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打造这信物的时候,舒轲非就有问过苏大庄主,为什么要选这么俗气的东西,至不济用白玉或者翡翠哪怕全是珍珠也比一块金砖好啊。
“俗气?哼,我就是要送他俗气的东西,越俗气越好,免得哪天他超凡脱俗地飞升了我都不知道!”苏大庄主的口气实在是……恶狠狠。
“取之于道友,用之于道友。”青阳子挑眉。
“那我是不是欠你一声多谢?”
“不敢,但望道友你能够停下对释道两家如此这般赶尽杀绝的作为。”
“如果我说办不到呢?”
“这是贫道和道友你之间的问题,与道家无关,更与佛门无关。”
“我说过和你有关了么,青阳子?”苏晓魂脸色冷然。
“……”
“青阳子,别把自己看得太伟大。道家的事,是道家和我大齐之间的问题,与你无关。我……也一样。”
“苏晓魂……”
“司徒晓魂,”他更正道,“坐在你面前的是齐宣帝司徒晓魂。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世间已经没有红叶山庄,自然也不再有红叶山庄的庄主,苏晓魂。”
抬起头,看着眼前十分熟悉又万分陌生的男人,毫无预警的一阵剧痛袭上青阳子的心头,痛的他不得不用手支住台面来阻止自己颓倒。
“茶里面有什么?”
“曼陀罗心。”苏晓魂眨了眨眼睛,“放心,不是什么剧毒,不过是让你每三天会有一个时辰心痛如绞,外加不定时散功罢了。”
“若非这样,我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心痛。看,我为你考虑得多么周到。”他俯下身,凑在青阳子的耳边低喃。
“茶你也喝了。”青阳子看着苏晓魂面前的杯子。
“嗯,这要多谢唐双月了。中了狼之后,我发现我就已经百毒不侵了。”苏晓魂轻笑。
“我说过,我乐于,而且善于成为你的敌人。因为十年的交情,足够让我明了你最重视的究竟是什么,而怎么样才能把你伤地最重。”
“最和最,是不一样的。”青阳子喃喃自语。
苏晓魂站起身,拍了拍手,“现在,我们扯平了,两不相欠。舒轲非,我们走吧,起驾回京。”
他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了,这曼陀罗心无药可解,哪怕你去找唐双月也没用。所以你可要珍重了,千万别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看着消失在夜色的两个背影,依旧被发作的曼陀罗心折磨着的青阳子勾起唇角,看着桌上苏大庄主抚玩过的棋子,“不,道友,我们恐怕是到死都扯不平了……”
两日之后,齐宣帝毫无预警地倒在御书房内,持续三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晓霁,苏晓卿,舒轲非围在苏晓魂的床前团团转。
“大人请息怒,”被招来的太医战战兢兢,看着眼前三人赤红的双目,他知道如果宣帝还不能醒过来,自己恐怕就要先见阎王去了。
“快说,陛下他究竟是怎么了?”
“启秉大人,陛下原本就已经中了奇毒,全赖深厚的内力压制住才没有发作,现在有药引把毒性又勾了起来,于是便……”
“唐、双、月!”舒轲非握紧了拳头,“唐门应该已经迁到京城,我现在就带人去抄了他们满门!不,要株连九族!”
他怒气冲冲地向门外冲去。
“舒轲非,舒轲非!四弟,你冷静一点!”苏晓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舒轲非甩开了他的手,“别叫我弟弟,除了庄主,你们没人配做我的兄长!”
“好,我以刑部尚书的身份命令你,站住。”苏晓霁的声音冷然如冰。
舒轲非愣愣地站在原地,双拳握地死紧。
“那皇上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苏晓卿咬着唇,眼睛开始发红。
“这……”太医诺诺。
“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么?”苏晓纪看着太医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大人饶命。”太医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微臣无能,但皇上中的应该是唐门的独家奇毒,绝非外人能够解地开的。”
“药引是什么时候起作用的?”舒轲非问道。
“根据皇上体内预计的毒素来看,至多不过三天。”太医总算是挽回了一点面子。
“我是白痴!”舒轲非缓缓地吐出四个字,“居然会指望一个混蛋懂什么叫做愧疚!”
诺大的宫殿里寂静地可怕。
“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出去一趟。”苏氏兄妹同时回转过身,异口同声地说道。
舒轲非站在苏晓魂的床前,没有反应。
一炷香后,两乘八抬大轿离开宣武门,一个向左——上将军府,一个向右——唐门。
舒轲非呆立了很久,终于有了动作,他打了个响指,一名男子从梁上跃下,单膝跪在他的面前。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首领尽管放心,现在恐怕是连辽国那里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噢?”
