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狐没有开口,眉头皱起,肩头上的五泠伸著鼻子嗅了很久,喃喃道:「怎么是一股檀香味……」
在个狼借、灰暗的房间里坐下,女子想要留下油灯,被戾狐拒绝了.
从茅草屋墙壁上裂开的缝隙看出去,外面依然是黑色的群山,那些参天古树,好比地下伸出的、狰狞舞动著的利爪,太
过茂密的枝叶远去普照大地的阳光,不见天日.
坟地一般的山野死气沉沉,只有些怪鸟在尖利地嘶呜著,像是鬼的哭泣.
「戾狐,你留下来干什么不是急著去京城吗」五泠问道,它觉得最近越来越不了解这个人了.
戾狐没有开口,依然透过缝隙专注地注视著外面.
五泠小小的叹气,偏偏眼前的这人还是懒得开口,任何事情都不喜欢多做解释.让五泠是一肚子的疑问,却得不到解答
,总有一天它会给好奇心郁闷死.
不见天日的地方,依然可以感知时间的进度.当丝丝寒意穿过皮肤入侵到五脏六腑,让人不经意地拉拢身上的衣襟时,
外面已近黄昏.
耳听著屋外又是一声怪鸟的啼鸣,戾狐忽而站起身,「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无踪。
五泠撇撇眼睛,小爪子撑著下巴,闷闷地……忽而挠挠耳朵,又继续撑蔷下巴.
戾狐就是如此,来去无踪、随心所欲.不说自己要去干什么丢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消失了踪影,而他也从未遵守过
,从来都不是「去去就来」。需要五泠循著那一丝玄香,才可以找到早己去到千里之外的戾狐.
「唉……当初跟著他出了灵狐族,是不是错的呢」埋怨归埋怨,五泠自己心知肚明,它一点也不后悔.
白天还平平无奇的茅草屋,夜里走在其内,更加地幽深莫测.
依然一身淡褐色的衫裙,小巧的绣花鞋踩在落叶、茅草的地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忽而一脚踩在枯枝上,「啪喳」
的断裂声既刺耳又令人心惊。
女子嫣然的面容在夜色中更加秀丽,只是嘴角的笑容带了寒意.来到一漆黑的房间门口,淡褐色的眼眸流转,咧嘴一笑
,纤细的腰身一扭,跨进去,淹没在漆黑之中……
本来安静的房间顿时有气息骚动起来,似乎什么东西隐藏其中翻滚搅乱,满溢房间的黑暗竟然因为这阵撩动而承载不住
了—般,拥挤在窄小的门口,似乎就要黏稠地滴落出来.门框「吱呀」两声,突然被内里一声扭曲的叫声盖过。
「啊……」
不是凄惨无助的呼喊,也不是销魂蚀骨的呻吟,而是一种盘结在腹,久久压抑下不得不喊出来的声音。嘶哑中带著尖厉
,好似清醒的神志中又带了点歇斯底里。
就像浑身蜷缩在小小的箱子里,日久天长、忍无可忍下,尖厉的指尖划过铁制的箱板。指甲断裂,痛彻心扉依然狠狠地
用力划著,直至血肉模糊白骨的尖端冒出,依然在划.
「啊……」声音不断,翻滚的黑色也越加激烈.门框「砰砰」直响,似乎就要断裂.
突然,停止.
淡褐色的小巧绣花鞋显露在房屋门口,紧接着镶满斑点的裙摆轻飘飘地显现,随即就是女子纤细的身体,轻巧巧地从浓
黑中一跨而出,几缕黑烟挂在女子的发稍和肩头,飞旋,消失。
女子的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惨白失了所有血色的腿,在地上不停抽动。
女子搞笑一声,小巧的绣花鞋抬起又用力地一踩。霎时血花四溅,落在女子淡褐色的裙摆上,就好似落在光滑的琉璃面
上一样滚落,没有留下痕迹。
从腿的根部断裂。纤巧而柔嫩的手伸出,抓住脚踝一扯,连带著丝丝血肉的腿竟轻巧地断开,女子继续前行,来到另一
间房屋门口,随手将断腿一丢.
