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焱绯忽然发出了一声嘤咛,他终于缓缓睁开眼。
[你可终于醒了!]见状,绿绣巧步移回床畔。
[你......你是谁?]焱绯睁着迷蒙的双眼,有些困难地开口。
此时,刚清醒的焱绯其实身体还很不舒服,他的脸色苍白且虚弱不已,但一见屋内有名女子,顾虑礼节,他撑着身体想
要爬起来与她说话,可无奈他头晕目眩又浑身乏力,努力了好半天都还坐不起身。
[你不认得我也是应该的,我是绿绣,是夏总管好心要我端些饭菜来给你吃的。]
扶焱绯靠着床柱坐起身,绿绣说完便指了指桌上冷掉多时的饭菜。
[绿绣,谢谢你......有劳了。]焱绯点头向她致谢,可随即发现自己回到了以前与四儿一起住的房间,而非身处皇矞阁
,他疑惑地问绿绣:[主子......他人呢?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料绿绣一听,竟不客气的当场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话真好笑!我问你,你若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
绿绣,你......你说这话我听不懂。] 见着绿绣的反应,焱绯有丝不安的反问。他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哈!你还在做啥春秋大梦啊?主子他早已另觅新欢,没将你赶出靖王府,还让你待在这里算是仁至义尽了!]绿绣心直
口快的说。
而她越讲就越见焱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虽然她心里也觉得焱绯有些可怜,但像这样的往例,她在府里见过太多了。
焱绯不过是十三皇子李琛的一个玩物,兴致过了便丢弃了。
下人服侍主子高兴,乃是天经地义!这是一种铁律,只是焱绯似乎依旧不懂,这一切不过是主子一时兴起的逢场作戏而
已。
多么悲哀啊!
[你应该知道[物有几等物,人有几等人]这句话吧?瞧你还真以为主子把你当宝呢!我劝你往后就安安分分的像以前一样
干活吧,省得再多惹是非!要是主子一个不高兴,你不知道还有多少罪好受?]
绿绣忍不住奚落焱绯,嘲讽的说。
而绿绣的话每一句都像针一样地刺穿焱绯的心,淌出了汨汨的鲜血。
被玩弄之后,再毫不留情地丢弃......这就是他们身为下人的命吗?
一股浓浓的悲伤溢满了他的心,焱绯想起李琛脸上那比任何人都还要温暖的温柔微笑。
他曾经是那么温柔地对待他!他不相信李琛会真的不要他!这不会是真的!
[你是......骗我的吗?]事实太过残忍,焱绯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实在无法全盘接受。
他无法相信李琛会在他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了他之后,再无情地将他抛弃!
虽然过去他就好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比美丽的梦境一样,可现在要他被迫清醒,又残忍地告诉他已经梦醒时分,他怎能接
受?
[信不信随你,要不是看在你是四儿最重视的朋友份上,我才懒得与你说这些!]她悻悻然的又道:[话说回来,四儿有
你这样的朋友还真倒楣,他人都失踪好些天了,你竟然一点儿都不关心他,还在这儿伤春悲秋!]
绿绣原先就不喜欢焱绯,她对焱绯的行为更是看不过去,她认为既然身为奴隶,就应该要早些认命。原以为焱绯既是四
儿的朋友,四儿会好好教导焱绯,没想到焱绯连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四儿的事让沉浸在哀伤里的焱绯抬眸望向绿绣,他强压下心里泛起的愁怅,慌张的问:[你说四儿不见了?可夏总管不是
说......]
