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老 上——不睡城的孩子

女子低头轻轻念了一个名字，门锁开了。她转身走出去，出去以前，她从门缝对疏影说， “顺带告诉你，这里除开锁，还布下了断骨结界。”

说完她拉上滑门。

疏影站起来冲到滑门旁，高声说，“我不知道大人究竟想要什么，但是绝对不是你能够给大人的。你内心的邪恶让我作呕，大人一定不会爱上你这样的女人。”

一阵风过来，门轻轻晃动。他从滑门上的阴影里看见女子的衣袂在风中舞动。“不论如何，你将在这里度过你生命最后的时间了。”

“大人一定会来就我。”疏影吸了口气，用整个丹田向那边吼出这句话。

霎时无声。

可是，大人真的会来么？他跪坐在月光前。

——

落白眯了眯眼，光晕之下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姣好的脸型，深如大海的瞳仁……一双手轻轻扶在背上，一股气流从脊髓出贯穿，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那里涌来。

落白赶紧坐起来，跪到地上。

“大人……疏影，疏影他……”

“我知道。”

口中一股血腥味，落白咽了一口。唇舌也干燥不已。他看了一眼大人，以为会受到责罚。而玄廷此刻只是让他起来，就再无言语。

可是疏影在大人心中的地位究竟是什么？从一开始落白就因大人的举动而懵了。

子时的时候，那位公主再次在林中棫树下等来了玄廷。她说要将这座城池交与玄廷，并且要求玄廷将疏影交与自己。

玄廷说了一句话，便立刻将手中的剑向觉毓公主颈项上划去。

剑落地，公主头颅落地。连带落白都被骇住了，不明白大人为何这样做。但接下来他立刻就明白了。

从觉毓公主头颅断出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股股黑烟。烟渐渐到浓处，又一个头颅从那里长出来。长出的却不是觉毓公主美艳的脸颊，而是一张蓬头垢面的怪物的头。觉毓公主华美的衣服渐渐破裂，一具硕大的身躯从那里挤出来，无比丑陋。

一股恶臭渐渐袭来。尽管是在四壁空旷的野外，落白也不禁阵阵作呕。

“哈哈哈……不愧是心字玄廷，这样就知道了是我在操控她的意识。”那怪物的笑声也让人厌恶无比。“我不过是想利用她来引诱你，然后再趁机破壳出来吸了你的妖力。玄廷的妖力，是全天下妖和人所垂涎的。哪想你对那妞不感兴趣……不过也好，不然我怎地又有机会和殿下您打照面？”

他俯身拾起玄廷随身佩戴的剑，道，“玄廷大人看见我，吓得连剑都掉了。”

面对这样的挑衅，落白说，“大人不用出手你都会灰飞烟灭。”随后将要动手，玄廷伸手一挡，制止了他。

“落白，再看看。”

落白退了一步静静看着那怪物的下一步动作。突然他脑海中浮出一个名字，“岂鼥”,传说中能够寄宿在人类身体中操控人类意思，并能够设下与神结界相似的一种结界，尽管岂鼥只会一种结界，并且那种结界力量很小，但也足够对付像落白这样较为厉害的妖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今天那庵堂里的结界，便是岂鼥布下的。

这样一来，疏影便是他布下结界的目的的！

如果不能打败玄廷，那么，疏影，便是他的最后武器！

他暗暗想这岂鼥妖的智商也并非同他的模样那样对等。只是，不知疏影到底在玄廷心中的地位到底如何。

方才玄廷对觉毓公主说的那句话，究竟是哪个意思？还是，两者都有？

此时岂鼥用玄廷的剑对玄廷进行攻击。剑光闪闪，黑色烟雾绸缎般轻盈在剑身游走，慢慢向前袭来，想要擒拿玄廷的身体。不知是玄廷暗用了力量，还是玄廷根本没有动，而是光是她的妖力便将那擒拿烟给震慑了，并不接近他。

