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桃夭

“我已不再拥有竖眼，无法将他的魂魄与肉体分离彻底地将他消灭。所以，我只能封了他。我以为对任性又离不开敖
兄的开来说，那是最可怕的惩罚。没想到他仅仅用了三百年就能脱困而出。我更没想到的是，他不只头发被染黑，连
性子也改变了许多，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那么这一切，你才是始作俑者。”
杨戬长叹：“我承认，我失算了。”
“既然如此，身为你的妻子和王母，我有责任出手了。”
“你想做什么？”
“召集众仙，寻求应对这乱局之策。”

离开八
龙王剑啊龙王剑，天地间最古老也最锐利的神兵，历来，只有东海龙族之王才能挥舞的利器，今日，在敖广的手中重
现。
细致的龙纹缠绕在剑柄上，华丽中自有一股凛然之气。虽然已经不再有那三颗海底无双的至宝作为装饰，可是它的美
丽与犀利，并不因此而稍褪几分。
龙王剑握在东海龙王手中，龙王要讨伐的是那个手掌琉璃枪的龙族太子。
养了他三百年，第一次能从那双透明的眼中，看到情感。
闪闪发光的，充满渴望的眸子，流露这无庸置疑的对战斗的渴望。长长的浅灰的发，随着风雨在身后轻轻地挥动。

 

乌云越积越厚，风愈大，雨愈急，浪愈高。
龙怒，天怒。
乌云层中隐隐有几丝蛇状的闪光，渐渐的电光越来越近，终于在一声巨响后，劈落在龙王和龙族太子之间。
龙王剑劈下，琉璃枪尖挑起，只一瞬，剧烈的撞击声，似乎连天地都能粉碎。
音杀！杀尽天下万物。
敖广怒极中，仍未丧失理智。他记得，重华手中的琉璃枪，是天魔人三界中，唯一能以声音粉碎一切的兵器。与坚硬
无双的龙王剑的撞击，更能发挥它的威力。
刚刚听到声音，皮肤便感到“音杀”的威力。
仿佛无数把利刃在疯狂地切割皮肤，连风声雨声浪涛声都尽成虚无，全身上下，只能感受到声音带来的巨大痛苦。
握剑的手在抖，轻微的颤抖并非本意，仅只是对声音的本能反应，似乎手掌再也控制不住那柄神兵。
龙王惊骇，将手中的龙王剑竖在胸前，利用龙王剑自身的颤动，制造结界。
很快的，隐隐散发着苍青色光芒的结界渐渐扩展开来，将琉璃枪引发的声音控制在结界之内。
重华一直握着枪不动，只冷冷地看着龙王，看他如何使用龙王剑，直到，声音完全消失。

 

“父王真的很厉害。”清亮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敬佩，“怎么办？”
那边，开看着他们父子的争斗，唇上有一缕冷笑。
“东海青龙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重华，小心点，别要了他的性命。”
“为什么？”重华挑眉，不解。
“因为我现在还不想让他解脱。”笑得非常清丽动人，也异常的残暴冷血。薄唇中吐出的言语，令龙王的心忍不住下
沉。
“好吧。”重华点头，看向龙王的目光中，全然找不到一丝父子情。
“不过，你最好快点。”忽然发觉了什么，开抬头凝视天边，露出一种似笑非笑却又充满了讥讽的表情。
“短时间内我打不败他！”重华老实地说，“父王真的很强。”
“伤到他就好，我还没做好一次面对两只竖眼的准备。”
“什么？”
“看到天边的紫云没？天帝出巡了。”远远看到天边的紫色祥云，开眯起了瞳孔。

 

同一时刻，重华动。
琉璃枪尖幻化出无数影子，比暴风雨更快地，罩向龙王。
虚虚实实、轻重缓急，几乎从不可预计的角度刺出的枪尖，令龙王应接不暇。稍一分心，枪尖刺破龙王剑的防护，顺
着他的脸颊擦过，挑落一片血。
龙血如注。虽是小伤，琉璃枪尖上也凝成了鲜艳的血珠。龙王正惊讶间，听到开一声轻喝：
“乖孩子，走！”
然后，两条人影消失在眼前。

 

