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衣舞女把一张纸呈给路烟鸿,“坊主,这是那个人留下的信。”
路烟鸿接过信看着,神色越发凝重。
我问道,“上面写什么?”
他看我一眼,轻轻念出信上的内容,“后天寅时,城西桃然坡,一千两白银,不得惊动官府。”
居然是绑架勒索……
众舞女立时慌了神,骚乱起来。店主和小二也被引了过来,“客官,可是出了什么事?”
路烟鸿却仍是一副完美的笑脸,“没什么事,我们商量一下这几天的行程。不好意思是不是声音有些大了?”
店主有些狐疑,但是路烟鸿的笑容看起来轻松而真诚,便也不疑有它,客套几句就离开了。二人一走,路烟鸿沉下脸
,低喝一声,“别吵了!都给我安静点!”
舞女们立马噤声。
看不出来啊……长得这么……柔弱的人,居然可以如此具有威慑力,其吓人程度不亚于海底那个扬威将军……
他继续说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出去,明后两天都老老实实呆在客栈,不许乱跑。”
众舞女都柔柔应答。路烟鸿令她们回去各自的房间,锁好门窗,不多时,房间里便只剩我和他两个人了。
我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他轻轻叹口气,“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照他们的要求做。一千两银子虽不是小数目,但拢烟坊还是付得起的。就怕
……他们拿了钱却不放人。”
我想了想,这也许是个澄清误会的好机会,于是便说,“会不会……是画眉坊做的?”
如我所料,他一下子抬起头,目光有些凌厉起来,“你怎么知道画眉坊?”
我说,“我承认,前天我偷听你和娥煌的谈话来着,但我只是因为好奇。”
他定定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伏溟,跟画眉坊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凑巧碰到你们的。你想想,若我是画眉坊的人,当初为什么要帮你们?
直接让你们被强盗杀了或抓走不是更省事。”
他略作思索,然后说到,“摘下你的帽子。”
靠……居然不相信老子,你说摘就摘?!我说,“帽子我不会摘,你若相信,我也许可以帮你,若不相信就算了,我
们就此别过。”
此句话我故意说得强硬,声音沉得很低,却意外地显得前所未有地严肃。路烟鸿看了我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好,我相信你。”
唉……不知道这句“相信你”有几分真心……
隔日清早,我和路烟鸿带着众人一起凑出来的一千两银子,来到城西的桃然坡。如同这地方的名字,山坡上种满了桃
树,只不过在这个季节都光秃秃的,毫无美感。山路荒凉,没有人烟,实在是杀人灭口的黄金地段。我们走在路上,
心中忐忑,倘若他真的不放人,我就要使用听螺之术了,不知道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管用。
可是即便管用了,难道我又要伤人么?
“坊主果然准时。”
我们停下脚步,一个黑衣人从前方的山石后踱步而出,头上带着斗笠,黑纱遮住面容。
只有一个人?!
路烟鸿严声问道,“人呢?”
黑衣人说,“你把银子给我,我告诉你们接人的地点。”
不是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吗?我说,“那如果我们给了你钱你却骗了我们怎么办?”
黑衣人冷笑几声,“你们没有可以与我谈条件的筹码。不过你们放心,干这一行,最讲的就是诚信,而你们,也只能
选择相信。”
靠!这什么强盗理论啊!我厉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却颇为得意地说到,“先不说你能不能杀了我,如果在一个时辰内我没在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我的同伴就会非常非
常担心,这样的话,我可就不能保证那个小美人的安全咯。”
我……我真想骂丫一句“asshole”!
路烟鸿按住我的肩膀,从袖子里掏出银票,走上前去,“一千两。”
黑衣人伸手要拿,路烟鸿却又缩回手,“告诉我地点。”
“城东渡口往南,你们会在一根木桩上找到她。”话毕,他一把抓过银票,略略过目,然后便一跃而起,消失在林木
之间。
这丫武功还不错的样子?!
我俩不敢耽误,连气都没喘一口,驾着马从城西奔向城东。
城东是一条宽阔的长河,河水悠缓,闪着粼粼的光,一路蜿蜒向南。渡口很大,停泊着四五艘双层的大船,以及许多
搭着草棚的小船。我们来不及细看,策马沿着河岸往渡口的南边走。岸上的碎石越来越多,人迹也越来越少,行了许
久,终于看到前方的沙砾间有一个小小的,萎顿的人影。
是娥煌。
她的眼睛被黑布蒙着,跪坐着被绑在身后的木桩上,看不清表情。
看来那个绑匪果然是讲信誉的。
路烟鸿低叫一声,“娥煌!”
