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五爷正在奇怪,想是不是出门去了,但门却是从里面锁着的。这时他看见房东从一边探出头,看见徐五爷,赶紧点头陪笑道:“五爷您好。”
徐五爷看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房门。那人明白意思,小迈步过来。徐五爷低声问:“小楼怎么了,在里面吗?”
那人只是陪笑,说:“关小老板这几天没怎么出房门,人是在里面的。”
徐五爷皱起了眉,说:“那他为什么不开门?”
那人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看了眼徐五爷,悄声说:“要不,我帮徐五爷您把房门打开……”话未说完,听到屋内走动的声音,然后一阵支支呀呀声音,关小楼打开了门。
徐五爷见着了先是一阵欢喜,见关小楼抬起脸来,又是一惊,问:“怎么啦?”关小楼眼旁嘴角都有着淤青,虽然消退了很多,但还是看得出痕迹。他看了徐五爷一眼,没做声,就往屋内走去。徐五爷跟着走进,顺手把门关上了。
徐五爷见屋内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粥,拿起来看已经是冷的了。他柔声问:“你吃饭了没?”关小楼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低着头不做声。徐五爷再往下一看,见他手上也是贴着膏药,模样颇为凄惨。当即实在是怜惜不已,以为关小楼这次打架是遇着了比他厉害的,所以吃亏了,于是走过去,问:“谁打你了,我帮你出气。”
关小楼冷笑了一声,说:“我和别人打架,关你什么事。”
徐五爷见他这话说的既冲又梗,当时愣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当然关我的事啊。几天不见了,你该不会连五哥也不认了吧。”
关小楼站了起来,说:“高攀不上。”见徐五爷要说什么,又接着说:“我想了想,我人笨,做生意是不成的,我还是继续回去唱戏好了。”
徐五爷走上几步,急了起来,说:“这是什么话,你人机灵一个,你徐五哥欢喜的很,怎么是不成的呢?”
关小楼微微一笑,说:“徐五爷欢喜,可我关某人,是不欢喜的。”说完坐了下来,一脸不愿继续搭理的样子。徐五爷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当即也不再多说,只是柔声道:“你心情不好,在房间一个人静静也好。”他看了看关小楼脸上手上的伤,又问:“要不要换药?”见关小楼不搭理,叹了口气,站了一会儿,就退出去了。
从关小楼屋子走出,徐五爷一下子阴沉了脸,他疾步走回去,问了一个手下,知道事情大概。当即非常恼怒,眉目阴翳一片,不过没有严辞历色,只是淡淡地对手下说:“闹事的那个人,你先看着办,不过别让他死了。”又叫几个人,暗中看着关小楼。说完回到自己屋中,原本见着关小楼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徐五爷想着,还是要先稳住关小楼再说。但事情现在被说破了,若还要瞒着他,却是有些难处。非万不得已的时候,徐五爷不想用胡大帅那样的手段。要真是想用强硬手段,那开始就直接用强了,也不必费这番心思。但现在好不容易关小楼与自己关系亲密,一个疏忽,却又出了这档子事。当即又是烦闷,又是恼恨。
正在这时,高副官前来,说胡大帅有事相请。徐五爷镇定一下,苦笑着对高副官说:“高副官,不巧徐老五这次有些事情,怕是没什么心情。”高副官犹豫了下,说:“徐五爷,偏巧胡大帅这次也是有些烦心的事情。”徐五爷‘是么’了一句之后,就不做声。高副官走前几步,说:“我知道徐五爷烦的是哪桩事,事情本来好好的,谁想到有人坏事。不过徐五爷,您要是帮胡大帅解决他的烦心事,他一定全力帮您解决您的烦心事儿。”徐五爷看了眼高副官,突然笑了笑,淡淡地说:“先别提这个了。”说完,站了起来,两人朝胡大帅的宅邸走去。
16
胡大帅瞧着徐五爷的身影,赶紧迎了上来,一连声说:“徐兄弟,现在全靠你了。”
徐五爷笑着说:“胡大帅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是兄弟帮的上忙的,只管说。”
胡大帅走上几步,搓着手,叹道:“徐兄弟你也知道,最近我胡某人的运气背。上次得徐兄弟慷慨解囊,借了几万大洋,谁知道交易后,在运回去的时候被别人半路给抢了。这枪支丢了吧,徐兄弟的那几万大洋,也算是丢在水里去了。”
徐五爷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胡大帅不用在意。”
胡大帅唉声叹气,这时高副官走了上来,说:“偏偏又出了件意外的事儿。”
徐五爷‘哦’了一声,问:“什么事。”
高副官愁眉苦脸地说:“就是前几天的事儿,徐五爷您正赶着出门,所以不知道。跟我们做交易的那个人,他尸体被发现了。”
徐五爷露出吃惊的表情,问:“这是怎么回事?”