头顶，乌云被外力强行驱散，天地间只有天帝能使用的紫色云彩就在上面。
高高在上，至高无上的天帝出巡的象征，是开曾经驾御如今却是利安所拥有的。紫云出，利安至。难怪开会走得那么
及时那么迅速。
龙王看着空无一人的云层，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叹气的冲动。
那个，真的是开吗？开会对利安如此忌惮？以他本来的性子，怎么可避开利安？就算会死，也要拼个两败俱伤。况且
，现在，他的身边还有重华。
重华这个孩子，他一手养大，三百年的朝夕相处，敖广却从来不曾了解他。
他极美丽，异常强悍，拥有竖眼，是龙族中首屈一指的战将。可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尊
无心的雕像。
他的无心，使得他对人极度无情。没人能有办法动摇他的表情，也无人能指责他对人的冷漠。毕竟，谁能责备雕像的
无知无觉呢？就算有人多事死在他眼前，他也不多看一眼多理会半分。任何人对他来说，甚至连空气中不如。顶多，
也就是一堆完全不被放在眼里的垃圾而已。
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龙族的所有人若有若无都有一点。甚至连龙王，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感触。可是，他无话可说，
因为，这是重华的本性，本性的目中无人，本性的冷漠无心，本性的蔑视，本性的虚无，本性的令人不可也不敢琢磨
。重华的无心已经是他最大的特征。
可是在开的面前，重华却换了个样子。乖巧、听话，并且兴致勃勃得像个孩子。甚至连对战时的眼神，都在闪闪发光
。重华的感情，难道真的如当初揣测的一样，全系在开的身上吗？
重华和开、开和重华之间，是怎样羁绊？为什么这样的羁绊，会令龙王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叫人从头冷到脚的寒意？
那一双从某些角度来说极相似的黄龙，到底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怔忪间，紫云中已跳下一身简便的利安。
“敖兄，我听说开出现了……”
遍地火烧的残骸，令身为天帝看惯了征战的利安有一刹那的沉默，然后，他看向龙王。
“敖兄，这是……”
“火龙族的战将们。”不忍再看现场一眼，龙王招来风和浪，将这些战死的尸骸带回海中。
“火龙？那……红大人和红姐姐呢？”
“他们……已殉职。”
“……”利安沉默片刻，“怪不得我听到了天哭海啸。是……开做的吗？”
“利安，愿意陪我到水晶宫吗？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好的。”利安点头。身为出身龙族的天帝，利安真的觉得，自己有必要走这一趟。

 

王母娘娘召集众仙寻找对策，她的夫君杨戬却留在房里继续观察着东海上空的动静。
看到重华和开无声息地逸走，杨戬陷入了沉思中。
如敖广所想的，杨戬也不会那么简单地认为开是怕了利安。事实上，从杨戬的角度看，利安未必会是开的对手，利安
对开的胜率，也只在四成上下游走。况且，现在有重华在开的身边，两只竖眼对另外两只，结果最多也就是两败俱伤
，龙王和利安不可能胜得轻松从容，开更不可能会胆怯退走。
那么，开为什么退？从他的性格分析，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
他极任性，极偏执，极疯狂。可是这都只是事关东海龙王敖广的时候才出现的症状。即使龙吉以他这个毛病及它带来
的后果作为理由发动战争推翻了他，那也只是因为当时，他已为敖广狂。可是，在他成为天帝的三千年间，他并未给
任何人机会。他并不只是人们印象中狂乱的笨蛋。他天帝的位置，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额头上的竖眼。也许更因为，他
不疯狂时候的冷酷。
现在，很明显，他已不再为龙王牵肠挂肚。龙王能制约他的最大的武器也不过是他对敖广的情感。现在这武器似已不
再有用武之地，开已不再为情所困，那么，以他的手段，他会做什么？拥有两只竖眼的力量几乎拥有绝对优势的他，
会带着重华做什么？
越想，越伤脑筋。杨戬这才发觉，他对开，了解得实在不多，这一点点了解，并不足以令他判断出开的下一个步骤。
于是，杨戬站了起来，决定往东海走一趟。
如果龙吉真的要再对付开，那么他这个夫君能做的，也就是尽己所能，帮她一把。

 

水晶宫里，刚刚为火龙一族做了初步的安置，敖广和利安聚集在偏厅里，喝茶。
利安在不久之前刚刚见过敖广，可是现在面对面仔细观察，却发现龙王的眼底，已含着淡淡的疲惫。
利安知道为什么。火龙是龙族的主要战力，红是敖广的心腹重臣，红十妹是龙族三大统兵大将之一，可是在一天之内
，他们全都魂归离恨天。龙族已经有千多年未曾遭遇这等惨重的损失了，敖广不为此头痛才怪。
更令人难过的是，令龙族蒙受如此巨大悲痛的，是开，龙王妃开！
利安还没见过开，可是，他也明白，能让敖广露出如此疲累的，不会是原来的开，至少，不会是利安认识的那个开。
利安放下茶杯，注视着敖广，慢慢道：
“敖兄，现在怎么办？”
“恩？”龙王抬起头。
“那个开，您打算如何处置？”
“我……正在考虑。”
“我一直很想问您……”
“什么？”有什么重大问题，非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您一定要开做您的王妃，真的是因为，您爱他吗？”