女子又继续前行,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中,伴随著那从房间里响起的一股疯狂噬咬的撕扯声.
「恶趣味呢……」
淡然的噪音响起,让女子猛地一怔,随即眼前渐渐显露出身影,银发飘扬,同色的眼眸里是好似冰天雪地里的寂寒.
「呦!客人,现在天色渐晚,不好好的在房间里休息,怎么跑了出来呢」女子娇笑着扯过颊边的柔丝,在指尖缠绕.
「我来这里不是投宿的。」
「是吗!唉……」叹息一声,女子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狐寂和凄然,「你们这些来来去去的人啊.真是无情……想来就
来,想走就走.一点也没有把我这个柔弱的女子放在心上过……」
「走就走罢,还要指责我这为他们提供一宿遮风避雨的小小茅屋……多无情啊。」
「冀望人类对你有情……哼!」冷笑着,戾狐扫了周围漆黑的房间一眼,道:「我想知道去京城的路。」
「唉……真是无情,来寄宿就罢了,我分文不取,这些人还质疑我的好意.说什么狐身的女子怎可能住在深山老林,定
是妖魅!无情啊无情……」
「京城在哪里」
「还有些个人竟想要对我动手动脚……口口声声说对我一见钟情。既然有情,为何在我留下他们之后又破口大骂我是妖
怪……」
「……」
「来来去去的人,几年了就那么几个.我苦心等待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你,你竟然说不是为了投宿……」
女子哀怨地瞥了眼戾狐,一双如水的眼阵里已是泪光盈盈.
戾狐有些不耐烦,稍稍皱起眉头,向前一步,「京城在哪里」
「你……」
女子正要开口,突然一阵大喊声怔住了他们.
「睡得好好哦!…」那间熊熊燃烧火焰的房间里,走出一人.柔顺的黑发高高地束在头顶,齐眉穗正中一缕雪白的发丝
,随著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轻轻地飘;黑幽幽的眼瞳中是静谧的夜色,内敛,让人摸不著边际.
这个十几岁少年面容的人看见女子和戾狐,立刻一笑,上前道,「你好!你好!多谢你啊,小雀儿!留我睡了个好觉!
呀这位仁兄又是何时来的我睡着的时候失敬啊失散,有高人来此我竟然呼呼大睡,太过失礼!」
女子面色稍稍扭曲一下,又瞬间收敛,笑道「唉呦!叫我什么小雀儿,你这小小的孩子也学会那些男人们的手法了,给
我取些什么自己喜欢的:名字.」
「不是啊……」少年随手抖抖黑色褂子上沾到的茅草碎肩,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你不是一只魉雀吗」
瞬间,女子的脸色变得刷白,猛地怪叫一声,好似鬼哭,一手伸出,五指成爪.
少年轻轻地侧身避过,一手看似柔软地搭在女子伸出的手背上,「不要这样,我不喜欢打架.」
本来升腾环绕在女子浑身的黑烟。立刻「噗」一声消散.女子惊得双眸圆睁,却突然浑身无力地摇晃几步,扶住一边墙
壁。
「唉,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动不动就发怒,不好……这样不好.」少年笑著摇头,但是他脑后发丝突然飞扬,无声
无息的却是一股寒气袭来.
好像挥然不觉般,少年依然笑著摇头叹息……他身后一尾炸著无数利针般的褐色尾羽,带著翻腾的黑烟袭来.
一指伸出,正好抵在尾羽的羽毛尖端.少年有点难过地看着戾狐,「我给你时间出手,你竟然没有……好好一个修行几
百年的灵狐,身上明明带著人气,怎么却这么不近人情」
少年说着,指尖用力,那根黑烟缭绕的褐色尾羽就像根利剑般发出脆响,碎裂开来,掉落在地的瞬间化为黑烟。
戾狐皱皱眉头,之前的感觉果然正确,这个看似少年的人不是寻常人!五泠说他身上带著檀香味,那意思就是除了檀香
味,没有其他的气息。
凡是世间万物,自然都带著自己的气息,人有人身上的,动物也有,就连一草土一也带著清灵如水的气.如他修炼百年
的灵狐,去了动物身上的兽气,也还是带了抹灵气旋绕腹部而成的玄香.
