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改变。这是我作为天子的责任,是与生俱来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弘远茫然后退一步,心里一阵揪紧抽搐,凝视着弘啸的目光有如灼灼烈焰般燃烧着,顿时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暗然无
光。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弘远突然转过身子,重重一拳击在一株马尾松的树干上,震得墨绿的松针纷落一地,一丝
鲜血慢慢从他指骨破裂的伤口间渗了出来,染在深褐色的树皮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的醒目。
弘啸黯然望着弘远颤抖的背影,心下不禁恻然,多想冲上去,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他,大声的告诉他,什么皇储子嗣,
自己全然都没有放在眼里,什么责任义务全他娘的见鬼去!自个儿心里早已容不下旁的人,只有你!无论过去,现在
,还是将来,我心里头,只会有你一人啊......
哥,你这个大笨蛋,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心中那一丝尖锐的痛再也忍不住渐渐泛了开来,弘啸只得强忍着自己
的冲动,将两个拳头紧握着,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却犹自浑然不觉。
“十三,不过一个月前,也是在我府里,记得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能陪着你,你愿意舍弃一切,只要能和我在一起,
什么都无怨无悔。甚至愿意远走高飞,天涯海角和我相依相伴。”弘远声音有些个暗哑,仍没有转过身来,只强按耐
着心绪,低低的道:“想来,事到如今,这些都已是不可能再实现了。”
迷离的月光从天边倾下,宛如正在融化的冰雪,或浓或淡,在弘啸的脸上映出了斑驳的阴影。略一抬眸,如雪般清冷
的月光便落在他的眼底,慢慢地凝结成水晶,饱含着彻骨的悲伤和绝望的无助,隐忍着掩藏在眼眸的最深处,如果仰
着头,是不是泪水就不会流出来……
这就是我们的命数,注定了不能在一起,注定了只能彼此孤独,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惜,这也只是如果罢了
,弘啸紧紧闭上双眼,有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悄然滑落在长着苔藓的卵石甬道上,好似穿越宿命永恒滴落的雨水。
待弘啸再睁开眼眸时,黑色的眼瞳已经恢复了静若深潭,只余一丝亘古的悲凉,语气亦平静的令人揪心,“哥,你也
应该明白的,事情已经到了如今地步,我们已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那些个梦想,这是你我的宿命,无法抗争,不是吗
?我只有认了......”
弘远缓缓转过身来,好似思虑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十三,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我也退一步不为难你。
但我只能接受你和皇后有夫妻之实,直到她怀孕为止,其他的嫔妃不许你碰,这个,你总该同意了吧。”
弘啸垂着眸不敢看弘远的眼睛,怕看到他那无奈的恳求,更怕看到他那伤心的委屈,只能微微侧过脸低声道:“好吧
,哥,反正我的妃子都由你帮我选定,你看着办就是了,挑那性子和善柔弱一些的,出身莫要太金尊玉贵的,家世背
景在朝中势力能够不用让我太过为难的......”
“十三,你这明明就是故意儿为难我!”弘远忍不住上前一步攥紧了弘啸的肩膀,手掌一用力,手背指骨处那几处细
小伤口又渗出几缕鲜血。看得弘啸脸色一沉,也顾不上答他的话,便将搁在自个儿肩头的手掌拉了下来,忍不住皱眉
道:“哥,你的手在流血,好像还有树刺扎在肉里,让我先帮你取出来。”
平平淡淡的一句让弘远心头一软,全然忘了自己正在生他的气,不由自主的便将他圈在怀中。弘啸背转过身子,倚在
弘远的胸膛上,将他的手略抬高些,就着皎洁的月色小心翼翼的帮他挑去一根一根的树刺。
月光如水,寂夜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生生不息萦绕在两人的耳际,弘远心里头一阵温馨暖热,忍不住垂下头含住了
弘啸的耳垂,含糊的道:“十三,这会儿,让我觉得还是什么都没有变,没有旁的人来打扰我们,你的身边只有我,
我的身边只有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最爱爬树,每回扎了手,你都是这么靠在我的怀里,帮我挑刺儿......
