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嘛!”晓晓手中的一瓣瓜子壳儿如箭般飞了出去,顿时,又一只知了遭了殃。
晓晓轻哼一声又道:“大婚乃喜事,你们兄弟俩感情那么好,他本应第一个告诉你才是,也不知皇上是故意瞒着你还
是忘了和你说?!”
“这不可能,我不信。”弘远此刻心如乱麻,弘啸真的要大婚了么?可是,之前他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就算下头大
臣们再怎么催促他,他都可以以热孝在身为由至少拖个一年半载的,怎么登基后这才不过半月,就有了这风声,急着
要大婚了呢?弘远虽知这是迟早的事,但事到临头,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望着远处的宫阙飞檐,不由得两眼呆
滞,眼神开始有些个迷离起来。
“弘远,又在发什么呆?”晓晓摘下一段带着叶儿的小树枝,笑眯眯的在弘远面门前晃悠着,想逗着他开心。不料弘
远不耐烦的一把将树枝夺过,往树下一丢,喃喃道:“唉,你还小,不懂!”
“什么?我年纪小,我不懂?你少瞧不起人!”晓晓望着弘远冷冷一笑,缓缓道:“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亦霏姐自嫁了给你到现在,从没瞧见你们同过房,她胳膊上的守宫砂还在呢,我都瞧见了的,你和亦霏姐根本就不是
真的夫妻!”
弘远无话可驳,只得默认,瞧着晓晓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叹气道:“晓晓,我很是尊敬亦霏的,也许你瞧出来
了,我喜欢的并不是她,是以我不能毁她清白。若亦霏要走,若要另嫁他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我这郡王府。”
晓晓哼了一声道:“还算你识相,若你敢对亦霏姐始乱终弃,我说什么也饶不了你的。”说罢,歪着头望着弘远,又
轻声问道:“弘远,你喜欢的人是弘啸吧?”
“呃......你怎么知道?”弘远吃了一惊,差点从枝桠上跌了下去,还好被晓晓一把扶住,晓晓似笑非笑道:“以前
在马陵裕时就瞧出你和皇上的情份实在是非同一般,如今每次皇上一来,你的眼睛啊更像是长在他身上了一般,再也
离不开片刻。我年纪虽小,懂得却多,你那点子心事可瞒我不过!不过呀......”
晓晓凝神望着弘远,脸上神情复杂难言,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呀,你的性子太耿直了些,弘啸的聪慧又远胜于你
!呆子,你喜欢上皇上,只怕有的是苦头吃了呢......”
“再多苦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弘远摘下一片绿叶在嘴里含着,向着晓晓微微一笑道:“弘啸也有他的苦衷,就像
这回大婚的事,他这样瞒着我,定是怕我知道了难过,不利于我病情恢复罢了。”
晓晓看了他良久,轻轻的骂了一句“笨蛋”,收起瓜子跳下树桠便扬长而去。
七月十二日,是诚郡王十八岁的生辰,弘远推托身子因伤未愈是以并没有大摆筵席。不过自弘远受伤后,皇上连着十
日天天亲自到郡王府探望诚郡王的伤势,这位十一阿哥和皇上的兄弟情谊可见一斑,是以弘远虽没有大宴宾客,各位
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还是纷纷到府送上各色贵重寿礼。
弘远少不得也要在前厅应酬一番,好在来贺寿的人瞧着弘远脸色不佳也都识趣,不多逗留,都只送上贺词,略略寒喧
一阵,关心一番弘远的伤势也就起身告辞了。
瞧着外头金乌西坠,倦鸟归巢,来贺寿的客人都稀疏了起来,皇上却还是人影都不见,就连份寿礼都未曾送来,弘远
心中不免有些个着恼,便再也坐不住将应酬的差使丢给管家,自个儿站起身来往院子里头来回踱着步。
夕阳好似不甘心自己的沉沦,隐在地平线后,用自己的余辉,将一层层海浪样的云块映得殷红,紫禁城那重重宫殿高
矗在晚霞中,飞桅卷翘掩映着丛丛碧苍浓翠,剪影似的在楼阁亭台间摇曳。飞归的倦鸟,翩翩起落的昏鸦,鸣噪着在
暗红的霞光中盘旋,给这暮色平添了几分令人怅惘的思绪。
不知在院子里转了几十个圈子,弘远终于停住了脚,默然站在一棵马尾松下,看着日头渐渐西落,心也是越来越沉。
小艾儿来到弘远身边,觑着他的脸色轻咳一声,这才道:“十一爷,都已是酉正时分了,客人们都散了,福晋传话出
来叫问是不是先摆饭?”
