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数,一粒不少一粒不多,可认真了。”二婶笑着对子凯说,“都再去睡会儿,还早,我挑一担柴回来就烧早饭,煤
炉上炖了鸡,饿了自己盛着吃。”
我们点头答应,又上楼反锁着房门,抱在一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九点多钟,可口的粥香味将我催醒,二婶早已
砍完一担柴回来,将饭菜摆满了堂厅的圆桌。我们三人坐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好似一家人,二婶习惯性地将鱼、肉往
我和子凯的碗里堆砌成山丘后,就开始向子凯唠叨起我的历史来,惹得子凯频频送来嬉笑的鄙视目光,穷追不舍地问
二婶关于我的恶行劣迹。
饭后,我和子凯扛了三把锄头去了地里,我手把手教他如何使用三把不同的锄头。又大又宽的叫“板锄”,用来上土
和拗沟(把地分成一块一块的叫拗沟),还要用它来挖马路边草坪,贴在麦地边,防止下大雨的时候,冲走了地里的
泥土;中号的叫“捍锄”,主要的活儿都是由它干,挖土、翻地、平地,还可以用锄脑儿(锄头和木柄相接的地方)
将大土块敲碎;最小的叫“调锄”,意为调节用的,它可以干一些杂活,比如修整一下角落,但它的主要活儿是挖铲
坝上的刺藤和灌木植物当柴火,不然它们长大了,会遮住阳光,麦子就长不大。
子凯对学习不感兴趣,但对于这些,他却是个好把手,一会儿工夫就上手了,使起“捍锄”来,像个资深的老农。我
则干些杂活,修修整整,边指挥着他。中午一点多,三分红薯地(一亩等于十分,等于六百六十六平方米)已被子凯
翻整完毕,我们回家匆匆吃完饭后,便一人挑着半担粪肥,拎着草灰和麦种来到地里,开始挖坑、施基肥和埋草灰。
子凯几乎是捏着鼻子浇完粪肥的,我则嘲笑他的娇生惯养,不断地把他的手从鼻子上拉开。当我们埋完了草灰,盖上
一层薄土后,便开始种麦子了,子凯如当年的我一样,一粒一粒地数着,每个坑里二十五粒,可爱得如同幼儿园的孩
子在考试;我则熟练地往坑里撒麦种,根本就不用数,子凯要检察,结果令他大失所望,我播的麦子每个坑里都会在
二十五粒左右。撒完麦种,黄昏已悄然降临,我们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浇清水了。我和子凯一起从不远处的池塘里
挑水,到达地里时,他的桶里只剩下一半,我的却滴水未漏,于是我让他负责浇水,浇完一担我挑一担,虽然他的体
格比我强壮得多,但挑水这东西不比拎水,是要锻炼的,空有一身力气只能事倍功半。就这样七八个来回后,我累得
瘫软地坐在地边,望着子凯给麦子浇水的身影,温馨得像童话里的世界。
多年来,这一幅画面在我的脑中未曾改变,历久弥新。
远处是将寐的夕阳,昏昏欲睡地游弋在西天的彤云里,浸浴着霞光的村庄像画师精心雕琢的水彩画,映衬着黄绿交错
的田野,静谧得如天使的睡眠。田野里纵横的阡陌小路上,被星星点点的归家的村民们点缀着,悠然、和谐且安详,
仿佛诉说着千百年来这片代代相传的土地上,亘古不变、生生不息的勤劳的故事。这是我的家乡,我生根的地方。
子凯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庄严的像赶去布达拉宫的朝圣者,又如梵高的油画一样,美丽且给我心灵的震撼。他转
过身来,微笑地望着我说声“累了吧”,我仰头迎来他温柔而销魂的双眸,痴痴与他对望着,心中的千言万语,似乎
只用这一个微笑便可以淋漓尽致地表达全部。这一刻,曾经焦虑的种种和不安的预感终于有了答案,我明白了,我的
一生将与眼前的这个男孩相系在一起。
“哥哥,歇息一下,肩膀痛死了。”
子凯放下锄头,坐到我的身边,轻轻地给我揉着红肿的肩膀,我侧着头,靠着他的胸膛,和他一起凝望着远方,谁都
无语,静静地等待着云霭拉下夜的帷幕。这时的彤云,已被夕阳镶上了一道道金边,闪闪发亮。我听见轻风细碎的呼
吸声,像是不愿惊醒路边熟睡了整个夏天的蒲公英,但它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惊起了无数的小伞,它们充满着好奇,
轻柔地飞到我们脚边,子凯伸出臂,让一颗顽皮的小伞落在他的指缝里。西天的彩云开始在远处的山顶慢慢褪却,山
与山的交界处渐渐浑然成一体,如一道深色的屏障,隔开了夕阳的温床。散落在更高处的片片红絮也悄悄地溶解,慢
慢地变黑,轻轻地隐去,终于在几只飞鸟的翅膀轻掠过后,无影无踪。晚风终于挟卷着黑暗的夜色扑面而来,唯有头
顶的朔月却越来越明亮了,像发着荧光的一团羽毛,被冻在天上,这天神的信号灯招来了无数夜的精灵,蝙蝠开始有
秩有序地捕捉蚊虫,蟋蟀走出洞来放声地斗歌,萤火虫打着灯笼从南瓜叶子底下飘飞,村子里的犬吠声也开始抑扬顿
挫地沸腾起来。