可是这个人没有……那檀香味是哪里沾惹来的,不得而知,却不是这个人身上本身所带的气息。’「你是谁……」戾狐
问道。
少年瞥了眼戾狐,昂起头,「问别人的名字前还是先说自己的名字,才算不失礼吧.」
「也对……」
「我是逸寻!因为违了天意,被降下天罚,只能永远保持这个鬼样子!」
「……」戾狐咪起双眼……看来,这个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呢,至少像是个傻子.
「你那什么轻视的眼神!」逸寻跺跺双脚,「不要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比你还要年长啊!呐,看到没有」逸寻扯住额前
的那缕白发道:「这个表示我已经很老很老了,听到没有不要笑!你,你……」
气急败坏地吼道,在想要提及对方名字好破口大骂的时候,逸寻才突然发觉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叫什么」
「戾狐.」
「……戾狐」逸寻一愣,眼珠一转,猛地屈指一算……有些吃惊,双眼紧紧叮着戾狐,又是屈起五指的一番掐来算去.
这边魉雀被忽视了半天,已从愣怔中恢复常态.
见此状况,先不管那逸寻是否云游四海的道士,就是这个灵狐族的戾狐,她也不能对付!虽然明白戾狐也算是同类,但
是隐藏太深,她竟然没有看出这个冷灰色的人是灵狐族的人.
灵狐族是灵气高深的一族,不但善于变化,法力高强,而且有著千年道行的灵狐族族长已经裂变出了八条尾巴,她只有
小小的百年道行,根本不是他们一族的对手!
还想著即使是同类,也定要收进自己的茅屋中,吸食一番那身功力,但是此刻已经不敢再如此想了.
魉雀眼珠一转,转身就要扑进那最近的屋子中去。刚如此动作,只听「咣唧」一声,身子竟然悬空在半空中.
回头一看,一块亮晃晃的圆环垂在她的脚踝旁,圆环的一头拴著根又细又长、闪烁银光的链子。链子缠绕住她的脚踝,
而链子的一端却在戾狐的腰间.
「你还没有回答我……京城在哪里」戾狐看着魉雀道.
魉雀张了几次嘴,却无言以对.
逸寻看著笑了起来,「戾狐,她一个久居山间的小雀儿,怎么可能知道京城在哪里」
「不知道」
戾狐眉头一皱,嘴角却是淡淡地一笑,手抚上细链,用力一扯,顿时撕扯喉咙般的怪叫声响起,魉雀猛地扑倒在地.
魉雀回眸一看,自己的一脚己被细链勒断了.
「你、你们!我可没有伤害你们!」魉雀恶狠狠地瞪着戾狐,还有一旁笑著的逸寻。
「你竟然不知道!何不早说……我无心在此,只是想你留了不少路过此地的旅人,总会知道些京城的事情.」
戾狐有些恼火,抬手间,一团白烟冒出,瞬间笼罩住魉雀,烟雾在碰到魉雀的刹那上突兀地升腾出一股蓝色的火焰.
顿时魉雀只感到滚烫的炙热,还有自己皮肉被烧灼的「滋滋」声,
「不!不要!我好不容易修成百年,如今你一烧,我就要烟悄云散了。不!不要!」
魉雀疼得浑身打滚,依然是女子的容颜,只是不知从何处翻飞出,褐色带著彩色班点的羽毛漫天飞舞.
