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桃夭

“既然你们都在，我也省了一个一个通知的麻烦。过来看看，这是我刚刚得到的小宝贝哦。”说着，举起手中的襁褓
，现出里面红扑扑粉嫩嫩的小脸蛋。
“这是……”预感竟然成真，纵是老辣如龙族的首领们，也不由得惊讶万分。
“我的宝贝，开为我生下的孩子，东海龙王敖广的嫡子，怎样？漂亮吧！！”

 

漂亮吗？大惊之下缓慢地转头，细细地打量那个小婴孩。
就算不愿意太过赞美，也不得不承认，承袭了海底至宝白珍珠白玲娘娘血统的开，本来就是个绝代佳人。白发白眸不
动时候宛如冰之化身的容貌和身段，美丽中蕴藏着无比的锐利，令人联想起他的残酷的任性。只要一靠近她，那种锐
利感，就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防卫，想要抵御……
他的美丽，很冷淡，是一种咄咄逼人的割裂感。只有在广王身边的时候，她才会变得如珍珠般光华内蕴温柔动人。如
果她不任性不发脾气而冷静如冰，就算再老练的战士， 面对她的一身锐利时候，也不由得不提防。这样一个令人无法
亲近的美人生出的孩子——或者该说是她孕育出来的分身，会是怎样的？

 

肤色洁白，在婴孩特有的红晕中有天生的光华在流动，内敛，却很有质感。他的脸蛋是圆圆的，饱满的额头上覆盖着
一层稀疏的偏白的浅灰色毛发，额心一只苍青色的竖眼，骄傲地昭告他的血统——他是龙海至尊的龙族之长与珍珠精
灵后裔的结晶，天地间力量最强的“黄龙”之一。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并非竖眼，而是他那双，如透明的珍珠精心
雕刻镶嵌而成的白色近乎无色的瞳眸。静静地，冷冷地，一动不动地，带着一种天生的尊贵傲慢和冷淡疏远看着旁人
。不言不动不哭不笑的姿态，仿佛一尊无言无心的雕像。
看面貌，无疑是个大美人，只是作为婴儿，他的表情太多冷静冷酷，反而令人无法对他心生出爱慕。所有的人，不约
而同有这样的感觉：
这个小孩，不可爱！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果然是开的孩子，虽然中和了龙王外在的一点魅力没开那么咄咄逼人，可是这种不可爱的模样，也没办法叫人衷心去
祝福他的出生。
当下，红苦了脸，却又不得不挤出笑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怪异：“王，这个孩子……”
“他的名字叫重华，性别未定，不过我希望他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龙王的话，无异于肯定了这个婴孩作为龙族继承人的身份，只是，他的母亲何在？
“王，王妃她现在可好？我们……”伸手指着身后的众人，“……希望能够亲自向她祝贺。”
“你们应该知道，珍珠精生下孩子后，力量耗损非常严重。开现在正在休息，过些日子你们再来看她吧。现在，你们
也累了，退下吧。”
说着，怀抱婴儿的龙族之长，隐入水晶宫后殿内。

 

红站在原地，面色冷静，只有一双天生就爱追根究底的红色眸子在上上下下地缓慢地移动，显示这位众龙的意见首领
正在忙碌地思考。好半天，他才道：
“开已经不在水晶宫了。”
“何以见得？”白发的风龙之首如是问。
“王一直是闪烁其辞。你们想，以开那样没度量的性子，明知道生下孩子是对我们的一个沉重打击，她会舍得放弃这
么好的炫耀机会吗？王并没有说明她的具体情况，想来王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一方面，说服王娶利安，好不容易利安才回来，这一回一定不能再让他乱跑了。另外一方面，派人出去找，找到以
后尽全力阻止那个家伙再回来。”
“好吧。”应和的，是龙族内手握重兵的各族之长。在他们冷静从容的表情后，有多少杀机和阴谋就不是外人所能想
象的。只是，天下间，有谁能抵挡得住天下最强大的种族的共同攻击呢？

 

水晶宫内，主人已经不在的寝殿里，龙王抱着他的孩子，冲着放在桌子上的白珍珠苦笑：“白玲，开不见了，你可知
道他会去哪里？”
白珍珠沉默着，毫无反映。它的表面，甚至没有一丝光华流动。广知道，白玲的灵魂早已彻底地封闭起来了，永生永
世再无重新苏醒的可能。于是，他笑得更苦。
“你的心里只有我皇叔，就算是开，你也不在乎。这一点，开和你一模一样。除了我，他谁也不放在心里，我向来有
绝对的把握掌握他的举动，可是这一次，不是我放手，而是开放了手。我不知道他的理由，却不敢揣测。如果你还在
，也许能给我一点帮助，我该不该去把他找回来？”
白珍珠无声，倒是一直不哭不笑的小娃娃在睁着一双大眼凝视他的父亲很久很久以后，皱皱鼻子，忽然“哇”地大哭
起来。
龙王赶忙安抚这个小祖宗，无形当中关于开的疑惑，也只得暂时放在脑后。