“等明年布谷鸟叫了,我们就回来割麦子。”子凯拥抱着我说。
“好。”
“以后等我们工作得差不多了,我想和你住在乡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安分守己。每天我们一起干活
,耕田、种菜、劈柴,晚上一起纳晾,看月亮,直到我们都老得不能动了,我们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好。”我吻住他的双唇,忘记了全世界。
三天的假期结束了,子凯说这三天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有意义的三天,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劳动人民,什么叫生活。
他被晒得黝黑黝黑,一回到学校,肩膀上就开始褪皮,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扒开T恤给大伙儿看,让他们猜他这三天
干什么去了,没想到众口一词,“去了非洲当性奴”,结果教室后面就传来不同音色不同分贝的惨叫声。
十月四日清晨,学校又贴出了月考红榜,如我所料,这次我的名字依旧排第一,比第二名徐妍高了五十多分,周蕙芳
名例第三,仅比徐妍低两分。我想这次月考中,班主任对我写的作文应该还是满意的,不然他又会让我语文不及格,
那就没这么高分了。张子凯的大名出现在红榜的排后位置,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是全校倒数五十名的学生了,这是一
大进步,却又令我心焦惶惶,因为他的总分才三百八十分,他的英语、数学和化学简直就是初中没毕业的水平,加上
厌学情绪,明年他考大学,天方夜谭。我想应该想想办法,或者抽个空,找子凯好好谈谈这事了。
这天晚上,骤然降温了,天空中不痛不痒地掉着几滴雨水。我来到班主任的家里,就前次和他提到的同桌自由结合、
自由变迁位置问题和他好好谈了一下,他当然是有所顾虑的,觉得如果两个成绩差的同学臭味相投,坐在一起反而是
坏事,愈发会让他们猖獗起来。他忧心的种种,正是我所期望的,于是我向他提议,以每次月考为准,前三十二名的
只能和后三十三名的同学同桌,帮助他们学习,改掉不遵守纪律的恶习,从而整体提高我们班同学的成绩;我还向他
分析了现在班上同学座位的分布极不合理,成绩好的同学全部聚在前面,成绩差的基本都在后面,这导致了严重的两
极分化,前面的同学根本不到后面去,后面的同学出门也根本就不走前面。在我三寸不烂之舌的软磨硬泡之下,他终
于答应次日下午的班会课上试行此举,以待日后观察,兴则施,衰则弃。
走出学校的大门,原本湿不了头发的零星小雨却开始淅淅沥沥起来,我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迈着矫健的步伐向我奔来
,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那是我亲爱的哥哥。
“雨下大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看宿舍那边都熄灯了。”子凯用伞将我罩住,搂着我的肩膀说。
“班主任废话多呗,哥,我们走走吧,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啥事啊?”
“学习的事呗,这次月考你挺有进步的,不过进步还是慢了些,你觉得呢?”
“还慢啊?你看我物理都考了九十一分了,李飞都没及格呢。”子凯不服气地说。
“李飞其它科都是一百多呢,咋不和人家比呢?”
“他底子厚。”
“哥哥,我们现在不争论这个好吗?你知道我明年的目标是中大,我要是考走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我想过了,我们可以写信啊,一天写一封,反正邮票才八毛钱,或者你呼我CALL机啊,我给你电话不就行了?我妈
答应明年暑假给我买个手机,到时候你就打我手机呗。”
我无言以对,他那缺少创造性思维的脑袋瓜只能想到这一步了,于是我我慢慢引导他道:“我见不着你,会坐立不安
的。”
“你寒假暑假又不是不回来,到时候不就见着了。”
“你就不能考虑考虑,通过自身学习来改变一下吗?即使你考不上一流的大学,至少我们考在同一个城市里,可以每
天见着也好啊。”
“你说我明年参加高考?我从来没想过,打念高一起,我就知道我要念‘高四’或者‘高五’的,我们家那边还有人
念‘高九’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还没个定论呢,你就急着念‘高四’了,我天天教你,还是很有希望的,你好好学不行
吗?”
