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没有检查出来,可透其实还是感染了霍乱,现在是发作了吗?
不对,霍乱的症状是呕吐与腹泻,透的情况并不一样。那么一定是感染到了别的什么病原菌?会像这样身体紧张又痉
挛的——莫非是破伤风?
纯也吓青了脸。破伤风菌是潜藏在泥土或者垃圾里的细菌,那种地下洞里很可能是有这种细菌的,无论是多么小的伤
口,都可能感染上。
纯也的心中满是不吉的预感在来来去去。
「你振作一点,透!」
这么突然就发生的事情,让纯也完全是手足无措,除了紧紧地抱住透什么也做不到。而透也一反刚才激动地打开纯也
的手的态度,自己把手臂绕上了纯也的脖子,抓紧了他。
「总之你先躺下,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似乎是说给自己壮胆一样,纯也以沉着的口气强调着,让透在床上躺了下来。可是那双围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却怎么
拉也拉不开,透那双失去了焦点的眼睛求援般地仰望着纯也,抵抗着不要让他离开。
「不是,我哪里也不去,只是要打个电话而已。」
为了让他安心,纯也努力以最温柔的方式说着,但透仍然执拗地摇着头,就像固执的孩子一样。接着,他的手臂用力
,把纯也给拉了过去。
「喂——呜哇!」
失去平衡的纯也整个人压在了透身上。
向着近得呼吸相闻的纯也的脸颊,透把嘴唇贴了上去。但这个吻并没有包含着性的意味,而是像幼小的孩子寻求双亲
的接触一样的吻。
既然是透主动,忍不住了的纯也便吻了他。当然,这也并不是情欲的结果,而是再也没有别的能够给自己所爱的人以
力量的方法了。
照亮黑暗的只有手电筒淡淡的光芒而已,就好像被水的声音包围了一样。如此相似的环境,让纯也回忆起了在地下水
流中的最初的吻。
但和那时不一样的是,透回应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地吻着,在颈项、脸颊还有眼睑上落下啄一样的轻吻,温柔
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终于透的呼吸节奏恢复了平静,身体的僵硬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最后透终于闭上了眼睛,放开了紧缒着纯也的手臂。
纯也吓了一大跳,忙去听他的胸口,发现心跳和呼吸都很稳定。似乎是从全身神经都绷紧了的紧张中解脱出来后,就
立刻陷入了睡眠状态中的样子。
松了口气,趁着这个机会赶快从透身上撑起身来,抓起电话就叫救护车。可是下一个瞬间他就恨恨地骂了起来:「畜
生!偏偏这种时候派不上用场,算怎么回事啊!」
他愤怒地扔下了沉默无声的话筒。宿舍里各房间配备的是使用电源的电话,停电的时候根本无法通话的。
而且纯也还是个时下学生中少见的珍稀动物,由于不用电话联系他身边也围着一大群人,一直都过着与寂寞无缘的集
体生活,所以他根本没有手机这种东西。
反正又没有在交往的女朋友,这样他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便。但是只有在今天,他却痛彻地悔恨起自己为什么没有买
手机来。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呢?
看到猛烈的风在屋外肆虐,纯也胸口充满了焦躁。
可是现在没有犹豫的时间了。虽然透现在似乎平复了一些,但说不定还会发作。一想到再发作起来他又要经历那样的
痛苦,胸口就会刺痛,自己就没法呆站着什么也不做。
「透,你稍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带医生过来!」
说完这句话,纯也就飞也似地跑出了房间。猛然地穿过只亮着应急灯的黑暗走廊,冲上台阶,用拳头狠敲着冈岛的房
间。
「求求你!快帮忙……!」
「……草薙?怎么了啊?你在叫什么?」
已经睡了的冈岛被纯也要踢破门一样的势头吓得跳了起来,穿着睡衣就出了门。
「透得了急病。我要去请医生,这段时间你能不能陪着透?求你了,就是这样!」
「喂、喂!草薙?」
纯也只说了这些,就掉头不顾一头雾水的冈岛,再次全力奔跑起来。他出了宿舍,连伞也不打就冲进了瓢泼一般的大
雨中。
他的目标是和帝都大学隔邻而建的附属大学医院。那里经常要接急诊,有对急救很有经验的医生值班。既然患者是医
学部的学生的话,那么虽然勉强他们也是会来的吧?