[甭蠢了,夏三滥的话能听,狗屎都能吃了!]绿绣登时露出愠色骂道。
听见绿绣与四儿一样骂夏总管的语气,焱绯见她的样子不像说谎,详细一问之后才发现四儿与绿绣情投意合,感情也十
分要好,只是四儿瞒着他没说。
与她的言谈中,焱绯又惊讶于四儿竟从那日让夏总管叫出去之后,就整整一个月没有回来过了!难怪他找过四儿并多次
,却总是没一次见着他。
[四儿不是被夏总管派出府富差吗?]焱绯担忧的道,没想到当他与李琛在皇矞阁里嘻笑的时候,四儿竟然已经下落不明
了。
[是这样没错,但四儿曾私下偷偷告诉我夏三滥交代了件大事要他做,至于是什么事就不得而知:可现在夏三滥又说四
儿是让主子给调去当差的,说法前后不一,要不是知道你是四儿最要好的朋友,我才不想来问你呢!]四儿的事,令绿
绣忧心忡忡。
[绿绣,你能否想想四儿可有说过他帮夏总管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吗?]焱绯直觉不妙,焦虑的问。
绿绣以手拄着头想了想,好半晌才道:[好像是要拿什么东西......唉,连你都没有四儿的下落,想必他是凶多吉少了
。]
绿绣难过不已。
焱绯瞧见绿绣这般为四儿担心的模样,忆及四儿平时对他照顾有加,心里顿时盈满对他的愧疚。
[绿绣,你别伤心,四儿他人那么好,不会有事的,不然我找个机会问问主子,你说可好?]
[你现在还想见主子?] 绿绣不敢置信的问。
[我、我想见他......] 焱绯黯然地垂首应道。
绿绣瞪着一脸病容、彷佛风一吹就会被吹倒的焱绯,他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要是真见着主子,他不晓得会不会承受
不了打击?
虽说她不喜欢焱绯,但焱绯好歹也是四儿的朋友,当初四儿在离开靖王府前曾找过她,要她多帮忙焱绯,说要是他不在
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希望她多照顾他。
只是她没想到焱绯没事,反倒是四儿就此一去不回,吉凶未卜!
一想到也许能从主子那得知四儿的下落,绿绣也管不了那么多地对他说:[过些日子你身子好一些,我再带你去见主子
。]
绿绣到底是女孩家心细些,李琛先前对焱绯的好,她与喜婢这些在皇矞阁里的丫鬟都是看在眼里的。
绿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丑话先说在前头,在见到主子之前,你心里最好要有个底,不管见着了什么,都别往
心里疙瘩,你可懂我的意思吗?]
[嗯......我懂......]焱绯点点头,对绿绣淡淡的一笑。
只要见着李琛,他就会知道李琛是不是真的对他厌倦了,如果是的话,那他会安安分分地只求还能跟在他的身边服侍他
。
[那你先歇着吧,我晚些再来看你。]绿绣协助焱绯再躺下,并将半敞的木窗关上,接着便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去。
[绿绣,谢谢你。]焱绯在她离去前感激的道,因为绿绣是靖王府里第一个除了四儿以外主动关心他的人。
绿绣转头看了焱徘一眼,朝他摇摇手,提起禄衣裙,跨出门槛离开了。
目送她离去后,焱绯挣扎地爬起身,却再也睡不着。
李琛的事、四儿的事......在焱绯的心里纠缠成一圈乱线,他觉得心里头好慌乱、好无助,所有的事都在瞬间变了调。
焱绯越想就越难过,费力地撑起因多日未进食而软弱无力的身子,想要喝口水,但无奈还未走到桌旁,人往前一软,一
个踉跄就跌倒在地上。
双腿摔得极疼,焱绯忍痛不敢惊喊,他咬着唇在灰石地上爬,好不容易才够上桌缘,喝了口水,他趴在桌面上,脸因发
烧而酡红着,但他仍强打起精神,甫抬眸便看见夕阳的光线从木制窗栏间隙照入室内。
焱绯想等李琛,他无法令自己死心,他相信李琛还是爱他的,相信他会来寻找他......
可夕阳西下的黄昏之景逐渐让夜色所取代......
在这之后,无论焱绯怎么等,就算他身体痊愈都过了好些天,李琛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绿绣带他到皇矞阁去,也总让夏总管给档在屋外,而他更免不了受夏总管一顿恶形恶状的臭骂。
[这不是焱徘吗?这里已经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既是奴隶身分就该滚回去干活,主子他说了--今后不想再见到你!]