离开9
爱他吗？爱开吗？
敖广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坐在面前英武非凡的青年天帝，慢慢地漾出一丝苦笑：“利安，你已经长大了。”
“是的，我觉得也许我已经有能力客观地评价一些事情。”
“那么，你已经懂得什么是爱了吗？”
“我曾经遇到一个女人，她是人类，我明知道她的生命不过短短百年不可能陪我白头偕老，我仍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
。当初我做出这个决定时，很多人都反对，只有您支持。”
龙王不语，他还记得这件事，利安的选择的确令很多人失望，谁都以为当时利安的激动只不过是年少轻狂的冲动。人
类的生命太短暂，仅仅百年的甜蜜相伴，对人类来说已经足够，可是对几乎拥有无穷生命的黄龙来说，短得残忍。很
多人都劝过利安不要和人类在一起，免得感情投入太深，最后却失去了对象。但，利安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类做他的妻
子。
“对杏沙的过世，我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并不觉得太悲伤，毕竟我们曾一起度过那么多年的甜蜜时光，这样的经历，
使我感到的幸福比悲伤的回忆更多，我很满意了。能把握，也学会放弃，这应该就是爱了吧。”
“利安，你很幸福。”看着不自觉流露出甜蜜微笑的利安，敖广衷心地发出感叹。
“是的，我很幸福。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幸福。我衷心地希望，无论您选择谁，您都能幸福。”
“我也很希望。”龙王第一次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这么当面说，不自觉的，一股混合着困窘的淡淡的愉快浮上心头
，“不过，这个，和你提出的问题有什么关连？”
“如果您真的爱开，无论如何只要他做您的王妃，那么，我由衷地支持您。”
敖广还来不及反应。偏厅外传入一个男人叹笑的声音：
“利安，你还真是个好孩子。”
循声看过去，宽袍大袖长发飘飘潇洒绝伦的美男子，正含笑站在门口。
利安笑了：“杨道兄，你怎么也来了？”
“我有事，要和龙王大人商量一番。”杨戬拱手为礼，朝龙王道，“广大人，不会怪我不经传召无礼闯入吧。”
“清道妙源真君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龙王注视这个在仙界有着极高地位的仙人，现任王母娘娘的夫婿，眉心打了一个结。
“我不过是想在事态变更严重之前，找出个办法而已。”
“寻求对策？”龙王眯起了眼。
“对……”杨戬正要继续，偏厅外响起利安随从惊恐的声音：
“陛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三人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利安开口道：
“什么事？详细奏明。”
“是。”偏厅门口跪着一个侍从，颤抖着声音道：“金阙云宫闯来消息，龙太子重华殿下正在宫里大肆破坏。”
什么？“唬”的一声三人全站起来了，利安抢先一步道：“敖兄，我得回去看看。”
“我也去。”龙王沉静道，他的表情不知不觉间阴沉了几分。
“还有我。”杨戬也举起了手。

 

利安赶到金阙云宫的时候，看到被拆了一半破砖烂瓦成堆的宫殿和四处奔逃哭嚎的人群，以及那个高高据在云头之上
，用一双无情透明的眼眸俯视众生的银甲神将。
平素高傲冷漠的天宫，难得会有如此热闹的景象。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瓦砾成堆，到处是鬼哭狼嚎形象不在
的众神众仙，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而造成这一切破坏与混乱的人，只有一个。只有那个手执琉璃枪，傲慢地俯视一群所谓神仙在灾难面前演出百般丑态
的人。他的身前，倒卧着无数的天兵天将的尸身，银亮的盔甲上纤尘不染，那耀眼的光芒，愈发显得冷酷残忍，也愈
发地令人胆战心惊。
绝色，绝利。号称龙族第一战将的重华太子，果然不是普通天兵天将可以抵抗的，天帝利安看着满地尸骸，露出苦笑
。

 

利安和龙王及杨戬并未使用紫云，而是自己飞到了金阙云宫之上，这样的速度比较快。此刻，他们站在另一片云头上
，与重华遥遥相对。
重华已看到他们，他缓缓地举起手里的长枪。琉璃枪冰冷无色的枪尖指在利安身上。
什么意思？利安看看自己，再看看重华，笑得更苦了。
“重华的意思是挑衅吧。
“好象是。利安，我很久没欣赏过你的武技了，要表现一下吗？”杨戬一直看着重华，唇边挂着一如往常一般潇洒的
微笑，怂恿道。
“似乎不上也不行呐。”看着重华的枪尖在微微摆动，空气里的声音波动开始起变化，利安心神一凝，便要出去。
孰料，肩膀被人按住了，属于龙王的沉稳的声音响起来。
“我去。”

 

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对上，这一次的气氛，较上一次来得严肃。
龙王看着重华，很慢却很明白地道：“重华，你要做什么？”
微微侧着头看着龙王，重华的表情很平淡。然后，他的唇角翘起来，从来不曾让人看过的带着恶意的微笑出现的人前
，配上他清冷的气质，更显得刺眼异常。他清亮圆润如珍珠的声音淡淡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