不知道在海里漂浮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陆地。
登陆上岸，天色已经晚，岸边的这座小城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常。我以一身男装长发披肩的模样走进去，努力让自己
生出一丝好奇心去探询如此热闹的缘由。我需要花一点精神投入到原本毫无兴趣的民间游乐当中，否则，滚滚红尘中
我依然只是个过客，依然是不留一点痕迹的旁观者。那样，太过浪费我难得的一次有心的游玩了。
投入地玩一场，也许就能让自己学会并牢牢记住遗忘与舍弃。
从卖灯笼的小贩那里，得到如此喧闹的答案。原来是一年一度的赛歌会，来自四面八方的少女歌手们将在这里连唱三
天三夜，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最后，唱得最好的少女，将会获得众人的欢呼。
很好玩吗？我很认真地问小贩。小贩拍着胸脯保证，我只觉得这样的保证方式相当有趣，便顺着小贩指点的方向来到
临江搭建的歌台附近。
歌台前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大片。乍一看过去，好似一大群刚刚涌出巢穴的大蚂蚁。
我自没挤入的兴趣，便在远处一个小山坡上伫足光看。夜风中传来少女隐约的歌声，就人间的水准来听，也许算是挺
好的，我看到了很多人在激动地鼓掌，不知从人群中哪个角落抛出的绢制的花朵如雨般往台上飞，很快便将少女脚下
的一片台面完全淹没了。
似乎真的很有趣的样子，正当我觉得似乎看够了要离开的时候，一条人影走了过来。

 

离开三
明明身前身后经过的人很多，却只有他让我有种奇特的感觉，我知道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走到我身前站定，抬起一张有几分英俊的面孔刻意用一种挑逗的态度看我。
“站得那么远，听得到歌声吗？”
我眯着眼睛打量他，慢慢地道：“干卿底事。”
“我前面有个小棚子，不被挤，不吃灰又能听得清楚看得明白，要不要过去？”
我把他全身上下细细地扫视一遍，然后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要诱拐什么的找别人去，我没兴趣与你
这种低等的妖怪打交道。”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看得出来？你是神仙还是妖魔？”说着他皱了皱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你身上的气息很
奇怪，我竟然嗅不出你来自哪里。”
是吗？原来我身上已经没有天界的味道，这一点还真让人愉快。
我转身欲走，手腕却被扣住了，他涎着脸笑：“别急着走嘛，难得见到像你这样的白发美女，我们聊聊吧。”
他是什么东西，竟敢未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贴上来。果然是卑劣的低等妖怪，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学不会，该死！
我勃然大怒，我的手腕岂是阿猫阿狗也能碰触的？我冷冷地瞪着他，道：
“放手！”
他脸上的表情好似被突如其来的冷气给冻伤了，半天后，他打了个寒战：
“乖乖，你的目光可真冷。够劲，我就喜欢你这调调。”
听不懂吗？果然该死！我瞪着他不移反抓得更紧的爪子，吐出最后一次警告：
“放开你的爪子。”
“不放又如何？”他依然涎着脸笑。
不放又如何？很好，非常好，好到足以让我大开杀戒将他碎尸万段锉骨扬灰直到永世不得超生。我要让他后悔一万次
曾经到这个世界上走过这一趟。
环绕周身的空气改变流向，长长的发丝无风自动，力量在掌心慢慢地凝结，我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点点，我就有把握
得到我需要的效果。
那妖怪有一双很敏锐的眼，他的眼睛眨了眨，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变，周身的氛围已经产生了变化。方才还是风清气爽
夜歌袅袅，转眼间远方虽然依然歌舞升平欢声笑语，我的周围却是阴风阵阵鬼影幢幢，仿佛我现在正处于无主的孤坟
堆中。
结界！难得这低等的妖怪也能做出这样高难度的东西。只是，他当真以为这样就能制得住我？
我只看着他，看着他的人形渐渐褪去，现出犬牙利爪和浓黑长毛的豺狼本状。随着他的涎笑，白白的唾沫便顺着牙齿
缝隙流出来，显得无比的狰狞丑陋。
“小美人，看样子你也不会乖乖听话。不得已我也得用点手段了。你放心，顶多会有点皮毛伤，绝对不会伤了你那张
令人动欲的脸蛋的。”
“有本事你就上。”废话不说太多，这等卑劣的妖怪不值得我花太多的力气，手掌张开力量放出，于是他在人间再也
不剩一点痕迹。
形消魂灭后，结界自然也不复存在。我举步欲离开这个令人不快的地方，却在一步跨出去后，被巨大的眩晕彻底地淹
没。
糟糕，生孩子耗费了我太多的力气，我竟连这基本的力量都没有了。

