来这有什麽事好处理的?
见裴家骐凝色急催,老乌纳闷不已又实在忍不住回头,那顶上在月色照耀下呈现了两个人影,另一个依稀便是借住在
榖仓中的凌瑜。
小瑜跟皇爷……
那流言不断,封医馆、当红御医特别诊治、吴财主的纠纷,脑海中转了九弯十八回,突然激灵灵打个冷颤,硬生生将
脑袋扭回,疼的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怎麽了?狗叫的这麽紧。」乌大娘探头探脑迎了出来。
「娘,是……」
「闭嘴!还不去睡觉。」见儿子们嘟囔著睡不著,气的骂道,「睡不著就数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