“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几两重,考个半拉子学校,还不如多念一年,考个好一些的呢。”
“你看,我们算一下嘛,五百四十分基本上能考个重点了,你现在是三百七,还差一百七,语文不用花时间了,物理
随便学学,高考加二十分肯定没问题,数学、化学、英语从五十分考到一百分,这很容易的,比周蕙芳从一百二十分
考到一百三十分要容易得多;英语很简单,只要把单词全部背下来了,课文熟读了,你考不到一百分,我喝农药去;
化学题一大半也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你就当唐诗一样地背不行啊?数学是稍微难了一点,再难也没有物理难,你物理
能学好,数学肯定也没问题;你要把心态放正,别自暴自弃,自轻自贱,你没那么笨的,我平时骂你笨是口头禅。”
“我知道我很笨的,单词我背死了都记不住,分子式、化合价、配平就更要人命了,数学我就不说了,是要脑子的,
有人天生就不合适学数学。”
“我天天教你不行吗?时间还长,明年七月才高考呢,我们每天晚上多学一个小时,早一点起来念英语,比人家更刻
苦一些,早一年考取,早一年出来;即使明年失手了,也无愧于自己啊,毕竟我们努力过了,不然等明年再唉声叹气
,叹不尽的遗憾,我也会瞧不起你。”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感觉到子凯将我的肩膀捏得更紧了,怕我插翅将飞,他抿紧嘴巴重重地点了点头。
雨越下越大了,我们相拥在雨里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
“弟弟,是不是只有我们俩是这样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憋了好长时间了。”子凯忽然问我。
“啥样的?”
“就是咱俩现在这样的。”
“不知道,应该不多吧。”我忌讳地答道。
“咱们是同性恋吗?”子凯却毫不避讳地问我。
“不知道,可能是吧。”我低头回答。
“咱们会得艾兹病吗?这两天我那里有点痒,是不是前兆啊?”
“得艾兹病会发烧个不停,胳膊上会有小红点。”
“我胳膊上有了。”子凯捋起袖子给我看。
“那是前两天晒的热疮啦,笨。”
“得就得吧,反正得了三年四载的也死不掉,也值了。”
“如果得了,你后悔吗,哥哥?”我伸手接着伞外的雨水,轻声问他。
“不后悔,你呢?”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的选择将意味着死亡,我的选择还是和你在一起。”
“小傻瓜。”子凯将我的手从伞外拉回来,捏紧在掌心里说道,“弟弟,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空气,我
知道这个比喻很老套,但真的是这样的,你不在的时候,我感觉闷得慌,就像掉了什么东西似的;每次你和大班长有
说有笑的时候,我都在想,我要是周蕙芳就好了,你也喜欢她对吗?”
“那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像你看到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一样,会有一种怜香惜玉和钦佩的感觉。”
“那看见我呢?”
“贾琏!像那猫儿一样,二日不吃荤腥,便要急得兜圈子咬自己尾巴。”
“弟弟,你这就看走眼了,我张子凯要是这号寻花问柳的人物,我就去练‘葵花宝典’好了。”
“逗你玩的,笨死了!”
“我敢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只对你一个人好,再无二心,若是我喜欢第二个人,就让我五脏六腑都被汽车压碎,
不得好死。”子凯停下来,放开我的肩膀,举起右手认真说道。
“别动不动就死啊死啊的,笨,以后你不结婚啊?老婆算不算第二人?我可不敢向你保证这个,你知道我老爹很封建
,他就盼着我早点完成学业,找女朋友,他能早点抱孙子。”
“你要是结婚了,你睡中间,你老婆睡里边,我睡外边。”
“呵呵,好啊。”我笑道。
“弟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方面的想法的,我是说同性恋。”
“不知道,初二的时候吧,看黄色小说,只要看到描写男方的东西就一个字不落地认真看,特激动,落得满身大汗的
,经常在脑子里回旋;看到描写女的 ‘咿咿呀呀’浪叫的时候,就跳过去,一点感觉也没有,特别是看到描写女的那
里的时候,觉得非常恶心,后来接触多了,就明白了,你呢?”
“我是在初三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到李飞家看录像,是一个女人与兽的那种,我差点吐了出来,他们却看着一个个要
去上厕所打炮,后来他们又放男的和女的片子,一放到女的特写的时候,我就按快进,专门看男的,晚上睡觉的时候
又梦见了和片子里的男的做那事。后来看那些报刊,乱七八糟的,也就知道了一些。”
我已经满脸发烫了,终于知道房事“只能身传而不能言教”的道理,以前从未有人与我公开提及过这些。于是我问他
:“你知道了后,有没有自卑过?或者害怕过什么?”
“有啊,高一那段时间特别害怕,生怕被别人知道了,脾气都变得暴躁多了。以前我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看过心理医生
,他们说这是一种心理病,开了一些药,吃了也没用处,于是后来就用暗示法,就是不停地暗示自己不喜欢男的,喜
欢女的;又用呕吐法,在我面前挂一幅裸体的男像,然后让我吃药让我吐,还是没用,我对自己特别失望,这点事都
做不好,后来我一想到男的,我就拿圆规扎大腿,拿火柴头烫胳膊,还是没啥效果。到了高二下学期,看过一篇文章
,说这是由基因决定的,许多国家早就不把这个划为精神病,心理踏实了许多,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直到遇到你
,我才真正接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