“传摆饭让福晋先用吧,我这会子还不觉得饿。”弘远步到游廊上郁郁不欢的靠着立柱斜坐在扶栏上,提不起半点精
神,七天!自小到大,自已和弘啸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难不成,十三这小子为着要大婚的事儿故意
躲着我?!可今儿个好歹是自己的生辰啊!
不行,我得进宫一趟。弘远想罢正要起身,檐下鹦鹉学舌叫道:“有客来了,十一爷!有客有了,十一爷!”
“此鸟真是善解人意。”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笑语,那声音弘远可是再熟悉不过,忙回头瞧时,不是弘啸还有谁!只
见他穿着一件宝蓝色芝地纱袍,项上戴着伽楠香朝珠,腰间束着一条衔猫睛石金玉方版带,佩绦微露,丝丝垂坠在衣
摆间,一手执着湘妃竹扇,一手携着蓝儿神采奕奕微笑前来。满院子的奴才侍女们进皇上进来,“唿”地跪了一地。
弘远攒聚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嘴角轻勾漾开一朵微笑,口中却仍是十足怨妇腔调,含酸带涩的道:“十三,你可来
了,我还想着你莫不是最近国务繁忙得忘了我的生辰,不会来了呢。”
“今儿可是你十八岁生辰,朕怎么会忘,这不,忙完了正事儿抽个空就过来了。”弘啸淡然一笑,转头朝跪在青石板
上的奴才们一摆手,和蔼的道:“都不要拘礼,起来侍候吧。”
“远远儿的听见小艾儿说要摆饭,我和皇上这回可来的巧。”蓝儿渥着帕子抿嘴一笑,柔声道:“十一爷,你怎么愣
着?还不请皇上进去一同用膳么。”
说话间,十一福晋亦霏也已是带着晓晓等人一起迎了出来,行罢了礼,亦霏微笑道:“今儿个本是家筵,皇上既然来
了,便请一同进去用膳,只怕有些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当下里众人便簇拥着弘啸和弘远一同进了西花厅。
064 个中滋味
西花厅坐南朝北,四面都围着薄纱屏风,阳光和热风都透不进来,又临着花园,带着淡淡甜香的凉风敞然而入,扑怀
迎面,令人心神一爽。
当下众人团团坐定,皇上自然坐了首位,弘远和亦霏便一左一右在下首相陪。桌面儿上早已预备停当,中间一个镶花
白玉攒盘,四碟子小菜,一边儿小艾儿指挥着众侍女端出了热菜,都是什么清酱烧豆腐、百合爆青芹、糖醋香茹菜心
,虽是鲜香扑鼻,却是一色全素。亦霏就在一旁解释道:“弘远身上的毒才解,这一月都不能近荤腥,不知道皇上要
来,也没备下其他菜色,只能勉强皇上也吃一回素了。”
“无碍,朕对膳食素来不讲究。”弘啸说罢,便转头向弘远,温言问道:“前几日朕忙着大婚之事,竟没空来瞧你,
如今怎样,可大好了么?”