岂鼥妖收回剑，脸上带着挫败的神情。旋即他又挂起那让人作呕的笑脸，说，“果然是玄廷，不过，身为妖，不知你是否能躲过我这招。”

他要用结界了。落白握紧拳头。今天遭遇的那场结界，让他有些阴影。大人的厉害自己固然是不能比的，只是……大人妖力强大，这结界对大人的力量便倍数增加。到时候，不知道大人能否躲过。

如果不能……落白将拳头握得更紧了。如果不能，落白会为大人挡住所有的结界。

冰蓝色立方体向玄廷靠近，玄廷指中飞出几把利刃，暗暗向那冰蓝色刺去。那些利刃飞入蓝色，速度倏然间降下来，等到穿过那结界时，便完全如同失去了力气，掉落到地上。

剑在那妖怪手中。玄廷跃身一起，袖中带风，将那冰蓝色制住，并不向前。

“哈哈哈……我道心字玄廷有多厉害，看来还是躲不过我这堪与神媲美的结界。”他轻轻哼了一身，又加重了力道。

大人本可以轻易击败他的，只是大人有顾虑，想留下活口，让被他操纵的觉毓公主不至于死于自己剑下。落白心中权衡了一下，那就照大人的心思去做吧，其余的任何，落白都不在乎。

他倏然间冲到那片蓝色前，十指相扣，暗念咒语。身前顿时出现一面镜，从中有万张光芒射出。蓝色渐渐被吸入镜中，而落白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直到一股血从他嘴角流出。

“落白。”玄廷轻轻拖了他，挡在他身前。蓝色结界一点点将玄廷吸入，落白在身后挣扎着，想要为大人挡住这结界，然而玄廷制住了他，不让他动。

突然之间，那蓝色突然破裂，炸开的声音如震天雷动。落白含住一口血，睁眼看了一眼。

大人，竟然用妖力震开了这结界！

落白长长舒了口气，跌坐在草地上。那岂鼥妖还不可思议而有心有不甘的看着这一切，这个用他整个生命和身体造出的结界。随着蓝色的四散，他的身体也四散开来。

随后，公主的脸出现在那灰色的之中。她怨怨而又满足的笑了。

“大人，我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甚至被这岂鼥妖所蛊惑。大人我很抱歉。刚才，能够将我终身在庵堂里所修行的结界破除咒念与大人，就当是对我自己最后的救赎。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求大人原谅。大人，那个孩子，在紫云庵的缨妖界，我已经解除。”

“大人，他对我说，他相信大人一定会去救他。大人，我真的羡慕他……”

话音刚落，一阵晨光贯穿群山，万丈光芒透过树影照进来，而觉毓公主的脸，在晨光中渐渐淡去。落白觉得她最后会心的笑了，化作金色光斑，追随这烈火与太阳。

玄廷将那支剑插在她消失的地方，低低说了句，这样就好。

在锁寒阁，疏影追着落白讲了无数遍当时的情形。落白也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讲给他听。

“可是，你说，当时大人对觉毓公主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落白想了想，虽然会引起歧义，而且到目前为止落白还是始终没有想明白到底是哪个意思，告诉疏影让他乐上几日也无妨。

“觉毓公主想要以和给大人一座城池来交换疏影事，大人说，我不需要城池。”

以为大人想要城池，便穷尽一生去为大人求的一座城池，到头来却是大人毫不在乎的东西。深爱大人，因为过分想要得到哪怕只是大人的视线，不惜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岂鼥妖，并愚蠢的被岂鼥妖所操控。

但疏影并不觉得觉毓公主对玄廷的爱是愚蠢的。相反，他觉得那很伟大。只是，听见觉毓说“圆寂”的时候，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恐惧。