高副官叹气说:“他身上一块大洋都没有,估计是被人劫了财,灭了口。这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和大帅想,差不多是交易之后就被杀了的。”
徐五爷叹了口气,说:“不知是谁下的手。”
高副官顿足说:“那人死了也不打紧,问题是,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人居然是有些来头的。他卖给我们的货,真正的卖家是日本那边的人。现在他死在我们地盘上,日本那边要是以为是我们的人拿了货不说,还贪心那钱,所以杀了他,然后要再有人在旁边煽煽风,点点火,把这话再往深里说一层,那推出的意思,可就了不得了。现在我们跟那边的货源算是断了,日本那边,”高副官长叹了口气,说:“也不知会有什么动静。”
徐五爷赶紧问:“那可怎么办呢?”
高副官说:“所以胡大帅想拼一把,但这个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首先还得补充军备,那才好和别人拼的。所以……”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看着徐五爷。徐五爷笑了起来,说:“徐老五明白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军费的事情,就交给徐老五办好了。”
高副官和胡大帅大喜过望,这回胡大帅也有些感叹,说:“徐兄弟,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你真是忠心报国。”
徐五爷笑了笑,说:“大帅你放心,我徐老五会看相的,大帅你是逢凶化吉相。现在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要劳其筋骨。但大帅你终究还是会大业得成,我徐老五可是从来没看错人的。”
胡大帅大笑起来,三人谈了会儿话。高副官想起关小楼的事情,于是跟徐五爷说:“徐五爷,关小老板这事,您需不需要大帅叫几个手下……?”
徐五爷只是淡淡笑了笑,说:“这个就不劳费心了。清官也难断家务事,胡大帅的好意,我徐老五心领了。小楼他不听话,我自然慢慢教他。这要真当成正经事儿劳师动众,那反而成笑话了。”
高副官赶紧说:“我看关小老板,平常也是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对徐五爷这番心思,偏偏就给蒙了眼,瞧不见了呢。”
胡大帅大笑起来,说:“徐兄弟是个多情种子。”
徐五爷只是笑,然后又拉扯了一些事情,徐五爷就起身告辞了。临走的时候,他对胡大帅说:“兄弟这次准备一下,过几天就南下广州,把多年的积蓄都带来。徐老五是唯大帅马首是瞻,军费的事情,大帅就完全不要操心了。”
三人大笑起来,徐五爷叫马车送自己回去,然后与胡大帅他们拱手作别。
回到家中,徐五爷见着房中有人在等他,他看了看周围,又仔细关上门,然后对那来人说:“姓胡的跟我借钱。我满口应承下来了。”
那人笑了一声,说:“那你怎么打算?”
徐五爷也笑了起来:“那批枪你们抢去了,姓胡的又正是人心涣散,军力空虚,再过一些时候,怕是连使唤的人都没有。到那个时候,你们的张作霖大帅若是不来攻打,那个大帅,岂不白叫了。”
那人笑而不答,然后换了个话题,问:“你呢,你不留在这儿,打算去哪儿?愿不愿意来东北?”