听弘啸说他果然是在忙着大婚,正喝着茶的弘远差点被呛到,忙咳了两声,这才道:“这回可是多亏了晓晓狐狸阿莫
她们几个,帮我配药,帮我解毒,今天我已服了最后一剂解药,差不多是痊愈了,明儿我便可以回部里办差。”
“既然如此,那明儿你就回宫里头来住吧。”弘啸听弘远伤势无碍,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双目凝视着弘远,缓缓
的道:“朕已是和几位大臣们定了下来,三个月后便大婚,要册封一后二妃。皇后已是暂定了户部尚书恒明哲的老生
女儿阿九,你回宫后就是要帮朕再从百位适龄满洲女子中选出两位才貌双全的,封为后妃。本来这事儿应由统管内务
府的简郡王来办,怎奈他去了云南监查铜矿事宜,所以选妃的事儿就要劳烦你了。”
弘远张大了嘴一时合不拢,吃吃的道:“十三,你真的要大婚了?不是说按礼制要守孝一年的么?干嘛那么急呢!”
再说了,就算要大婚怎么能让自己去帮着他选妃呢,这不是让人往伤口上撒盐么!
“旧制天子居丧,需服孝三年,”弘啸搁下银筷,瞟了一眼弘远,黑宝石般的眼睛里蕴藏着波动的思绪,平静的道:
“但陈尧川等几位大臣均乃儒家大师,查了礼制要朕礼丧以月代年,心丧三月,是以上表奏请让朕三个月后册立皇后
并完婚。这要求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是以朕便允诺了。”
弘远无语,一点都不掩饰自己那如丧考妣的脸色,弘啸虽神色如常,但席面上的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个尴尬。一带斜
晖脉脉挂于林稍,如浸如染,绚红如血,西花厅周围亦是静谧地无声寥落。院子里偶尔有鸟雀飞起,也不多停留,“
嗖”一声便飞得远了。
亦霏深深看了弘远一眼,为了打破沉默,便盈盈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白玉酒杯,含笑对席面上众人道:“今儿是弘远生
辰,又逢他劫后余生,我们共饮此杯,贺他自此以后无病无灾,寿比南山。”
这贺词没有华丽的词藻,十分朴实,却让弘啸心头莫名一阵刺痛,还得强忍着不能让那难熬的痛苦在眼眸中有分毫的
流露,便也随着众人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向着弘远含笑道:“无病无灾,寿比南山。”说罢,带头一饮而尽,将心
中所有的酸涩和苦楚、挣扎和无奈,和着这不知其味的佳酿美酒一起吞咽。
用罢了饭,弘远拉着弘啸在园子里闲逛,渐圆的明月高高悬在如墨的天中,围拢着一圈淡淡迷蒙的光晕,如水银般的
月光朦朦胧胧的洒落下来,所有园子里的树木、女墙还有那半隐在枝叶间的亭角,檐下的羊角风灯都涂上了一层淡青
的霜,一动不动地浸在这妩媚的柔纱似的月色中。
“哥,拿来!”弘啸慵懒的斜倚在一块一人多高的雪白太湖石上,嘴角牵起一个撒娇般的笑容,惹得弘远心又是漏跳
了一拍,当即欺身上去,语带双关的问道:“嗯?十三,你向我要什么?”
“别闹了,每回你生日,都会送东西给我,难道你还会忘了不成!”弘啸望着弘远渐渐压近的脸庞,笑着躲开,又平
平的向着他伸出手掌道:“快拿来,让我瞧瞧这回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
坐在不远处一株枝叶茂密的榕树上乘凉的晓晓听到这里,差点从树桠子上一头栽下来。这十三爷可真是厉害呀,自个
儿白白活了十六载,还真没听说过哥哥生辰,做弟弟的不仅不送礼,跑过来白吃白喝倒也罢了,居然还伸手向寿星索
要礼物的......
晓晓凝神向弘啸望去,但见月光下的弘啸温润如玉,那淡淡的笑容,容色之清,如皓月当空,峻丽无双,明明没有半
分稚气,偏偏又带着孩子般的纯。仿佛一种不可思议的梦幻,在他的脸庞上将纯真和成熟,奇妙融合在一起,如此人
物,谁能不喜欢呢,就连她都忍不住有些个目眩神迷,也难怪弘远对他这么死心塌地......晓晓暗自叹息一声,不免
有些个开始同情起弘远来......