疏影也并不知道大人究竟是不愿要一座城池，还是不愿舍弃自己，或是两者都不愿，但是即使是前者，他也知足。

八.月转廊

【 话说一日疏影找来一辆马车系在独角兽身后，把落白拖来坐在车里，然后驾着马车满城疯跑。

突然，落白感觉剧烈一震，独角兽幽幽叫了几声，落白出来，看见疏影把别人的院墙撞了一个大洞。

疏影说：怎么办，跑？

落白说：不跑。把车停下，换一匹马来系在马车车身上，然后我们把骑独角兽回去。

疏影说：那主人看见这车破了，也会知道是这车撞的他的墙啊。

落白说：你不会把这车的车身对着另外一面墙么。

从此，疏影对落白敬佩有加。 】

落白生病了。

疏影坐到他房间的床榻旁，不时摸摸他的额头，滚烫迟迟不退。

“也许是前几天用了镜，所以有些疲累。等等就好。”落白虚弱的说。

“怎么可以呢，生病就要看大夫，熬药吃药……还要在身上扎针。”

“那时你们人类，我们妖不一样。还有，那个不是扎针，那是针灸。”落白转头。

“喔。”疏影点点头。“那去看兽医么？”

“……”落白更虚脱了。

“等到正午吧。如果还没有起色，我就带落白去看大夫。”

“……谢谢疏影。到时候我会好起来的。”

等到日头偏西，疏影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手脚都架在落白身上。他蹑手蹑脚下床，轻轻触摸落白鼻息，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热气。

疏影将落白拖出房间，到不远处农户那里借来一头牛，将落白架到牛身上（期间落到地上好几次），打听好附近的赤脚大夫的住处，就驾着牛往赤脚医师那里去。

途中这头牛将疏影的耐心逼到极致。走的慢自然不再话下，爬山路下滑，时不时还罢工倒走。看到落白梦中焦灼的神情，最后疏影干脆下来使蛮力拖这头蛮牛的缰绳，生生将这牛拖倒了赤脚大夫的茅草屋边。

随后疏影也顾不得拴牛，径自拖起落白进了屋子。大夫刚刚下地回来，看到疏影这架势，丢了锄头就进屋来。

为落白诊完脉，大夫对疏影说，“你如何交得这样一个妖怪朋友？”

疏影沉默了一下，说，“他救过我的性命。”

大夫叹了口气，说，“小家伙，人和妖，本应该保持一段距离，你可明白？”

疏影不作答。

“你如今不懂，等到后来，就会知道妖的居心到底为何了。不是吃掉你，就是……”

“他们绝对不是这样。”疏影心中一阵厌烦。

听见这孩子如大人一样的说话方式，大夫有些诧异。疏影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说，“大夫您快给他诊脉吧。”

大夫点点头，说，“给妖诊治，也不是头一次。只是这妖不同于一般的妖，倒像是极为厉害的非常之妖。我给你几位药，剩余一味，也是最重要的一味，我这里没有。需要你自己去采。”

疏影点点头。

大夫在纸单上刷刷写下了几十味药的名字，然后自己将药拣了出来封成两副。然后又在一本医术上撕下一页册子，交给疏影。

“妖本身体质便强过人类许多。但若是在妖身上，却是比人类更为复杂。所以给你两副，在子时熬制一刻钟时间，在加入这个我让你找来的这味药，熬制两刻钟。”

疏影接两副药和画有那味药的纸业，照着纸，他问大夫，“这味‘丹枫草”哪里去找？”

大夫道：“这村子往觉毓城有一个峡谷，到那里去，峡谷悬崖上有。”

疏影见到过那峡谷。一面山上是瀑布，瀑布之水仿佛是从苍穹之上流泻下来。两面山中的空间走势与平行无异。山崖之上只有零星几点绿色，点缀在一色撩人的红色与黄色的土岩和银色岩石之间。两山之间是湖泊，只有一条狭窄的路镶嵌在湖水中央。湖水澄澈，但是生长了大量水草，所以湖水的深度并不能一望而知。