“而且我们还找到了那个去做法的道士,在扬州府开堂公审,他已经当中承认了是与青阳子暗中勾结,骗取钱财。”
“嗯,做地不错。”舒轲非微微点头。
“十三年的湘西赶尸一案,你可知道?”舒轲非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男子心领神会地一笑,“属下明白。”
“还有七年前的太行山闹鬼,十五年前的江南十一豪门遭诅咒暴毙,三十四年前在江西肆虐的无缘怪病……”
“是。”男子点了点头。
“很好,你去吧。”舒轲非挥了挥手。
男子正要起身,“等等。”
“三十三年前唐门的少掌门其实是死在慕容飞英的背后暗算之下;十七年前武当失踪的两位长老却是亡命于雷家埋伏的火药;十二年前杨家的灭门惨案是因为方家看上了他们家的紫晶石;八年前胡厉是因为练功时被秦家小姐暗算一掌走火入魔才会不敌昆仑七侠的围攻,还有三年那个人人喊打的采花贼其实就是我们那位宣称金盆洗手实际上老当益壮的中原镖局局主齐毅,金刀侠端木凯实际上是死在明月楼名妓明月的床上,而非是什么力战魔教三使力竭而死……晤,姑且就先这样好了。”
舒轲非一口气把这许多武林中的悬案迷案道出,如数家珍。
“也该是让他们好好算帐的时候了。”他冷笑道。
男子有些畏惧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的首领所不知道的?
“你可以走了。”
“是,属下一定会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从殿内消失了。
这时,另一个男子从屋顶上落下,翻窗而进,“首领,……”
“嗯,这次是真的来了么,打算趁中原武林混乱之际行事么?也好,我们可以看情况帮一把。”
“首领是说?”
“哪边落于下风就帮哪边。”
“属下明白了。”男子躬身而退。
舒轲非走回苏晓魂的床前,低声地说道,“庄主,你放心,每一个,每一个都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青阳子又已经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了。
他的人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用在路上,离开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离开这个地方,去那个地方。
四海为家,四海非家。
或许不是他不想停下来,而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又或者是不知道该在那儿停下来。
那就继续赶路吧。
一直一直在路上。
天色将黑,青阳子夹紧马腹,希望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凉州城。
城外是旷野一片,虽然他对于住宿并不挑剔,但无论什么人,在连着露宿了两个晚上之后,总还是会希望能够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餐,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际聚集的云朵,“估计就快要下雨了。原来,上天你也知道贫道的盘缠块用完了么?”
他的确很想洗澡,但并不想淋雨,而且就他现在的体力来看,淋一场雨很有可能是需要在床上躺个两三天。
这时间,青阳子浪费不起。
还好,凉州城已经在眼前了。
青阳子松了口气,略微放慢了些速度。
没想到,城门居然在他面前合上了,他皱了皱眉,仰头对城楼上的兵士喊道,“这位大哥,麻烦能不能替我开一下门?”
青阳子向来很懂得变通,在目下道士走到哪儿都会被人翻白眼的情况下,他换上了一袭白色的文士衫,称呼什么的也跟着改了。
反正他向来是认为修道之人无需居于外物,先修心,再修身。
“不行不行,你明天赶早吧。”兵士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能不能通融一下啊,你看着这荒郊野外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放你进来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凉州已经接近两国边境,近些日子可以说是三天一大仗,一天一小仗,就不曾安宁过。
青阳子摇了摇头,他不打算再争辩下去,因为他绝少因为自己让别人为难,绝少。
“咦,是青阳子道长吗?”正在青阳子调转马找个不那么荒郊野外的荒郊野外休息一晚,明天再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
城楼上站着的是司徒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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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被缓缓地打开,司徒苍一脸惊讶地走了出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错了呢。”
青阳子翻身下马,司徒苍理所当然地接过缰绳,让他愣了一下。
“有事道友服其劳,不是吗?”
青阳子笑了,他的确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司徒苍。
“说起来,道长你为什么会来凉州呢?”两个人并肩走在大街上,司徒苍问道。
“贫道是来找人的。”有些东西真的是很难改的。
青阳子脱口而出之后,禁不住左右望了一眼,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惹麻烦。
“噢,找谁?说不定我可以帮忙?”司徒苍很热心地说。
“不用了。”青阳子摇了摇头。
“嗯,也好,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顿饭,当然是我请,上次师父的事情我还没有谢过道长呢,如何?”
“卓道友的事,贫道……”想起因为种种原因而再度成为疑案的卓青云遇刺一事,青阳子觉得责任并未释去。
“道长不用挂怀,你为我们武当作的事情,我们武当所有弟子都铭记于心。”司徒苍正色地说道。
“那么,武当近日如何?”