我们以后也不会变,一直会这样子,对不对?!”
弘啸心头猛得一震,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自己再这么着下去,不舍得放手,何年何月才能让他死了心呢?!
想到此处,弘啸颓然松了手,任由弘远的手掌自他手中滑落。
就在这时,蓝儿盈盈走了过来,微笑着向着两人福了一福,便对着弘啸柔声道:“皇上,这会子时候已经不早了,该
回宫安置了吧。”
“是啊,朕也该回宫了。”弘啸不动声色的从弘远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从容转身道:“你也回屋吧,把手上的伤好好
包扎一下,明儿宫里头见。”
“十三......”弘远万般不舍得弘啸离了自个儿身边,却又不好强留他,只得眼睁睁的瞧着他和蓝儿渐渐远去。月光
透过枝叶的影子似稀稀疏疏的暗绣落在弘啸的身上,莫名的,便让弘远无端觉得他那背影凭添了几分萧索之姿,仿佛
坚强其实却是落寞。
066 突如其来
科尔沁和车凌的几位王爷为恭贺弘啸登基,特特的邀请皇上和几位王爷参加那达慕集会,那达慕是草原上最盛大的节
日,往年都在红城举办,因皇上今年有雅兴与会,科尔沁王特地把会场从喀喇沁的王爷府向西移八十里,设在了木兰
围场的近侧。
弘啸平生也是头一遭参加草原上的盛会,便留下了老成持重的魏亲王弘伟,福晋有了身孕的怡郡王弘笙和诚郡王弘远
在京主持政务。弘远一心想陪着弘啸一去木兰围场,而弘啸却以他身子受伤才愈为由拒绝了他的恳求,为此,两个人
差点又吵上一架。
最终,弘远还是被留在了京城,送行那天,他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弘啸和王公大臣、扈从、侍卫们的车马如风卷残云般
往北疾驰而去。如烟如雾般的尘土归落于地,车马人影也已是变成了远方一个小小的灰点儿,弘远整个心中是空落落
的,只觉得说不出的焦虑不安,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在脑海中开始渐渐冒头,直至生根发芽盘旋不去。
第一天,没有皇上的消息传回来,弘远开始想念,魂牵梦萦;第二天,皇上安全抵达木兰围场,弘远宿在天音阁弘啸
的寝室中,抱着留有弘啸气息的被褥过了一夜......
第三天,便是那达慕大会的日子,一切请筵、献酒都在大拜台的牛皮帐幕中举办。月亮升起的时候,弘远却依稀听到
一阵熟悉的笛声,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那若隐若现的悠长余韵随风而来,有如浮云悠悠飘过天际,兜兜转转,优游太
虚,令人怅然若失又仿佛飘飘荡荡无所依靠,让听的人有种洗尽纤尘,飘然世外的感觉。这一夜,弘远辗转反侧,良
久才浅浅入眠。
第四天,传出皇上和几位王爷去围场狩猎的消息,弘远那莫名的担忧又开始纠缠的他心神不宁;第五天,没有皇上任
何的消息传回来,弘远开始失眠;魂不守舍的渡过了第六天,终于在第七天时让他等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皇上
因护卫不严,在狩猎时不慎受了些轻伤,即日便会返京。
第八天,皇上终于回到了紫禁城,弘远得知后迫不急待的进了宫,立马直奔干清宫,却被蓝儿拦在寝宫门外,“十一
爷,皇上刚服了药,这会子已是睡下了,不如明儿再来吧。”
站在垂花门外的弘远满心的担忧几乎便要爆裂开来,当下也顾不得周围还站着十几位太监宫女,便朝着蓝儿低吼道:
“蓝儿,我和皇上是什么情份你还不明白么,如今他受了伤,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看他一眼就离开!”
