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动脉击打着我的手指,只要我再微微用力,他就会没命了。
可是他仍然没有挣扎,只是垂目,视线锁在了我身上,不肯移开。目光中一抹痴然,一抹哀色,藏匿得很深,但仍然
泄露出一点边角。
用力推开他。他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咳着,长袖掩住唇角。
“请回吧。”我经过他身边,不再看他。
等过了一会儿,帐内再无声息。我转过身来,他人已经不见了。
我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躺回床上。脑子里轰轰然作响。
一个晚上,再也无法入睡。
清晨时候,我走出营帐,命无悲在远处候命,自己走到海边。海风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海鸥的鸣叫划破长空,在熹
微的晨光中盘旋。碧波一层一层抚上赤裸的脚面,像是亲吻,像是救赎。
远方混沌在一起的天和海,无尽无头。我闭上眼,感觉自己能吞吐整个天地一般,心中的烦闷渐渐沉淀下来,随着呼
吸散出体外。
上次这么轻松地站在海边时,洛卿还在我身边,告诉我他不是海神。
时间过得真是够快的。
“伏溟。”
我转头,却见北斗负着手,站在我背后。
“睡不着?”我问。
他点点头,走到我身边。我注意到他的手中拿着那个银色的面具。
“为什么不让他看见你?”
北斗微微垂下头,黯然说道,“他之所以进入轮回,转生成人,大概就是为了远离我。既如此,我又何必继续逼他。
”
我低笑,“你倒是挺体贴的。”
隔了一会儿,北斗忽然说,“我还是感觉不到他。只要他不使用神力,我就感觉不到他。”
“所以?”
“他……可能已经不再是神了。”
我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许是为了摆脱海神的身份。我不敢确定。”北斗的眉目间有些落寞,“海神之所以能觉醒,是因为他的生命是
延续的,直接转世,并没有进入轮回。常人死后,灵魂一旦进入轮回,所有的力量记忆都会被磨灭,就像重生一样,
跟前世再没有任何联系。他进入了轮回,原本的神性和记忆同样会被洗掉,但也许目前还没有被消磨干净,所以他还
有神元。现在除非用禁术星继仪式,否则便不可能再让他拥有海神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摆脱海神的身份。为什么宁愿当一个人类。
都已经当了近万年的海神,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这么说,朕不能指望他觉醒,然后去打蚩尤了?”
“除非用星继仪式。”
“既然是禁术,一定有危害吧?”
“寿命会大大缩短,但究竟缩短多少,就不一定了。”
“溯汐也对朕用过那个仪式,朕的寿命是不是也被缩短了?”
“溯汐当时既然能吸取你的力量,该是把星继仪式和另一种名叫截梦术的邪术混在一起用,所以星继仪式的效果应该
也同时被转嫁到他身上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故事。溯汐当时为了战胜北王朝,真是够不择手段的。就算是现在的蚩尤和他比,都差上一截。
我叹了口气。最近我发现自个儿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当看到天际出现的那一片蜂群般的影子,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直到那一片”烟云“汹涌而至,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众
多飞翔的羽民。
羽民的人竟然也提前了两天到达。我觉得有点奇怪,什么时候陆地上的人开始不守时约了?一个个的都提前来?
那一群人渐渐接近,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能听到羽毛相互拍打的声响。他们乘着海风滑过碧空,眨眼间就到
了面前。
身边有脚步声。我一回头,却见无悲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那群“天外飞仙”,唇边竟然有几分不自觉的笑意。
我联想起他每次去羽民国回来后的奇怪表现,包括时不常的发呆,脸颊偶尔泛红等等,几乎就可以肯定这小子在羽民
国跟某只雌鸟好上了。
而且这只雌鸟多半还是在宫里……不然不会在来访的使者中……
羽人们从天上轻盈降下,长翼在风中拍打,衣袂飘飘似仙。我发现羽民的翅膀也都是有区别的,有些长着斑纹,有些
有着艳丽的颜色。此时一道绿影飘然而至,洁白无瑕的羽毛反射着淡淡的金色阳光,在风中优雅地舒展。我看着那久
违的潇洒身影缓缓飘落下来,足尖点地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墨色长发随着竹青发带轻舞飞扬着,卓然出尘。
碧风,十年来一直跟我书信来往的左贤者。
我刚要迎上去,那边却已经弯起上挑的桃花眼,大步走来,“小灵灵!”