她听见叫声,连忙把头转向路烟鸿的方向,双唇张开,却没有说话。
路烟鸿为她解开束缚,白嫩的手臂上尽是因为挣扎摩擦出的红痕。蒙着眼睛的黑布被摘下,她抖动着睫毛,紧紧抓着
路烟鸿的衣襟。路烟鸿将她环在怀里,手轻抚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我却注意到在松开的绳索间夹着一张信纸。
我拾起它,打开:
坊主,人已如言归还,只是在下的另一单生意上,雇主要求让贵坊歌女娥煌在两个月内无法开声表演,在下是个守信
誉的人,只好委屈娥煌小姐喝下“寂静”,两个月后便可再次开口。
我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娥煌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路烟鸿……你看看这个……”我把信递了出去。然后,我就看到路烟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画眉坊!”他真的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气成这样。如果那个画眉坊的坊主此刻站在他面
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对方……
我问,“那个‘寂静’是什么东西?”
“是人类与鲛人的战争时期研制出来的对付鲛人的药。鲛人的喉咙有很强的恢复能力,无法完全毁掉,但这种药可以
让他们在两个月内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又是对付鲛人的东西……怎么人类有这么多对付鲛人的恶毒武器啊?!
“对付鲛人的药……对人也可以用么?”
“这种药被改良过,现在已经可以对人使用了……”路烟鸿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
娥煌悲哀地看着他,泫然欲泣。路烟鸿轻抚她的肩头,柔下声音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回到客栈,娥煌的失声再次引起骚动。
杏衣的舞女高声叫道,“娥煌不能唱歌了,那我们怎么表演阿!”
一蓝衣女也说,“是啊,我们之中谁能代替娥煌啊……”
其她众女也连声说着“完蛋了”、“肯定比不过画眉坊了”、“会不会被怪罪啊……”等等等等泄气言论。
路烟鸿再次怒喝,“都给我冷静点!!!”
众女再次噤声。
他皱着眉,手指攥成拳,“杏香,你来代替娥煌。”
杏衣女连连摆手,“我哪有那个能力啊……”
“啧,让你上你就上!别那么多废话!”
那个杏香都快哭出来了,“坊主……这可是要进宫表演啊……万一唱错了可是小命不保啊……”
路烟鸿闭上眼睛,神色十分阴郁。
我看着这一屋的愁云惨雾,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歌女是不是只要唱歌好就行?”
路烟鸿说,“歌女也需要会乐器和舞蹈,但是唱歌是最主要的……”
“那是不是现在坊里没人能唱得比娥煌好?”
“娥煌是我们坊里的招牌,当然无人可比……”
“那我呢?”
“啊?”
“我来代替娥煌怎么样?”
“你……在开玩笑?”
靠,看不起我……
我闭上眼睛,回想着那次,在海王宫里,洛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北王朝的大侍僧站在他旁边,如同极地冰雪一样
的纯澈歌声一点一点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如同落雪,覆盖一切污秽与伤痛。那声音让我全身的每一寸都舒适得要叹息
出来,整个人仿佛要飘然而起一般。
那声音从记忆中析出,一路向下,沉在腹部,然后旋转着,上升,从喉际幽幽而出。而在此时我控制着它,变幻了曲
调,加上了我以前听过的一首歌的歌词。
“绿纱裙,白羽扇,珍珠帘开明月满,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静夜思,驱不散,风声细碎竹影乱,相思浓时情转淡,一天清辉,浮光照入,水晶链。”
曲毕。
我看到一屋人都愣在那里,还没有回过神来。
哈哈,果然,鲛人的声音人类是完全抵抗不了地~~
我故意大声说,“我唱得怎么样?”
众人如梦初醒,随即都一脸地不可置信,那混杂着惊叹和崇拜的表情着实令我很有成就感。
路烟鸿愣愣地看着我,嘴唇抖抖,说出来一句,“你……到底是谁。”
这什么问题啊……他这会儿不是应该感激涕零跪在我的脚下膜拜我吗……我走到他对面,说,“你不用管我是谁,只
要记住,我是能帮你赢过那个什么画眉坊,并且得到嘉奖的人。但是,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路烟鸿思索一番,似乎是在权衡,然后问,“什么忙?”