弘远呵呵一笑,取出贴胸收着的一块嫣红似血的玉石,石中光芒流转显得异常的幽亮深邃,显是玉中极品。弘远解开
玉上红绳亲自帮他戴在项中,左右瞧瞧,欢欣道:“十三,你肤色白皙,戴这个果然好看的紧,这块血玉呀还只有你
这般人物才配得上。”
弘啸低头望着自个儿胸前的血玉,伸手轻轻抚着那细而光滑的纹路,忍不住赞道:“这玉真美......”
弘远好不得意,拉过弘啸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嘱咐道:“这块血玉非凡品,可是我专门派人去西藏请活佛护持过的,
如今你坐了帝位,日理万机,这玉戴在胸前可以养护心神,你可要每日随身戴着。”
弘啸无语,只垂着头缓缓的将那血玉收进衣内贴胸挂着,冰凉的玉身上还犹带着丝丝暖意,那是弘远的体温......胸
口开始有抽搐一样的疼痛如蛇一样开始蔓延,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在体内挣扎、流失。骨与骨交融,血与血相通,
一旦分离,必然血肉模糊,失血而亡,纵然有血玉护持,是不是就能保得肉身不死,日后便如那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
?!
065 无可奈何
月华澹澹,风露凝香,夜风吹拂著花树,带著丝丝的凉意,寂静的庭园里,时不时传出织娘的唧唧鸣声。轻柔的月光
从园中那高大乔木的枝桠间漏下来,洒落一地的碎碎光影,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无声地沐浴着,各色浓郁或清寒的花
香阵阵袭来,随着初夏的夜风萦绕在紧紧拥吻的两人身旁。
晓晓哪里还敢再偷看,踏着树尖逃命般的去了,“哗哗”的枝叶碰撞声惊起园子里池塘中的一片蛙鸣。
弘啸亦被惊醒了过来,忙不迭的一把推开了弘远,半嗔半恼道:“哥,仔细旁边有人瞧见,你也不收敛一些!”
“谁叫你个小样儿这么勾人!”弘远这会子全身血液如熊熊烈火般沸腾开来,伸出指尖抬起弘啸的下巴,凑近了身子
低低的道:“十三,跟我到房里头去,嗯?!”
“哥,你病才好又要胡来!”弘啸双颊立刻变得如熟透的苹果,红晕直染透了耳根,忙转移了话题道:“来,先瞧瞧
我带给你的礼物。”说罢便取出一柄手掌大小的如意递到弘远的手中。
那柄如意,由通体寒玉铸成,身上纹理天成,宛然便是一个寿字,端得是奇妙非凡。弘远接了过来,瞧了一眼,忍不
住莞尔一笑,搂着弘啸戏谑道:“怎么送这个给我,等我七老八十了再送也不迟呀!”
“若不要就还我!”弘啸作势要夺回来,唬得弘远忙将如意贴身收起,嘴里犹自嘀咕道:“还算是做皇帝的人呢,也
不知道君无戏言,送出去的东西也好收回来的?!”
弘啸忍不住又笑了开来,他笑的时候真的是很好看,翩翩笑意像涟漪在水里开花漾去,又似化蝶,神光夺目,轻柔若
梦。弘远痴痴的瞧着,捧着他的脸颊印下无数个细细碎碎的轻吻,喃喃道:“十三,你是我的,日后就算你娶了妃子
,也不许你和她们如这般亲热......”
弘啸心一沉,渐渐收了笑,双手用力将他推了开来,眼中神色复杂难言,语气却十分的平稳,凝视着弘远缓缓的道:
“哥,不要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如今我毕竟是一国之君,凡事还需得顾全大局,你无需为子嗣操心,但我不
同......”
“十三,你说什么?!”弘远愕然,万没料到弘啸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刚才的甜蜜还没消散,胸
口便已经开始积聚疼痛和迷惑的感觉,挣扎了半晌才喃喃道:“可是,十三,将要册立的皇后和妃子不就是一个名份
而已吗,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她们真的有那亲热之举?!”
弘啸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他那已经平静无澜的深邃黑眸,一字一句的道:“弘远,你应该明白,莫要怪我无情
,只因为我是国君!如今一切事情在我眼里,都要以江山为重,以社稷为先,即便是我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