蓝儿眼中萤光流转,向着弘远淡然一笑道:“十一爷莫急,皇上虽是在狩猎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但万幸只头部略有
些个擦伤而已。我这便带您进去,不过爷可得轻声些,皇上自受伤后这几日头疼不止,好不容易才睡下的呢。”
弘远听得弘啸从马背上摔下不由得唬得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儿上,又听得他并没有伤筋动骨只不过些许擦伤,这
才把心稍稍落回一些,忙不迭地跟随在蓝儿身后进了寝宫。
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幕丝绦垂坠,西南角的紫铜鎏金大鼎内燃着数片息香,从兽口中散出淡薄的轻烟幽香徐徐,飘渺一
室。宽阔的御榻之上明黄绫绸的腾龙帷帐以流苏金钩高高挽起,弘啸盖着一床鹅黄湘绣织锦的丝绵薄被,静静的侧卧
在榻上。
看到弘啸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弘远悬了整整八天的心这才真正落了地,便蹑手蹑脚的来到御榻前,轻轻的
跪在床沿边,凝神望着那副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颜。
只见弘啸双眸紧闭,面容恬静,颜如秋月,眉似墨画,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光华,肤色仍是白皙细腻,仿佛掐得出水来
一般。弘远无声叹息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掠过他那薄薄的唇,秀挺的鼻子,直拂到他的额际这才停住,口中低
低喃喃的道:“十三,我的十三......”
蓝儿见状不动声色的屏退了四周侍立的侍女,只留自个儿一人在旁伺候着,眼波里涟漪繁繁,一眨不眨的直直盯着榻
前的弘远。
许是受弘远贴得太过近的气息所影响,沉睡中的弘啸竟幽幽转醒过来,瞧见他缓缓睁开以双眼,弘远唇边绽了笑颜,
忙柔声问道:“十三,你醒来啦,伤还痛不痛?头还疼疼?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左右我这会子没事,可以在这儿陪
着你。”
弘啸待看清了眼前之人,眉尖微微一蹙,黑漆幽深的眼眸十分沉静地盯着弘远,突然开口道:“弘远,你怎么会在朕
的寝宫?可是这几日朕不在京的时候有什么紧要政务要禀么?”
“也没什么要紧政务,知道你在木兰受了伤,可把我吓得不轻,这才赶着过来瞧瞧你。”弘远对弘啸的语气略有些个
诧异,却也没有多想,一把握住他的手,低声埋怨道:“你瞧你,硬是不要我跟着去,若是我在你身边,哪能让你坠
马受伤,也不知你那些身边人都是怎么护卫的!”
弘啸轻咳一声从弘远手掌之中将自个儿的手轻抽了出来,缓缓的道:“诚郡王,朕明白你是担心朕的安危,虽然你与
朕自小是一处宫里头长大,但如今毕竟身份不同,你且仔细君前失仪。”
弘远顿时愕然,吃吃的道:“十三,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弘啸挺秀的双眉拧成一块儿,越过弘远望向稳稳站在一旁的蓝儿道:“蓝儿,诚郡王只怕是关心则乱,这会子脑子都
糊涂了,既是没什么要紧事,你先将诚郡王送出去吧,朕乏得很,还想再歇一会儿。”
蓝儿闻言脸上也微有惊疑之色,忙上前温言对着弘远道:“十一爷,您还是先请回吧,等皇上身子好些再来请安不迟
。”
弘远腾地站起身来,凝神望着弘啸如黑水晶般的眼眸,半晌才沉声道:“皇上难道是为着几天前我和你吵架的事,在
故意儿气我不成?”
