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啊呀,水城君你早。起得这么早啊,脚怎么样了?」
「谢谢您的照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里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也该回东京去了。」
偷偷地追在透的身后,看到他在盥洗室和母亲打了个照面,礼仪周周地与她寒暄着。
如果只是躺着静养未免太浪费时间了,透就拜托纯也从县立图书馆借了医学书籍来,本来想要一个人自学的,但住在
别人家里会觉得不自在,所以总是无法集中精神。
不管怎样不便,还是自己的房间最能让人塌实下来。思乡病再加上想早点回到医院实习还有预习课业,透一定是非常
想赶快回去的吧?
「你不用在意的哟。这个家平时都只有我和外人两个在,正觉得寂寞呢。还是有年轻人的好,只要在家里就有朝气。
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要好呢。」
「啊?」
「房间还空了那么多,水城君你本来也说住那里就好的,却还是听了纯也说的和他挤在一起。那小子块头那么大,你
和他住一个房间一定很憋屈吧?」
母亲的话让透皱起了眉头。
「可是,不是说不使用的房间都一直关着,打扫起来很麻烦吗——」
「打扫起来很麻烦?怎么会。虽然说湿气是把榻榻米和墙壁都弄得有点发潮,但是换气和打扫什么的平时都是有在做
的啊。」
这次换成母亲吃惊了。
不好了,察觉到这一点的纯也正要蹑手蹑脚地悄悄逃离现场的时候——
「……草薙先生。」
背后传来透那柔和却包含着毒素的声音。
战战兢兢地转回身去,见透面带着稳重的微笑,但是纯也却一眼看穿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顿时全身都紧张了起
来。
向着对自己报以僵硬微笑的纯也,透以无比温柔的声音道:
「我还是就打扰到今天为止吧。」
「唉?」
「好不容易才回故乡来,您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再回学校好了。反正离下个学期开始还有不少时间呢。」
「你、你要回去的话,我也——」
纯也慌忙说道,但是……
「这么说起来,达矢君今天应该是要出院了,你不去接他可以吗?」
「啊……」
仿佛事先就计算好了一样的间不容发的回答,让纯也咬住了嘴唇。
达矢住院接受治疗,因为他很有可能感染了霍乱,必须要按法定的传染病处理规定隔离一段时间。不过所幸他并没有
感染上,终于得到了出院的许可。而病情危怠的勇介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但要彻底恢复过来还
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行。
他们住院的时候自然是谢绝会客的,纯也能做到的也只有打个电话过去而已。对总是被大家包围着的达矢来说,谁也
见不到的生活一定是相当难熬的吧?
他好不容易能够出院了,不管有什么理由,自己也是不能爽约不去接他的。透一定是通过这一连串的事情,对纯也的
性格掌握得清清楚楚后,才说出今天要回去的话来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就这么坏心眼呢?」
恨恨地翻着眼睛看着他,但纯也毕竟也明白是自己输给诱惑骗了透的不好,可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来。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一时气盛,想也没想地就顺口这样叫了出来,等发现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向着哑然的母亲鞠了个躬说了句「谢谢您
的照顾」,透就转身回了房间。
「……甲子园的事情真遗憾啊。」
就好像背后有什么在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样,纯也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医院。因为来得太早了,达矢的家人还没有到,达
矢正在读着以高中棒球为特集的体育杂志。
缺了达矢和勇介的棒球队根本不是名门强队的敌手,于是天沼高中很凄惨地输给了对手,在第一回合就被淘汰了。
「对大家真是太抱歉了。」
「你又要怎么办呢?如果你真的出场了,那肯定是选秀第一位进职业队了呀。」
「就算不能在甲子园出场,总还有县大赛的记录在的。而且虽然不能出赛,也是引起了轰动的话题。星探说不定会注
意我和勇介的呢。」
「真的吗?那——」
还是有可能的?纯也精神了起来。
「嗯。但是就算不能进入职业队,我还是要把棒球继续下去。上了大学也是可以去参加入队测试的。反正我不在乎什
么形式名声,赶快出院,我还要去投球。」
「你真是很坚强啊。」
纯也感叹道,达矢把目光投向窗外,害羞地笑了:
「因为这样就够了啊。我和勇介都活下来了。虽然到勇介恢复也许需要很多时间,可是医生也说『因为年轻,所以很
快就会康复的』。所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像过去一样,两个人一起打棒球了。那我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呢?再没有