徐五爷摇头,道:“我是在南方发家的,基业也在南方,我会去广州,然后留在那儿,让姓胡的去等那笔军费。”说到这,他嘴角微微上扬,说:“你们能够抢到那批枪,是多亏我帮忙,才知道了地点。也不给我点盘缠作为谢礼么?”
那人大笑,说:“那几万大洋虽然是从徐五爷手里交出的,但在那之前,大部分大洋姓的可不是徐啊,现在都成徐五爷的了,徐五爷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两人对视,笑了起来,徐五爷突然正了正神色,问:“我打算两天后走,你看时间合适吗?”
那人说:“时间是早,而且怕是早得很。徐五爷这么急做什么?”
徐五爷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要等些时候再打,但这地方到底是要打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钱也赚到了,不早点走,留在这儿做什么呢。”
那人听了,施施然问:“不过徐五爷的个性,向来走人如同翻脸,这回怎么又要拖那么几日?”
徐五爷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有点家务事。”
那人也笑了起来,语气嘲弄,道:“被蝴蝶扑了一眼粉?”
徐五爷苦笑了一下,拱了拱手,那人也不多说。说了几句,那人起身告辞,徐五爷说:“你这一路,可要小心,不要让人瞧出破绽。万一有个闪失,你们大帅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人笑道:“是啊,万一有个闪失,若是连累到你,那可就糟了。要是害你不能与那人双栖双飞,那更加是罪过了。”
话虽如此,但是那人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是细心看了下四周是否有人。徐五爷见他离去远了,再关上了房门。
徐五爷关上门后,才露出忧虑神情。这仗是一定会打的,但现在关小楼那儿出了这事,不比往常。若是以前,就说要他陪自己去跑生意,但现在这个借口可不成了。关小楼脾气倔强,知道自己的居心后,再要在短期之内能说服他乖乖同自己一起启程,却是难办。他原本想先是做他的至好兄弟,再慢慢变成至爱相好。然而现在出了这变故,这个法子看上去是不成了。想着想着,徐五爷懊悔起来,想早知道就派个人去东北那边报个信就成了,自己留在这儿看着关小楼,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乱子。
正在烦恼间,一个手下进来,他正想的出神,也没留意,因此有点吃惊。他心中有些恼火,但也只是抬了抬眉,问:“你来做什么?”
那个手下惶恐地说:“是徐五爷您叫我这时跟你来汇报关小老板的行动啊。”
徐五爷想起起来,点了点头,说:“你说吧。”
那人说:“关小老板在没多久之后就出去了,我看他站在关玉楼住的院子外面,站了一好会才进去。”
徐五爷皱了皱眉,问:“那后来呢?”
那人说:“后来是花正芬送他出来的,我想关玉楼应该不在。”
徐五爷沉吟了一下,又问:“那后来呢?”