顿时气质尽失……
剪缨也走了出来,站在我不远处。此时我们三个正好形成一个三角,相互对视着。
我忽然发觉,缘分果然是个诡异的东西。十年前的四个人,我,无悲,剪缨,碧风,居然又聚到一块儿了。
只望这次不要再是孽缘就好……
第 30 章
人类,鲛人,羽民的国主像这样聚在一块儿,还是两千年来的第一次,足以被载入史册了。可是现在我面对着另外两
人,却根本感觉不到应有的庄严肃穆。
碧风一落座,环视一圈,就笑着说,“都是认识的人啊,这次真是来对了。”
我没有让臣僚跟着我出席,只有北斗在我身边。剪缨和碧风都没有随侍,帐中只有我们四人。
但在帐外却是防卫森严,靖沧军、羽民和人类的护卫军将大帐层层围起,密不透风。
碧风的目光落在北斗身上。我对他说,“这位是海国的海神。”我没有说他的名字,因为不知道应该说禺强还是北斗
。毕竟原本海神只有一个的,陆地上的人也从不知道禺强分化成了两人的事。
不过现在,海神又变成一个了。禺强这个名号,其实应该还给北斗。
碧风脸上表情一下就变了,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北斗施礼,“原来是海神禺强,在下失礼了。”
北斗仍旧带着那银色的面具,向碧风颔首,并没有说话。
每次看着别人对北斗这么尊敬,就有很奇怪的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刻,我才能意识到他是个神,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
。
“羽民国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外人在场,我也就用平常的说话方式询问碧风。
碧风轻叹一声,脸上的轻松渐渐褪了下去,眉间是少有的凝重,“羽民国已经丢了五座城了。”
我转向剪缨。不用我开口,他就知道我要问什么,“轩辕国的西关,涿鹿到芦洲,都已经被蚩尤占领。”
蚩尤现在拥有的土地,足够建立起一个小国了。
“海国怎么样?”碧风问我。
“两座主城的人,都被带走了。”我说,“但他还没有对我们发起进攻。”
碧风点点头,耸了耸肩膀,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看起来,蚩尤比较喜欢我们羽民国,对我们特别关照了。”
“羽民,是他的第一目标。”剪缨低声说,“下一个就会是轩辕。”
“羽民现在伤亡惨重。”碧风靠回椅背上,语气中有几分忧虑,“上次他趁着月圆之夜,我们不能飞行的时候进攻,
士兵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我问,“与你们交手的是什么?”
“活尸。”剪缨回答道,“‘杀死’它们的唯一办法,是砍下它们的头颅。”
“其实……据我的人回报,他的军队里有鲛人。”碧风这么说着,看向我。
“那是我们的子民。”北斗忽然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蚩尤最擅长施用幻术
,被他蛊惑的人,会以为自己看到的幻像是真的,甚至影响到感官。他用这种方法带走了我们两座主城的子民,供他
驱用。”
我忽然想起来蚩尤关住我的那个黑色的空间,身上一阵阵发冷。
他当时若是不信守诺言,完全可以把我永远关在那里面。一想到这点,就浑身的不舒服。
一段不长的安静之后,碧风扬起眉毛,说,“好吧,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怎么干掉这个无敌魔神?”
“我轩辕家的祖上黄帝曾用一把屠魔剑杀死过蚩尤,如果我们能找到那把剑……”剪缨说着,但被我打断了,“那把
剑现在在蚩尤手里。”
此话一出,碧风和剪缨面上的神色都微微一变,“你怎么知道的?”碧风问我。
“他原本带走的不仅仅是两座主城的人,还包括海国都城的所有臣民。朕用屠魔剑和他做了交易。”
剪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碧风则夸张的捂住额头,呻吟着,“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
罪恶感满头满脸地扑过来,我什么也没说。毕竟若是为了整个大荒,我不应该把剑交出去。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海国在自个儿手底下覆灭。
“也许会有别的办法。”剪缨低沉着声音说道,“朕查过宫中所有关于涿鹿之战的记载。屠魔剑吸收了蚩尤的力量,
也许现在他不像以前那样刀枪不入。”
北斗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剪缨,“你们可有听说过承影?”
剪缨略一点头,“略有耳闻。”
碧风却是一脸“没听说过”的表情。
北斗解释道,“承影是一柄上古名器,在屠魔剑炼成之前就已经成名。没人知道是谁炼成了它,只知此剑无形无相,
却有开山劈海之能。”
我问,“你是说用承影代替屠魔剑?”
北斗轻轻点头,“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承影一直没有出世过。”剪缨说,“甚至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北斗面具后透出的海蓝视线却十分肯定,“我亲眼见过。黄帝曾试过用它杀死蚩尤,但当时那把剑只能伤他,不能杀
他。不过现在,也许可以一试。”
我说,“那你知道它在哪儿么?”