「唉……你这个性格啊,容易生气,太过随心所欲……不好,这样可不好.」逸寻侧过头,叹息道。
戾狐厌烦地瞥了眼魉雀,看也不看逸寻,发丝飞扬,便要离去
一只手拉住了他褐色的兽皮腰带,戾狐回头手上就是一劈.逸寻笑笑松开了手,「先别急著走,这里你就不管了」
「管什么」
「既然你一把幽火烧了魉雀,何不再好事做到底.」
「这件屋子门槛是分界,里面是魉雀营造出来的巢穴,瘴气弥漫,弄混了这片山林的天地灵气。这里还有七个人,已经
被吃得只剩下服睛、手脚而已,人却还是活著……你何不给他们个安息呢」
冷笑,戾狐淡淡地开口道:「人类吃了多少的鸡鸭鱼肉,何时见到人类是吃完这些还合掌拜祭的」
「话虽如此,不过我倒不知你是在处处模仿著人类了。」
「人类在这些所谓异类的眼中就是食物,在我眼中不过是炼药品,我何苦还要耗费自己的灵力.」
「唉……」逸寻悠悠地叹气,有些无奈的耸耸肩膀,「罢了,总有—天你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即使诧异逸寻的话,但戾狐一言不发,冷著眼昨看着那被蓝色火焰包围,已经蜷缩一团,渐渐漆黑的魉雀.「
现在的年轻人啊……逸寻伸个懒腰,又扭扭手腕,活动活动脚踝叹道:「还是让我这个老人家来吧.」话音落下,手掌
伸出,「噗」一声轻响,一团发出明亮的金银交错的火苗跳跃著,悬空而烧.
一缕白烟上升.还未消散,那房间中黏稠蠕动的黑暗已溢出门框,好似枝某巨大的手拉扯般,进到金黄色火焰的中心,
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燃烧得更加明亮刺眼.
黑暗化作几道黑色的长线,源源不断地从房间中,涌入到逸寻手掌上方的火苗中.逸寻平静地伸展著五指,眼睛却看了
一眼戾狐.
没有什么表情,戾狐仅仅嘴角挂著笑容.但是逸寻知道,这个笑容不是从心底发出,只是挂著张面具而已.
「戾狐……」
「嗯」
「以后,你要是碰上了谁……要好一点啊……」
「……你说什么」
「罢了,若我再继续说,怕是又要违那所谓的天意了.这次若是将我打回几岁的孩童,可就伤脑筋了.」
逸寻一笑,突然手心紧握,金黄色的火焰消散.随著「滋滋」的响声,从逸寻的手掌中冒出团烟雾.逸寻轻轻一吹,烟
雾即刻散去。
再环视这茅屋,一切依然狼藉,满地的落叶枯枝,不知何物的骨骼,只是没有刚才那莫名出现的走廊,和两边充斥著黑
暗的房间了.
逸寻叹口气,走到一边……星星点点的蓝色火焰晃动两下,消失.魉雀的身躯已经变成焦炭。逸寻细瘦的五指伸出,拾
起魉雀的头颅,紧紧捏在掌心中间.
逸寻回眸,戾狐正盯著他的一举一动,那明显猜测的目光让逸寻有些忍俊不禁.
歪著头,也细细的打量—番戾狐,逸寻道:「嗯……你长得还真是好看,浑身的柔光,可见是从未吃过血腥吧.灵气非
凡但是不带一点煞气,可见你吸食了不少人的阳气却没有杀生.难得,难得……」
「人类是炼药品,我还不至于吃了药打碎药罐子.」
「啧啧,就是性格太过冷淡……也罢,我们第一次相见,我怎能了解你个透彻」
「你了解我想干什么」戾狐皱起眉头,眼眸已经有了警戒。一直以来,为了保证灵气的纯正,他忍耐著不沾血腥,但这
不代表他不能杀生.
「不想干什么……」随口道,逸寻的注意力已经从戾狐身上转移。举起手掌,渐渐松开五指,本来捏在掌心中的漆黑,
竟已变成了颗莹白的椭圆.
一会儿,椭圆上有某物突出,缩回,又是个小小的突出,缩回……再次猛力一顶——终于突破了莹白的包围.小小的嫩
黄色的嘴伸出,紧接着莹白整个碎裂开来,内里竟是只小小的雀鸟.
雀鸟圆圆的淡褐色眼眸东张西望一番,忽而光秃的身上长出细毛,绒毛又逐渐变硬、变长、变得更加茂密,终于遍布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