也许夏总管是因先前李琛对他好的事记恨在先,焱绯就这样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给轰了出去;像是故意要让他难堪似的,
此后靖王府里大大小小的杂活,诸如砍柴、打扫、挑水、挑粪等等,夏总管统统要他去做,存心要将焱绯活活累死似的
折磨他。
但无论受到多少不平等的虐待,焱绯都咬紧牙关逼自己要撑下去,他相信总有一天李琛会想到他,他会再来找他!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焱绯却什么也没有等到,只有日复一日的劳役粗活在等着他。
半个月后的一日夜里,靖王府前忽然一阵骚动,人声鼎沸的声响令焱绯在睡梦中被惊醒,他步下睡榻穿好衣裳就往外奔
去,心里直觉是李琛回来了。
一到王府大门处,远远便望见那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焱绯捂着嘴,泪水浮上碧绿色的眼瞳,重逢的感动差点令他喜极
而泣。
李琛回来了!
焱绯一见到他,不禁喜上眉梢,极欲穿越人群迎接他。
[琛......啊!]焱绯惊呼一声,他还未到达李琛的身边,有人便故意将他绊倒在地。
就在焱绯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笑容僵凝在脸上。
因为坐在黑鬃俊马上的李琛冷冷地望向焱绯,他看见了那双湖水绿般的眼眸,可仅是冷冷一睨,对于跌坐在地上的焱绯
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走过焱绯的身旁,来到轿子前。
掀起轿帘,在李琛的牵引之下,一名装扮美丽的女子步出轿子,两人恩爱的模样登时羡煞在场所有人。
李琛自始至终都未曾再看他一眼!焱绯呆坐在原地不知多久,直到耳边传来了其他人无情的窃窃私语--
[主子终于陪皇上打猎回来了!听说他怀里那名娇滴滴的美人是咱们城里醉花楼的第一花魁李仙仙,她与主子果真是才
子佳人、郎才女貌!]
[是呀!这李仙仙要是让咱们主子搞大肚子,起码也有个妾能做,要是她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一辈子都能享受荣华
富贵呀!]
[就是说嘛!不像某个不知好歹的贱奴,没本事还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羞不羞人哪!要我还真没脸出来见人,早就一
头撞死!]
下人们的批评声浪全数传入焱绯的耳里,恶毒的、中伤的、挑衅的......他压根儿不在乎,只知道原来自己在靖王府里
等了许多天,而今再见到的李琛......竟是与那名新欢出游了。
李琛看都不看他一眼,彷佛他们从未相知、相恋......
而他却傻傻的,什么事都不知道。
焱绯捏紧怀里前些天因端午节到了,他熬夜为李琛所做、希望他佩戴在身上逢凶化吉的小香包。
本想在兄到李琛时当面送给他,但焱绯想也许已经不需要了......
忽然间,他想起李琛曾经吟过的一首诗--
谁知明镜里,形影自相怜......
焱绯无语地远远望着众人簇拥着李琛与那名美丽女子往皇矞阁走去的翩翩身影,心版上的寒霜却冻得他万念俱灰。
夜,终于......渐渐变得更深了。
自从那日李琛回府时对焱绯态度大大地转变之后,待在靖王府里的焱绯开始了饱受众人欺凌的日子。
以前焱绯在靖王府中做事,虽然因为身分卑下而被众人挖苦,但一直都有四儿为他挡去府中某些下人们的恶作剧,可如
今四儿下落不明不在焱绯身边,许多见焱绯失了势的下人与奴婢们便乘机捉弄他、刁难他!