比这个更幸福的了,虽然这样说对靖史很抱歉。」
「达矢……」
是想起了去世的同学了吧,达矢的脸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纯也一向对修辞法很是头疼,在这种时候他拼命地搜索着枯肠,可是还是找不到一句应时应景又能够安慰达矢的话来
。
结果打破了沉重阴郁气氛的还是达矢自己,他露出了令人意外的晴朗微笑。
「和那个人发展得还顺利吧?」
「那个人?」
「哎呀,少在那里装痴呆了。当然是说水城哥哥了。」
他还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撞纯也。
「……透的话,他先回东京去了。」
「啊?」
纯也拉着一张苦瓜脸不情不愿地把事情挑明,达矢啊地张大了嘴。
「真不敢相信!怎么,你就没挽留也没去追他吗?」
「可是我和你约好了的……」
被达矢一骂,纯也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达矢头疼地压住了额头。
「像这样又想四面讨好又优柔寡断的,那是最差劲的啦!他要是回到东京之后退了宿舍,然后就不知道住到哪里去了
的话,你要怎么办?」
「怎么会——」
达矢突然说出自己想也没想过的话来,纯也愕然了。
自己推开门说「我回来了」,可迎接自己的却是冰冷的静默,就像蝉留下蝉蜕飘然而去一样,透给自己留下的,只有
空空的屋子而已。
当然,透是不可能从大学退学的,去医学部的话还是能见到他。而且他应该把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了保护人宇都宫教
授,向宇都宫询问的话也许就能知道他的住处了。
可是,就算找到了也还是毫无意义的。在这种场合下,问题在于透已经明确地表明了与纯也诀别的意志。即使保持了
知道对方住处这种物理上的联系,心也不会再次接近了……
这种决非杞人忧天的可能性让纯也默不作声了。
「呐,水城哥哥是什么时候从小纯家里跑出去的?」
「不知道。他跟我呕气,擅自要走。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收拾房间,洗我借给他的衣服呢。」
不管金钱方面还是精神方面,只要可能就不想欠他人的情。在纯也看起来这是见外的表现,而透则认为这是礼貌的本
分。
「不过再怎么做也该到做完的时候了,差不多已经向着车站出发了吧?」
「那说不定还能赶得上!现在就赶快追上去!」
「你、你就是这么说也……我什么都没准备……家里也……」
达矢不听纯也的借口,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摇晃着他。
「等事情平静下来再回来不就好了。你又不是去外国,东京和山梨也没多远吧?用电话联络家里的人不就行了。」
顺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达矢拿出一个信封。
「这个给你,是钱。我妈妈给我让我在住院的时候用的,还剩了好多。我想肯定够打车钱和电车车票钱了。」
从纯也家到这所医院很近,徒步走过来就可以了,所以纯也没有带钱包。就算带了也肯定没有那么多钱,达矢想得很
是周到。
「虽然有人说什么恋爱是追的那个人输了,可是大家也都在想尽办法要追到对方啊。也许这种心理战也是一种情趣,
可是你要是连要追的对象都丢了不就全完了吗?小纯是个单纯的人,论耍心眼肯定耍不过那个人的吧?反正你的优点
就是直率,那为什么不正面去撞,直到撞碎为止?」
「真抱歉,我就是这么个单细胞。还有什么碎不碎的,你这个家伙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苦笑着在达矢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纯也下了决心。
「对不起,钱等我一到那边就马上还给你。」
把手放在门的把手上,纯也最后又回了一次头。
「达矢。」
「什么事?」
「我永远都支持你哦,不管是棒球的事还是勇介君的事情都是。无论长到多大,不管走到那里,我都是你的朋友,而
且会一直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成弟弟。我不会忘记你的。」
「……笨蛋。你说得那么温柔干什么,会让人误会的。」
少说废话,快点走吧,达矢挥了挥手,纯也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病房。
关上房间门的时候,就立刻扔下了在弟弟面前端着的好哥哥架子,压根不顾身边的患者和护士非难的视线,纯也一心
一意地向着出口冲了过去。
有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到了医院门口的出租停靠处边,多半是哪位要出院的患者叫来的吧,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纯也
二话不说就强行坐了上去。
车开到车站,连到底是多少钱也不看,扔下一张五千日元的纸币就滚也似地爬下了车子。从司机没有追上来这点看,
应该不会不够吧?买了张特急电车票,呼哧带喘地就冲进了站台。
他是已经走了呢,还是还没有到呢?