 

西天瑶池，王母娘娘的领域之内，掌握风的西之白虎给那位美丽得足以引发众神战争的西天众仙之长捎来了发生在东
方水晶宫的消息。
“开不见了？白虎，这消息确切吗？”
虽然早已成为人母现在肚子里还怀着第二胎， 可是那种华丽到举世无双的容貌仍不见有一丝改变。黑发黑眸中闪烁着
黑水晶一般的亮丽的光芒，而为人母后增添的温和慈爱在某种程度上中和了之前和开有得一比的锐利，现在她周身上
下都洋溢着一种名叫“幸福”的气息。
可是，她本质上的断然与傲慢却不曾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有所改变。有话直说的气魄也依然保留着。
从巨大的白虎瞬间化身成为卷发环眼的魁梧大汉，掌控风的仙人恭敬地回答她的问题：
“是的，这是水晶宫的红大人说的。他还要我问您，您有没有兴趣掺和一下？”
“他想做什么？”水晶宫的火龙之首想废除开那个龙王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在当初瑶池就曾与火龙等人合
作逼迫水晶宫的主人出兵讨伐天帝“开”，只是谁也没想到敖广竟然会把那个男人带回水晶宫当他的王妃从而保全了
那个任性的天帝的性命令众人功败垂成。当时，身为与天帝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自己的夫婿杨戬一心只想着要开的性命
，自己与开也往日有冤，所以相当不乐意看到开能苟活于世。虽然如今杨戬已经不再是朱雀而且时间也已经过了百年
，不过如果能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目中无人的开，未尝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红大人想联合您的力量，找到失踪的开，然后阻止他再回东海。”
“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王母娘娘的眉尾挑了起来。红那家伙有那么心慈手软吗？只阻止开？谁相信？
“红大人让我转告您的，就那么多。”白虎的眼角闪出光芒，其中混杂着太多的情绪，让人看了好生奇怪。于是王母
开口了。
“白虎，你在高兴什么？”
“我在水晶宫碰到了利安。他已经重新回到龙族了。”
“是吗？利安回来 ？这么说他那个人类妻子已经死了？怎么样，利安现在是不是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王母提到那个可爱的、自己最尊重的、龙王剑上三珍珠之首黄金珍珠、自己的抚养人昱花娘娘的独生爱子，也禁不
住喜上眉梢。
“我可不想看到他现在的模样，还是从前可爱些。事实上我一直希望他能变回女孩子。”白虎嘟哝着，勇武的面庞有
一丝怀念。
“你还没摆脱对昱花大姐的仰慕吗？”王母笑看白虎，对他发自灵魂深处的炽热又纯粹的感情而叹服。“你常常去看
望昱花大姐，难道还没办法把你的恋母情结改掉？”
“娘娘，您说得太难听了。我喜欢昱花娘娘是一回事，喜欢利安又是另外一回事。其实我早已经向敖兄定下利安的，
不过说实在的，我还是不喜欢抱男身的他。”
“你不是男女皆可吗？怎么突然挑起嘴了？”
“男人再喜欢，也不过只能享受鱼水之欢，而女人却可以名正言顺地永远拥有。我还是想要女身的利安。”
“现在的利安，应该已经是成龙了吧。他不太可能再随便变化成为女身……”
“可是他是龙族和珍珠精的结晶呀。就连那个开都可以变化，他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和开有点不同……”
“什么不同？”
“无论他变不变化，天界想要他的人多的是。除了你，还有我身边可爱的小侍女……恩哼，我知道红的目的了。”
“什么？”白虎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回到这个方向了？
“废了开后，龙王势必需要一个新妃。现任龙王敖广至今尚未有继承人，而红他们从以前开始就很中意利安了。你想
想，你的竞争对手是不是很强大？”
“是这样吗？”白虎毕竟不是个笨蛋，一点就通后不禁狠狠地皱起了眉毛。“既然如此，我就得早点下手了。敖兄他
们怎么想我不管，可是谁也不能乱动我的利安。娘娘，红大人他们的计划，请不要把我也加进去。告辞了。”
风过，人形化为虎形。御风的白虎已经消失在宫殿之外。
“真是个急性子的家伙。”王母叹笑，勾起的唇角上不知不觉染上一丝阴谋的色彩。“红的计划，果真那么简单？我
还真想看看现在开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不过，恐怕这也将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他了。”
说着，扫一眼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位子，忍不住叹息，“夫君啊，你去采药怎么还不回来？晚来一步的话，就看不到这
难得的好戏喽。”

 

水晶宫，东海龙王的寝殿，此刻正陷入最慌乱的状态中。而造成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苦恼不休的小娃娃。
自从他在敖广面前第一次放声啼哭后，从某一个时刻起，他便号啕不止。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停止哪怕是片刻的时
间。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的父亲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用最大的耐心拍着哄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