“带我进宫。”
第41章
路烟鸿命仆役把马和车卖掉,补上了一些因为赎娥煌而花掉的盘缠,然后便带着我们赶去城东的渡口处乘船上京。
我们登上一艘中等大小的渡船,船身上没有任何的彩绘装饰,长年浸水的木头有轻微的腐朽,船舱口挂着一只铜铃,
随着微风播散轻盈的音声。我坐在船头,眼前是一片轻摇浅晃的江水,缓缓地荡漾着,船身逆着徐徐的水流往北行进
,在河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这是我第一次坐古人造的船。好在没有发生晕船的问题。
我低头看着碧色的江水,不知道这个河里有没有鲛人……估计不可能,这儿离人太近,又离大海太远,哪有鲛人吃饱
了撑的往这儿跑啊?
我抬头,远处一片茫茫,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天和水,两条平行的线,本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却相交
在一起。
不过,也只是错觉罢了。
水的尽头就是京城了,洛卿就在那里。
见到他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会感动得哭出一大堆海神泪来吗?那咱可就发了。
不过……洛卿那种人会哭吗……更有可能的场景应该是阴沉着脸,瞪着他那双黑眼珠,用零下四十度的声音掷地有声
地说一句,“伏溟!!!”
哼哼,到时候他吼也没用,老子人都已经明明白白地站在皇宫里了,他还能把我偷偷塞回日月城去?
“在想你弟弟?”
我回头,是路烟鸿。
“是啊,很快就要见到他了。”我说。
他坐到旁边,河面上的风拂起他脸庞的发丝,精致的五官如墨似画,飘逸得跟神仙似的。虽然比洛卿差一点,但是也
算个少有的美男子。
他说,“伏溟……我还是有点担心入宫表演的问题。”
“我唱得不够好?”
“不是不是,你已经唱得非常棒了,就算有鲛人的使臣在场,我相信你的歌声也可以征服他们。但是……你没有学过
舞蹈或乐器,而且……”
看他一脸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我就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你担心我的容貌?”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笑了两声,“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不会披着这么一黑斗篷上场的,至于容貌的问题,反正不会影响到表演的。”
“可是……”
我打断他的话,“你要是想让我现在就把斗篷解下来,我得十分遗憾地告诉你,不可以。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就算了
,我们到京城后可以分道扬镳。”
他想了想,然后说,“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摆摆手。
人还真是多疑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伏溟……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问吧。”
“你不是要去京城找你弟弟么?为什么要进宫?”
唉……他还在怀疑我……
难道怕我入宫去行刺皇帝么?
“因为我弟弟在宫里。”
“你弟弟,是宫中的侍卫?”
“你就当他是吧。”这人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啊。为了制止住他继续套我的话,我便反过来问他,“其实我一直想知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赢了画眉坊?”
他愣了一愣,然后微微苦笑,“我们两个歌舞坊争斗好几年了,每次奉旨入宫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战争。”
这就是传说中的pk么……
没事儿瞎斗什么呀,大家相亲相爱多好,“赢了的话能怎么样?”
“每年这种各大歌舞坊入宫表演的机会也就只有一次,在这次表演中最出色的歌舞坊,可以留在宫中,负责这一年宫
廷里的表演献艺。”
“那你们两家算是最出色的两个歌舞坊咯?”
他笑笑,说道,“过誉了,只是我们两家留在宫中的次数比较多而已。”
靠……那不就是最出色的意思……
古人果然很崇尚谦虚。
到达京城的那天早晨,天地之间一片清明,我们走下船,京城的城墙就立在我们眼前,巍峨而厚重,似乎看不到头,
瑰丽的朱红城墙尽显皇家奢华气派,城楼上的飞檐闪烁着琉璃瓦金黄的光泽。城楼前是一圈护城河,水波微漾,翠色
悠然。通过长长的城门洞,眼前是一条平直雪白的道路,地砖泛着汉白玉的莹莹色泽。两旁的树我从未见过,粗壮的
树干,虬结的枝条,阔大的心形叶子竟然不畏冬寒,仿若玉雕碧铸,晨光从叶片见渗透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片绿色
的阴影。道路两边是严整华丽的房屋院墙,墙壁上绘着彩色的壁画,仙女婀娜,百花妍丽,檐顶上的瓦片颜色青黑,
一层压一层,干净平整。路上行人车马来来往往,路旁有商贩的小车,贩卖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工艺品日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