如此，找丹枫草也并不简单。峡谷四壁尽管奇崛但是却十分错落参差，视线常常被遮挡。

疏影将落白轻轻横放在那条的路上，仰头望了望可以准确看清山上生长植物的一个岩石，跳入刺骨的湖水中，游到对岸的瀑布旁，扶着枯萎的老树干剥下身上系的水草，开始往上爬。

以往去戏院爬墙的事情倒是没有少做，如今已经变成手无寸铁的六岁小破孩，而且这山多奇崛，所以比起以往，倒是难攀了许多。

爬到一半时，疏影为了估测剩下的时间，往下看了看。骇人的高度，明晃晃的湖水，幽幽的不知深度的湖水，他一阵眩晕。

站在那块伸出悬崖一米长的岩石，他抖抖的往上看。被岩石挡住视线的悬崖的部分，插入了云霄中，看不到峰顶。因为衣服上面的水渐渐开始蒸发，他打了个寒战。从胸前的人字形衣领中掏出那页纸，对着悬崖上的植物一一仔细的比照。

红色草尖，兰花叶形。叶缘有刺突。他看见离他偏左大约十米的位置那棵草，在峡谷风里轻轻悠晃，心中流过一股欣喜。

看准往上可以抓牢的岩石，左脚踏上方才左手攀附的位置，一点点往上，没有可以攀附的东西就往左或者右移。疏影最怕爬错了位置，被逼到了爬无可爬的位置，就只好往下退，这时要往下看找准手脚放置的位置。

最后，疏影看着近在自己眼前的丹枫草，伸手一握，将草抓在手中，往上一拔……

疏影没有想到丹枫草的根须竟然会如此之长。将草拔出的瞬间，草四周三尺内的泥土与岩石纷纷脱落。碎沙悉数洒入他的眼口中，伴随着他左手所握紧依靠的岩石脱落，他轻轻往后仰去，往山崖下坠落。

完了。疏影想。旋即在半空中昏厥过去。

透过峡谷平行阴影中的光线，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黑色光影急速下坠，在坠入湖水前的瞬间，一个白色衣袂的银发男子在空中将它接住，抱入怀中，然后旋身缓缓落地。

玄廷低头看着怀中的的小男孩，轻轻拂去他细嫩面颊上的泥土。

“落白！”

疏影醒来后惊惶的坐起身喊道，随后一双手将他的身体按回去。

“我在这里，”落白替他掖好被角，说，“你可真能不分场合的晕倒。”

“本身胆子就不大。”疏影说完瘪嘴扭过头，衣角一扯，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而且是新换上的，他惊叫一声，说，“落白，我的衣服是谁给我脱的？”

“不要这么大声。昨晚大人回来，好像很累。不要吵到他，”落白说着，疏影乖乖闭上了嘴巴。“衣服是我给你换的。洒了一身土，太脏了。”

疏影心中暗自舒了口气。他问道，“大人还好么？”

落白点点头，“大人总是很厉害的。”

“落白呢？”

落白点头，“吃了你的药，好很多了。说来也不好意思，身为妖，却不能自己治愈身体。”

说完，落白低头看着床榻，呓语般的说了句，“谢谢你疏影。”

“疏影，来 ，看看你的新坐骑。”

第一次看到鬃渊，疏影着实惊呆了。一色纯净白的鬃毛，只有额头一缕暗红。身型俊逸，神色俊朗，好似随时都要凌云腾空而起。额顶依旧有一只角，比原先那只形状更为修美。

鬃渊便是这样一匹独角兽。

事实上鬃渊也的确能腾空凌云而起。鬃渊是一只刚成年的独角兽，驾驭飞行力的能力却是万种挑一。

“给我的么……”疏影的双瞳隐隐映着鬃渊的白色。

“恩。喜欢么。”落白说，“大人早上临走吩咐我把鬃渊交给你。”

疏影点点头，想要赞美鬃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笨拙的说，“原……原先那只呢？”

鬃渊好似能听懂他说话，后蹄在地上焦灼的刨了几下，将头在疏影脸上蹭着，讨好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