那人答:“后来关小老板就回去了,我看到了时候,所以来跟徐五爷您说。”
徐五爷沉思了一下,说:“你先出去吧。”说着站了起来,一边想着一边朝房外走去。
17
关小楼去找关玉楼,本来想是打算诉说一番委屈,然后叫大哥收拾东西,和他一起远走高飞。但是他敲了门,见着花正芬开门之后,关小楼才终于明白徐五爷当时那番话的意思。不管怎样,关玉楼现在是成家的人了,即使他是他大哥,但他也是另一个家的丈夫,自己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由着性子任性了。他如果跟大哥说了这事,大哥性子也是冲动,有可能就要去找徐五爷理论,万一有什么闪失,嫂子怎么办。就算大哥要与他一同离去,但花正芬是本地人,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嫂子背井离乡,嫂子未免心中有些委屈。关小楼又想,虽然他们说徐五爷对自己如何用心,但真正回想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过。当然,不管他是不是那番心思,自己是绝不会再和他来往了。但既然他平常对自己没说什么风言风语,仅仅是为了别人一番话,就要大动干戈的害嫂子他们流落他乡,又怕是反应过了头。而嫂子愿意离开还好,万一嫂子不愿意离开,大哥娶亲本来不易,这样一来,不就是拆了大哥的家了么。这几番心思琢磨下来,关小楼最后想,怕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因此他也不等关玉楼回来,就起身告辞。
关小楼一边走,一边想,徐五爷平常对自己容让,以前不理他,他总是想法设法逗自己开心。那么自己不和他来往了后,他若还是想法逗自己,自己总不理睬他就是了。慢慢的他冷心了,自然就不会招惹自己,如此一来,他又可以快快活活地做他的关小楼,也没必要连累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哥了。这样想来,觉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悄悄地就可以解决,也没必要惊动大哥了。
关小楼拿定了主意后,就想徐五爷帮他找的那间房子自然是不能再住了,首先还是得找个房子,但他现在身边一个闲钱也没有,想来想去,只好先去大哥那儿挤一段时日了。当即打算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然后就去关玉楼那儿,跟大哥说明之后,以后就在大哥那儿挤挤了。
关小楼边想边走,没留意突然有个人影窜到自己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关小楼被吓退了几步,等定了定心神一看,跪着的人花白头发,是个老妇人,对着关小楼不住的磕头。关小楼吃了一惊,赶紧走上几步,扶住那老妇人,说:“您这在做什么?”
老妇人凄切地说:“我儿子莽撞,冲撞了关小老板您,您大人大量,叫徐五爷手下留情,您的大恩大德,日后我是作牛马也会报答的。”
关小楼惊讶地问:“你儿子?”
那老妇人不住磕头,说:“就是前些日子跟关小老板您在赌场打起来的那人,他惹下这事儿,若不是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早就远走高飞了。他怕逃走了之后,徐五爷会拿我这老婆子出气,所以才一直留在这儿。关小老板您可怜他一片孝心,您大人大量,以后是好大的前程,何必劳费您的脚力去踩死一只蝼蚁呢。”
关小楼听了这话,脸涨的通红,说:“你跟我说这些,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老妇人看了看关小楼的脸色,相信他的确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又哀求说:“但我那儿子,到底是因为冲撞了关小老板,恼了徐五爷。徐五爷别人的话不听,但关小老板您说的话他是听的。我就这一个儿子,关小老板您慈悲一下,也让我以后坟前有点香火吧。”
关小楼低声说:“您别说啦,我知道了。”说完拔脚就走。他听见身后碰碰作响的磕头声,心慌意乱,差点把自己给绊倒了。
关小楼回到家门前,见里面点着灯火。他犹豫了下,推开房门,见徐五爷笑吟吟地站在桌子前,瞧见了关小楼,走了上前,握住关小楼的手,温言道:“去哪儿了?”
关小楼挣开手腕,也不做声,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徐五爷也不在意,走过去,问:“吃饭了没?”
关小楼仍不肯做声,徐五爷也安静地站在身边看着他。关小楼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你抓着那人干什么。”
徐五爷说:“哪个人?”
关小楼踌躇了一会,说:“和我打架那人。”
徐五爷看了看关小楼的神色,笑了起来,说:“为着这事?那简单,我叫人放了他就是。”
关小楼抬起头,怀疑地看着徐五爷,问:“真的?”
徐五爷满不在意地说:“他算什么,值得我费力气。我恼他是因为他气着了你。你既然说放,那就放好了。”他瞧了瞧关小楼,又笑着说:“你若是不放心徐五哥的为人,那你和五哥一起走一遭,我当着你的面放了他,好不好?”
关小楼回想起那日被那人说的一番污言,面红耳赤起来,想真要是见着本人也尴尬,所以就摇摇头,说:“你自己去,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