“我记得,那把剑曾在黄帝与蚩尤的某次对战中掉进了不周山的混沌峰内。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知道地方就好办多了,“朕会派人去取。”
北斗却摇摇头,“常人是无法将它取出来的。此剑既为神器,只有九五之尊能请的动它。当初,那把剑是由黄帝和羽
民国国主天玄帝共同取出,所以这一次,同样需要两名帝王。”
我瞟了剪缨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我,然后我皱起眉毛看着北斗,“你是说,朕得亲自去?”
“不错。”
身上的肌肉一寸连着一寸,变得僵硬起来。我能感觉得到剪缨的目光再一次锁定在我身上,芒刺一样。
为什么,我又要跟这个人扯上关系了?
这真的是诅咒么?
我暂时封闭住不断翻涌的思绪,让自个儿冷静下来。
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有责任。
“等一下。”碧风忽然说话了,“取这个剑我没什么意见。但蚩尤最近又有动静,只怕羽民国撑不了多久了。”
剪缨转头望向他,“蚩尤再有动作,轩辕国会从东面进攻,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考虑了一会儿,也说道,“朕可派大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碧风认真地思考着,低声说,“如此的话,大概能坚持上几个月。可取了剑之后呢?你们要怎么才能接近他?”
“海国的下面,有一条通向他巢穴的路。朕可以从下面进攻,到时只要轩辕和羽民上上方掩护就可以。只要蚩尤一死
,他的法术就会失效。他的军队也就不存在了。”
碧风眯起眼睛。关于南海那片无名山的事,我已经告诉过他了。他没有再反对,神色间却充满了不确定。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这把剑既然如此重要,我必须亲自参与。”
……
取剑的事就这样确定下来。不周山在大荒的西北方向,因为路途遥远,碧风决定召唤羽人一族的坐骑——毕方。为了
不另蚩尤察觉,同时也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我们每人只带一名侍卫。
北斗也要同行,我没有拦他。毕竟只有他曾经到过不周山,并且现在还记得那里的样子。
动身的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的清晨。在这之前,我向海国发出调兵的密令,把兵符交给汉稽,令他连夜赶回海国,通知
小髅出兵。
夕阳西下时分,数名羽民在海边准备着召唤毕方的仪式。他们燃起某种熏香,味道浓重刺鼻,跟檀香有些类似,不过
带着几分苦味。之后他们搭起了高高的木台,点起火焰,火光直冲入空,带着噼啪的脆响。
“毕方以火焰为食,这样才能把它们引来。”
我一回头,就见碧风笑吟吟站在我身后。
“好久不见了,都没机会好好跟你说上句话。”他用一种十分委屈的表情看着我,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你也老了。”我说。
“唉……别提了。托蚩尤的福,我都快要未老先衰了。”他啧啧的叹着气,用七老八十的语气说着,“你怎么就能保
养那么好?你们鲛人都吃什么长大的啊?”
我笑了两声,转过身去,望着远处跳跃的篝火,“海里除了鱼,还能有什么。”
碧风走到旁边,把手搭在眼睛上,眺望着天际燃烧的云彩。
“估计明天早晨,毕方就能到了。”他说着,忽然转脸看着我,问我,“十年不见,你看见我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
我看见你可是很兴奋的。”
我瞟他一眼,“朕为什么要激动?”
“你真是没良心。”久违的幽怨目光游魂一样飘然而至,“十年前我最后跟你说的话,你也忘了吧?唉……枉费我一
片真心。”
似真似假的语气,听不出端弥。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话回答,所以我就佯装看向别的地方。结果转头间就见到剪缨站在他的帐篷门口,
似乎是要出来。
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迎面而来的幽幽目光,避无可避。
我清了清喉咙,“风大,朕回去了。”
碧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拦我,只说明天早上再见。我径直走回自己的长帐,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像逃命似的。
次日,天边飞来几片蓝色的云霞。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羽民坐骑的样子。那是一种硕大的鸟,一双翅膀伸开,足有
丈余。修长的脖颈,有些像仙鹤,但却只有一条腿。它身上遍覆着光可鉴人的蓝色羽毛,折射着一点点的绿,在翅膀
以及尾羽的尽头是仿若火焰一般艳丽的红,挥动起来时就像燃烧着一样。
碧风一个翻身,便跃到一只毕方的背上,双腿放在健壮的翅膀前,双手扶住大鸟的颈项。那毕方温顺非常,对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