而对焱绯成见早已颇深的夏总管除了欺压他以外,手段更是变本加厉,只要一逮到机会,无论多尖酸刻薄的话他都骂得
出口,甚至有时还会口出恶言讽刺,叫众人来观看,并还引以为乐。
奴隶的身分地位在当时是最下层的,许多大户人家不把他们当成人看的例子比比皆是,更有听过让雇主殴打致死又被随
意弃尸的奴隶......这些都是以前四儿器重心长警告过他的话。
只要为奴,就是有苦也难伸,因为皇亲国戚拥有天大的权力,地方上的官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去管靖王府
的事。
自凌晨忙到午夜,做着夏总管交代的工作直到现在,焱绯才有时间休息,累得眼皮都几乎要合上了。
一身脏污的焱绯在他的小房键里,用冰冷的水擦拭着身体。
干了一整天的活,焱绯瘦弱的身子又越见憔悴了。
原本纤细的双手因过度出力而满是红肿的水泡,双腿也因在树林间砍柴不慎跌倒而有许多破皮擦伤。
焱绯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打理干净,他知道现在孤苦无依的处境很苦,但他更知道再累他都得撑下去,一方面是为了找到
四儿,他必须待在靖王府里;一方面是自己在等待,等待或许李琛还会有回头的一天。
而原想藉由这些劳役让自己忘了那触心的痛楚,可是焱绯表面再坚强,却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想起了昔日温柔待
他的李琛......
在见到那一幕,见到那令他心碎难过、几乎痛不欲生的李琛之后,焱绯心里只剩下哀莫大于心死的凄凉。
他曾经那么爱他、那么信任他,更曾经以为李琛也是如此......
但是如今李琛给他的,却只有无尽的沉重伤痛。
是他太过痴傻,才会不知那不过是贵为皇子的李琛耍玩人心的一种游戏!
净身完的焱绯往窗外望去,已经是丑时了,等一下鸡鸣时又是一天的粗活等着他。焱绯坐上床铺,闭上眼叹了口气。
他知道,此后再也没有人愿意真心对他好......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凄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焱绯哀伤的喃喃自语。
过去的所有美好,如今已成过眼云烟。
恋栈着以往,可此情此景,教自己情何以堪?
眼角淌下了成串晶莹的泪,焱绯哭自己好傻,他总在夜里用心酸的泪和揪心的痛去填补身上因李琛而起的每一处哀怆空
洞,却又每每抑郁得无法抚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何时才能解脱?
李琛,你可有听见我为你心碎的声音......
第十章
顶着烈阳的暑气,焱绯在靖王府后院的柴房外劈着灶房要用的柴薪,准备等会儿拿去给煮晚宴的厨子们使用。
焱绯早已穿回了以前的旧衣衫,连日来因李琛的事而日夜抑郁的他,那站在日阳下的身影显得单薄不已。
一整个早上都没能休息的焱绯,脸色有些发白,他感觉人有些发昏,但就算再累,他却不能让自己停下动作,因为等会
儿会有人来巡查,他不能偷懒。
可他的身体却因体力透支而逐渐力不从心......
[原来你在这里。]
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倏地窜入举起斧头正要往下劈的焱绯耳里,他突地手软,一个重心不稳,竟连人带斧地往后倒栽。
[啊!]感觉身子让人抱住的焱绯,发出一声惊呼。他抬眸,望见一个陌生英俊的男子正对着他微笑。
[美人,你不认得我了吗?]
来人语气虽是调侃意味,但那双眸子却牢牢地盯住焱绯的脸,将焱绯见着他时的落寞尽收眼底,淡淡一笑。
此人正是齐若谦,他在来此之前已将焱绯在靖王府过去的点点滴滴调查清楚还刻意选在李琛不在的时候来访。
焱绯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对他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
[谢谢你,请你放开我。]一直让人抱着,焱绯很不习惯,反手推开齐若谦,无奈对方的力气比他大上数倍,硬是将他扣
在怀里。
[似乎每次见面,你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齐某真是不懂李琛哪一点好,值得你这样为他死心塌地?]
齐若谦扶着焱绯让他安稳地站好后,缓缓说道。
[你、你是......那日我在皇宫里遇见的齐公子?]
心中隐隐浮出不祥的预感,猛地回想起齐若谦的身分,焱绯有些惊讶像齐若谦这样的名流公子竟然私下来找他?
[呵,美人,看样子你的记忆力还不算太差。]齐若谦又道:[你可想知道齐某为何来这儿?]
见焱绯怯懦不安地点点头,齐若谦自锦面华衫的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说:[这样东西你还认得吗?]
顺着齐若谦手中的红细绳往下看,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在日照之下璀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