“我不知道。”司徒苍摇了摇头,神色黯然。
想到他尴尬的身份,青阳子便没有再问,不过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想必武当现在的日子也不会有多好过。
他伸出手,拍了拍司徒苍的肩膀,“好意心领,等到事情办完了,贫道再回来找你。放心,这顿饭贫道记下了,你也欠定了。”
“好,那道长你办完事情就来客栈找我吧,我在那儿等你。”
客栈
司徒苍一个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饮,时不时看看门口。
“道长你来了!”看到青阳子走进来,他欣喜地起身迎了上去。“事情办好了?”
青阳子皱皱眉,“没有。”
“嗯,这时日战乱频频,倒是搬走了不少人。道长你不如告诉我你究竟是要找谁,我在凉州也带了一段时日,应该可以帮上忙的。”
司徒苍拉青阳子坐下,给他到了一杯茶。
“不用了,贫道明早就走。”
“这么急就走?”司徒苍有些惊了,“看道长这身衣服,怕是赶了很久的路了吧?不如多休息一下?虽说凉州地处西陲,可也有些不错的景致,不如我明天到道长四处逛逛,在和人打听打听道长你要找的人的行踪?”
“多谢道友好意,只是贫道真的有非走不可的理由,还请道友见谅。”
“这是什么话,既然道长真地有要事在身,我就不多打扰了,吃完饭还请道长早些去歇息吧。地字三号房,房钱和饭钱我都已经付掉了,道长就别再折磨你们家白玉了。”司徒苍冲着他吐了吐舌头,“还有,道长,你知道么,江湖中有一个价值两万两的迷题就是你鞋面上的白玉究竟已经浸过多少家当铺了?这可是连舒轲非都拒绝回答的问题呢!”
青阳子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啊,不多说了,菜已经上来了,快吃吧。”
菜色很少,一盆酱牛肉,一盆爆炒三丝,一叠糖醋白菜和一碗豆腐鲫鱼汤。
可是做的都很不错,丝毫不比江南那些大的酒楼逊色。
比起红叶山庄的厨子,也只略逊那么一筹。
想起红叶山庄的厨子,有些事情就无法停止,比如那口被他带走的锅,比如那美好的无法再回忆起来的九天……
唔唔,他应该先把厨房给造起来的,或者,他应该把大厨一起拐走的……
“道长,道长?”司徒苍轻唤。
“怎么了?”青阳子回过神来。
“没什么,只不过道长如果真得很喜欢那碟糖醋白菜的话,我可以再叫一份。”
他的筷子已经无意识的在空空如也的碟子和嘴之间来回往返了很多次。
“不好意思,贫道有些累了。”
“那就快些去休息吧。”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青阳子就牵着马离开了客栈,并没有刻意地和司徒苍打招呼,或者刻意地没和司徒苍打招呼。
来到城门口,他发现司徒苍正骑在马上等着他。
“道友你……”
“你要找的是贤王。”司徒苍无比肯定地说。
青阳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贤王已经深入草原,在和辽国的左院大王游斗。你一个人,想要找到他们恐怕有点困难。”
司徒苍笑了笑,“我知道你要找他,我自然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他,所以,带我一起走。”
“道友你这次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青阳子摸了摸下巴。
“放心,你的麻烦是从我开始的,自然也可以从我这里结束。”司徒苍定定地看着他。
青阳子看着眼前腰挺地好像一杆枪的少年,不自觉地就忆起那个冲动地找了一大帮朋友准备去劫囚的少年,也想起了他半夜造访红叶山庄,和苏晓魂挤一张床的晚上。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曼陀罗心的反应?他好像突然就变得喜欢回忆了……
虽然他的人生远比大多数人都要来的精彩,可是他过去从来不喜欢多想已经过去的事情,因为那于事无补。
只不过他现在发现或许不是他不喜欢,而是他不需要。
只有没有未来的人才会喜欢回忆。
“不知令尊会否……?”他看着司徒苍。
“无论如何,我也是武当的弟子,我不可能就这样看着道家灭亡。至于我父亲……哈,苏庄主对于道长你又有怎么样的意义呢?”
“他嘛,他是我的道友啊,我以为这已经是江湖众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啊。”青阳子笑了笑,翻身上马,“走吧。”
司徒苍默默地跟在他的马后,他方才的问题虽然不是无意,但也并非存心去激青阳子。
与魔教论剑的前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江湖上流传着许多个版本,无人知其真假,只是无论哪一个版本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青阳子亲手设计了他的好友,苏晓魂。
而苏晓魂则亲手设计了之前所有的腥风血雨。
至于结局,至于苏晓魂的生死,则没人能说得真切。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不过一把火烧了红叶山庄,心死远遁;也有人说是青阳子烧的红叶山庄。
而整个传闻之中,最令人费解的是苏晓魂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权倾武林?红叶山庄已经是了;要天下第一?老大他人第二绝对没人敢自称第一;要财要利要名?他根本就已经是什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