一时无法进入下水道的水倒灌着,在路上形成湍急的水流,只一瞬间全身就已经透湿,鞋子和裤子上都沾满了厚重的
泥巴。
风强得能把人吹飞,积水阻碍着前进的脚步,不知道从哪里被吹过来的一个空易拉罐打在了身上,但纯也丝毫不顾这
些,只是一个劲地跑着,穿过了大学。
「对、对不起!有急病患者……!请大夫——」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纯也闯到接待处前面就叫。护士们被吓得睁圆了眼睛。他红着眼睛,困难地呼吸着,简直就是
一副濒死的样子。
医院有自己的发电设备,但点着的只有几盏小灯,昏暗的光线下,全身都是雨水、汗水和泥巴的纯也看起来更是恐怖
。由于他一脸拼死的样子,全身都散发着鬼一样的空气,护士们看着他,不知不觉就向后退了几步。
「拜托了!不快点的话,他又要……」
「请您冷静一点,患者到底在哪里?」
出声询问的是从休息室出来的三十岁前半左右的医生,他按住纯也的肩膀,平静地问道。
「啊……在宿舍,大学宿舍。因为不能用电话叫救护车,所以就直接……」
「帝都大学的学生?」
「是,是医学部三年级的水城透。刚才他忽然紧急发作的样子。」
医生那平静的眼神和态度让纯也也恢复了冷静,虽然还在喘息着,纯也尽量简洁地说明了透的状况。
「水城?那位宇都宫教授压箱底的超优等生?」
「您知道他啊?」
「那当然了,我也在大学里教书。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从同僚那里听过不少他的传言,很期待在课上见到他呢。
」
大学医院里的医生都是又教学生又诊察患者,在这些的空隙之中还要做自己的研究。从年龄来看不是助手而是讲师的
这位医生有一天也会做透的老师的吧?
「拜托您,请给他诊察!」
「我知道了。可不能放下我的学生不管——我出去一趟。如果情况不好我会把患者带到这里来,请你们准备一下床位
。如果发生什么,马上打我的手机。」
换了是街上的私人开业医生,恐怕不会答应这样的出诊要求吧。但医生向护士交代了这么一句,就迅速地答应了下来
。
「草薙……」
看见纯也回来,冈岛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根本不知道是生了什么病,就突然要求看护一个连朋友也不算的人
,他一定是很手忙脚乱吧?
「不会吧,你在这种天气里跑到医院去了?」
见纯也湿得像只落汤鸡一样,冈岛瞠目结舌。
「可是我又没有车么。」
从医院回宿舍来的时候是坐医生的车子。纯也还为把车里给弄脏了很是抱歉,但医生只说了句以后帮我洗车清洁就行
了,大度地宽慰了他。
「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电话不能使了,我又没有手机。」
「可我有啊?你说句话我不就借给你了?」
「啊……」
发现到自己的失算,纯也的脸一下子红得像块布。借冈岛的手机拨急救电话,还有这种做法啊。这种方法一定快得多
吧?而且自己可以看护透,也不用劳驾冈岛了。
当时慌得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一下子就乱了手脚。
越是在非常时刻,越要求要冷静地判断,自己这个样子怎么能做个好警察呢?纯也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他情况怎么样了?」
「看起来只是睡着了,好像也没有发烧的样子。」
「是吗?真对不起,夜里把你吵起来。下次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你回去休息吧。」
纯也向冈岛道谢的同时,医生已经开始了诊察。他把听诊器贴在透的手腕上测着脉搏与血压,这个感触让透醒了过来
。
「对不起,把你弄醒了。」
「……我怎么了……?」
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状况的透,眼光迷离地问身穿白衣的男人。
「你突然昏倒,他叫我来看你。」
「……草薙……君?」
顺着医生的视线看过去,透看到了旁边满脸担心的纯也。
「透,你认出我了吗?」
透正要坐起上半身,被医生拦住,又躺了回去。听到纯也开心地说出来的话,他诧异地皱着眉头。看来他把自己突然
发作,紧紧地抓着纯也不放,并且在自己主动要求下有了一吻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虽然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看来已经没有喘不过气或者心跳紊乱的迹象了,寒战也已经停止,也不再冒冷汗了。
「不用担心,生命征候都很正常。但是看起来很疲劳,还是打一下葡萄糖和维生素点滴的好。」
这么说着,透就老实地把手臂伸了出来。医生找到血管,把点滴针刺了进去。饭他吃是吃了,可是刚才的事情消耗了
很多体力吧?
「我怎么会昏倒呢?我只记得洗完澡之后喝了一罐啤酒,之后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不会因为一罐啤酒就急性酒精中
毒了吧?」
一边打着点滴,透看着医生和纯也。
「不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忽然就颤抖起来,还哭叫着,完全就是混乱状态。身体冰凉,呼吸也
乱了,真的把我快吓死了,因为你根本连我都不认识了啊。」
至于自己是怎么让他安静下来的,纯也下定决心守口如瓶。如果知道了事实的话,自尊心很高的透恐怕又要陷入混乱
了吧?