“吵架?朕怎么不记得有回事?”弘啸瞟了弘远一眼,蹙紧的眉尖旋即松了开来,淡淡笑道:“弘远,你应该知道朕
向来记性便极好的,就连你小时候顽皮捣蛋的事儿一桩桩朕都记得清清楚楚着呢,就前几天的事儿朕又怎么可能不记
得。”
弘远听罢,差点被噎得喘不过气来,茫然望着弘啸,心头忍不住一阵慌乱,不由自主的便向后连退了两三步,蓝儿忙
上前两步将他扶住,压低了声音道:“十一爷,皇上看来有些个不对劲,还是让他再休息片刻,你有什么话儿先和我
到外头去说。”说罢,不容弘远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将他一把从寝室拉了出去。
067 己所不欲
过了垂花门,又绕过一道屏风,蓝儿这才停下了脚步,弘远瞧瞧四下里无人,忙问道:“蓝儿,弘啸他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只是头部略有些个擦伤么,怎么居然记性也差了,把有些事儿都给忘了呢?”
蓝儿定了定神这才道:“我也正是瞧着奇怪,皇上受伤后除了头疼不止,心神并无异样,待人处事也正常的很,也不
见有什么事给忘了的,不过刚才瞧来皇上他不象是和你呕气,仿佛真是把和十一爷你的事给忘了不少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子呢?”弘远急得快要冒烟,突然想起以前弘啸在丰台头部受伤的时候,亦霏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轻
声惊呼道:“难不成十三他得了失忆症!快快快!蓝儿,事不宜迟,赶紧再宣太医过来给弘啸瞧瞧他的病......”
蓝儿温言劝慰道:“十一爷莫急,这会子平白无故的我怎么好宣太医呢,皇上那儿也还需我再去旁敲侧击的问问才是
。若只不过是皇上头部受了伤有些个犯昏偶尔乱了思绪,那也只需将养两日说不定就恢复了,如若真的是得了失忆症
那再传太医也不迟啊。”
弘远忍不住唉声叹气的道:“蓝儿,幸好有你,若不然我可怎么办好!那弘啸这事儿我就全托付给你了,你可多在他
旁边提点些,只怕他也就全然记起来了。”
蓝儿听罢微点了点头,便从容道:“那十一爷你就先请回吧,晚上再来听我的消息。”说罢,福了一福便转身去了,
弘远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的怅然离了干清宫。
待蓝儿回了寝宫,弘啸已是从床上起了身,正慵懒地坐在安泰椅中,捧着一只玻璃茶缸伸出手指逗着里头的小乌龟玩
儿。抬眸见她一人回来,弘啸便问道:“弘远他回去了?你都是怎么跟他说来着,他可有起疑?”
“我都是按着皇上的吩咐说的,十一爷可是一点儿都没疑心,我让他晚上再来听信儿呢。”蓝儿瞧了弘啸一眼,心中
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又问道:“皇上,这么做,成么?十一爷可是个死心眼儿的人,他若硬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可怎么办!”
“蓝儿,你是知道的,眼睁睁瞧着他难受,我就像是在割自己的心一般,但是,没有法子,我只能这么做。”弘啸十
分疲乏的垂着眸,深藏在长而卷的睫毛下的眼瞳,凝着幽幽落寞,徐徐道:“只盼他痛过之后,能绝了对我的痴念,
远走他方......他才不过十八岁,往后的日子还长,他身边的女孩子又都那么出挑儿,亦霏、晓晓......古人说日久
生情,也许,几年之后,他便会将我埋在心底深处,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那你呢,皇上?”蓝儿心中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你能不能忘了十一爷,日后也爱上阿九,或是其他嫔妃
娘娘,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呢?”
“我么?”弘啸鼻子有些发酸,抚摸着小乌龟的手指开始轻轻颤抖,口中泛起丝丝苦意,喃喃道:“办不到,也许这
辈子我都忘不了他......也再不会爱上别的女子......”
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十三爷,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狠心逼着十一爷去做,这不是苦了你自己也苦了他
!怕就怕,如此这般,你们两个人终究只会玉石俱焚啊!蓝儿满心忧虑却不敢说出口,只轻轻的一声叹息,被屋角大
自鸣钟那悠扬的钟声,掩盖在这抑郁的空气里。
068 却施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