用站台上的公用电话打给家里问了问,母亲虽然被两个人突然就要离家感到惊讶,还是告诉纯也透刚刚才坐上开往车
站的巴士。
松了一口气,纯也走到靠近入口的地方,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等着透。
看他只穿了身便服,空着手在那里等特快,身边坐着的像公务员的男人很好奇地打量着他。的确啊,自己带着的东西
只有口袋里向达矢借的钱而已。
一直盯着站台入口楼梯看着,刚才狂跳的心脏渐渐地平静下来,等到看着一辆电车开走后,要等待的人的身影终于出
现了。
是很累,还是脚还没有恢复?或者说——这是纯也希望的——因为一时吵架分手但又流连不舍的缘故,透的脚步很是
沉重。虽然他也没有露出像是在寻找什么、或者频频回头的样子,但垂着头的他偶尔抬起脸来,却显出前所未见的无
助表情,看得令人心痛。
想要跑到他的身边去,但不知怎么回事身体僵硬了,好像当场变成了冰柱一样。透慢慢地接近了纯也,似乎没有发现
到他在的样子,然后在同一条长椅的那一面坐了下来。
如果是电视连续剧的话,这种场合一定是在电车开出前的一刹那追的一方才杀到,然后不是追的那个人跳上去,就是
被追的那个人跳下来吧?
透的话,肯定不可能对这种俗到最高点的白烂情节抱有期待的,而且恐怕他根本也没想到自己会先来这里等他出现。
「……透……」
所以当纯也出声招呼的时候,透的狼狈可真不是一星半点。
「草薙君!你什么时候在这里……!」
他瞠目结舌,以走了调的声音发出悲鸣一样的叫声。所幸刚好这时代表列车到站的声音响起,大家没怎么注意这边。
「我追你来了。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离开。」
「你、你说什么傻话——」
透紧张万分地看着旁边,生怕被别人听到。
「我不是要玩什么糟糕的恋爱游戏。哪怕我从一开始就输了也好,永远都只能是追人的那一个也好。相对的,我绝对
不会让你跑掉的。你要给我觉悟啊。」
「……你,你这不是很危险吗,搞错一步,你就成跟踪狂了。」
透的眼神中有着少见的畏怯。
「旅行会让人抛弃羞耻——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所以,你给我听好,就算你成了有钱人,我也要像过去一样和你同
居下去。」
纯也向前逼过去。自己不知道什么耍小聪明的手段,像这样最紧要的关头,就用野性来决胜负吧!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我去追你的时候也是。在走在那条崖边的小道上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就都是这些事情。」
那之后的记忆又苏醒了,纯也的脸变得一片通红。
那种极限的状态下,如果是为了透,那么就算被传染而死也没有关系。而且自己抱在怀中的透的身体是那么柔软,碰
触到的嘴唇又是那么灼热……
透也是想起了那时的事情吧,腮帮子鼓鼓的好像在闹别扭,一副什么也不想说的表情。
「我们可是一起死都没关系,还接了吻的关系啊。」
「我可不记得我答应过你!」
「你不是说『我相信你』吗?」
「那种东西是你的幻听!」
叫出这么一句,透立刻穿过络绎的人流直接冲上了刚刚停下的特快列车。跟在他的背后,纯也也上了车,一屁股坐到
他的身边,硬把那张向着车窗的脸扭了过来。
「我求你了,你认真地听我说。刚才的话是我的真心。这之后我们应该会得到和我们不相称的一大笔钱,这样的话,
你就肯定会离开宿舍了吧?」
虽然有人声称是武田氏的后裔,但无法提出明确的继承权证据来,所以按民法241条的规定,由土地的所有者——国家
和发现者对半均分。半年后每个人就能分到几亿元的巨财了。
可是对通过这次事件发现到自己对透的感情不是友情而是恋情的纯也来说,他却无法单纯地为自己获得这么多的一笔
钱而感到开心。
「……你这人真奇怪,还说什么『与我们不相称』。听起来你好像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似的。」
体格很好的纯也往靠近走道那边的座位上一坐,直接截断了透的退路,透只得死心地叹了口气,看向以一副认真表情
逼迫自己回答的纯也。
「啊,我是一点也不高兴。多余的钱用也用不塌实。」
「那可是能实现多少梦想的钱啊?有了那笔钱,你都可以建豪宅或者坐豪华客船周游世界了。这可是一个上班族用一
辈子都积攒不到的钱,只要不是特别奢侈,不用工作也能吃一辈子了。谁都想要的这么大的横财,你却说你不需要?
」
「如果是能够实现梦想的钱的话,我当然想要。可是这笔钱反而会夺走我的梦想,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向着一脸不可思议的透,纯也苦着一张脸说道。
「你的梦是?」
「和你在一起啦。直到毕业——不,毕业之后也是。因为你会留在法医学教室吧,如果我按我自己希望的成了搜查一
课的刑警,那我们就是工作上的拍档了,我们可以携手一起去解决事件。明明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可是……」
虽然用的手段和方法不一样,但负责司法解剖的法医学者,和追踪杀人事件的刑警,目的都是相同的。要找出真相,
听到死者最后的留言。
「可是如果成天什么都不做,只是玩的话,我们就——你也许会不做这份工作,也许去开创别的事业。这样的话,我
们之间就没有接点了啊。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梦想,可是这个梦想却会被金钱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