「是……这样吗……」
听了纯也单纯地形容症状的话,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变成了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的表情。
还以为他是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而害羞,透却突然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这样静止了一会儿。是不是自己亲了那里
的事情曝光了啊?纯也顿时慌张了起来。
「那、那个,我是……」
「……虽然有点快,但是很正常。」
根本就没发现纯也紧张的透低声说道。看起来他只是在测量自己的脉搏而已。
「喂,你都不相信我吗?我都说没关系的了。」
自己的诊断被无视掉了的医生苦笑起来。
「对不起。因为没有听到具体的数值,说不定您是为了让我安心而那么说的啊。」
「真是不能对学医的学生撒谎,不然很快就会被拆穿的呀。哎呀呀,这样子都不能给你安慰剂了。」
「您还真的想开啊?」
「那要看场合而定了。」
「……安慰剂就是伪装的药。看起来是药的形状,里面是无毒也没有药效的乳糖。如果很有权威的人说是特效药开下
的方子的话,那么无效的东西也会觉得很有效果了。也就是说,是为了没什么毛病也没有治疗必要的患者开的,治疗
『疑神疑鬼毛病』的药而已。」
看纯也一脸「完全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样子,透向他作了说明。
医生是把透的发作认为是一时性的情绪不稳,或者说是轻度的歇斯底里了吧?实际上,他们到的时候透也已经恢复正
常,没有看到发作的情况,单凭纯也不完全的说明,他会这么认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可不是什么疑神疑鬼,怎么能说没事呢?看他刚才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就这么死掉,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
无法接受的纯也质疑起医生来了。透则「好了好了」地安慰着纯也。
「的确,比起身体上的问题看来更像是精神上的症状。我的心肺机能都没有什么异常,呼吸困难、心悸、还有出冷汗
与目眩等等症状如果不是因为内脏的原因,那就很可能是精神方面的障碍了。可是那之后我没有意识,问题就在于没
有记忆这一点上。这个就是叫解离性健忘的吧?」
透冷静地分析着,真不愧是医生之卵。看着把自的症状当病案例研究的透,纯也叹了口气。
「……我的专业是外科,所以对这方面不是很清楚。没有经过详细检查我也不能对你的状况断言。」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加上了这么一句前置后,医生向透询问道:
「最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失眠啊?」
「啊,有的有的。之前那段时间他都住在我家,总是睡不着觉。」
抢在透前面,纯也代替他回答大夫道。
「原本就是换了枕头就睡不着觉的类型吗?」
「他怎么会是那么纤细的家伙啦。只是天气太热在病夏罢了吧?」
「多谢你的评语。这下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了。」
纯也又擅自抢着回答问题,透揶揄他一句。
「有没有头疼的症状?」
看着吵吵闹闹的他们两个,医生苦笑一下,继续问了下去。
「……吃了市面卖的药压下去了。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天气太热的问题,只是有点热伤风吧。」
这次是透自己回答的。自己只是问了句有没有头疼药,刚好家里的药用完了,纯也就颠颠地跑到药店去买来了。
「那么有没有感觉到注意力不能集中呢?」
「是的。实际上连读医学书的时候都无法集中精神——啊!」
透低呼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医生的脸。
「难道是,PTSD……?」
「嗯。毕竟你们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很不得了的冒险,我想起这事来,就觉得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PTSD——「外伤性心理后遗症」。被卷入战争或者灾害、事故或犯罪后,或者经历异常体验之后,心理会产生后遗症
状。美国从越战战场上回来的老兵有很多人有这种症状,而日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和阪神大地震之后,受灾者也有许
多罹患该症,一时成为很大的话题,所以纯也也有所耳闻。
患者被不安、失眠、头疼和精神难以集中所困扰,只受到一点刺激就产生过敏的反应,甚至可能产生幻觉或神经错乱
。这与个人的性格和生长环境没有关系,是外界因素造成的症状,因此是谁都有可能患上的一种病。
「是了。你当时是在一片黑暗里,而且半个身体都浸在水中,就那样等了多少小时的救援。那时你孤身一个人,一定
是非常不安害怕的吧?」
可怕。不要让我一个人。
透叫出的话,求助一样的眼神,在纯也的脑海中复苏了。
「你不也是孤身一个的吗?」
「那种情况下行动的人好得多,等着的人才更辛苦。因为不能保证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援。而且又是在地底下,一点
点地等着时间过去,那是当然会觉得害怕的。一分钟对你来说一定像一个小时一样长吧?可是你很倔强,把所有的这
种感情全都压在了心里,一个人承受着。」
「我是……」
「外边下大雨,路上全是水,像河一样流着。这样的水声再加上停电的黑暗,就形成了和那个时候同样的状况,也让
你强压下去的恐惧感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既然黑暗是他不安的主要原因,那么有光亮就好了。纯也从非常用行李中找出蜡烛来,一根根地点上了火。
「……真是输给你了啊。」
在渐次明亮起来的房间中,透的脸上泛起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