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寂寞——乘加零

我想到今天早上跟阿宇的事情。
「所以很抱歉。」建建苦笑。

时间还早，天空却迅速灰暗下来。可能又要下雨了。
小强征询大家的意见：「要回去了吗？不然又要一身湿了。」
「还有哪里没逛？」阿鸿问。
「民雄鬼屋。」阿沛答。
民雄鬼屋好象很有名，可我也只是听过它的名号，不明白发生过哪些故事。
小强说那其实就是旧时的民宅，某天死了个人，之后不管换几任屋主做几场法事，都还是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渐渐

地整个宅院就荒废了。听起来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鬼故事。
阿鸿又提问：「你有进去逛过吗？」
小强一脸鄙夷：「我没事进去干嘛？」
言谈之中感觉得出来小强对此类神怪之事非常忌讳，之前直接回去的提议里大大有着取消此行的意涵。
怕大家不信邪，小强又补充，说那里真的有些邪门。因为远离市区，整个民雄有不少空地，不仅杂草丛生，叫不出品种

的野竹子拔高到两三层楼根本屡见不鲜。只读鬼屋一边，竹子硬是矮了一大截。
「像是被『某种东西』压住，没办法生长一样。」
听得人寒毛竖立！
不过，难得到嘉义来，万万没有被穿凿附会吓退的道理，因此四比二，两个投反对票的地主只得带路。
小强从那时候开始表情就不是很好看，到达目的地，在外边看了一会儿，有人——就是我——提议进去绕一下，他的脸

更沉了。
「不好吧！」
「可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实话。除了一堵残缺且被各色油漆涂抹得花花绿绿的砖墙以外，最外头的生锈大门勉强算是完整，其它就什么也看

不见了——几株大树半天高遮住视线，从大门望进去，只知道阴暗且植被遍生，其余全被黑暗笼罩。
「除了破败和没有管理，你还想看什么？」小强反问。
我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宇突然幽幽地说：「如果真能看见什么……那也不错啊……」
「你们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小强说完偏过脸，不再商量了。
争论时有一对情侣，看起来也是观光客的样子，骑着摩托车接近，下车，调笑着进了门。
我的胆子更大了。不是只有我们好奇嘛！
我跟着踩进去，阿宇接在后头。走几步后回头看，乖乖，都追上来了——甚至包括小强，尽管脸色铁青着。
门内的光景，虽然两旁树啊草啊疑心一点似乎都可以藏着妖魅，但一条人踩出来的路蜿蜒带领，明白昭示着拜访者众，

阴森顿减不少，顶多是环境无人清理，落叶厚了些，烂泥多了些。
谁也没有料到，走没多远，先前那段情侣折返回来了，神情严肃，再不见嘻嘻闹闹。
又拐了个弯，乍见一棵老树横在前方，枝叶枯黑良久，想见倒塌已有一段时日。老树过去，小路不见了，杂草往前延伸

，直至黑暗。
树干上，红色油漆喷着四个歪七扭八的大字。
我分辨着：「不……要……乱……」
第四个字太潦草，只看出一个「辶」的部首。
「是『进』吗？」我猜测。可「不要乱进」感觉挺拗口，可能性不高。
「『逛』……第四个字是『逛』……」小强看懂了，声音颤抖着。
「不要乱逛……」我顺着再念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还要前进吗？现在只在庭院，连内边建筑大门都还没看到呢！
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抬头只能从茂密枝叶间瞧见一点一点的天空……灰色的。
「出去了啦！」小强简直像在哀求了。
之前的勇气消失殆尽，心头涨满压抑，我回头就是一阵狂奔。其它人脚步声跟着响在后面。
说也奇怪，一出鬼屋的范围，顿时感觉轻松不少，莫名的压抑也顷刻间消失无踪……是心理作用在搞鬼吗？
我急着想开口分享心境转折，突然建建一声惊叫：「阿宇呢？」
阿宇没有出来。
「不……不会吧？」小强结巴，「有谁肯进去找？我我我，我打死不要……」
建建沉着脸，也没说什么，直接又冲了回去。
我想追上去，发现其它人都在犹豫。
「太不够朋友了吧？」我丢下这一句，进门去了。
门内小路只有一条，单行道。直到倒塌老树，都没有阿宇和建建的踪影。
咬了咬牙，我鼓起勇气跨过那条禁忌的分界线。
那之后一路就很有鬼屋该有的模样了，黑暗、荒凉、潮湿，处处透着阴森。
可我顾不得害怕，心里担心着阿宇的安危，想到他之前那句「如果真能看见什么也不错」，心头就是一紧。
又转了两个弯，不由得，我放轻了脚步。
因为我听到……就在前方转角……有人在……哭？
是男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断断续续的，听明白了，更像是抽泣。
我没感觉到害怕，可是手一直抖脚也一直抖。我意图勇敢前进，无奈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细听，还有对话细碎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好寂寞……我觉得没有人可以陪我……」
「傻瓜……我就可以陪你啊……」
「我不要……」
「为什么……」
「不要问我，我……我也不知道……」
那声音细若游丝，混合着哭声风声和自己愈发沉重的喘气声，气氛感觉起来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刚才全凭着血气之勇闯进来，现在，我确定我后悔了。
被定格的双腿两三分钟后回复知觉，我只知道没命似地延原路回奔，一时忘记回魂，以致于当阿鸿、小强和阿沛也越过

禁忌线碰上正折返的我，顿时吓傻了。
「你怎么了！」这是他们三个反复问我的问题。
我说我听到很奇怪的声音，他们拚命安抚，我很快听进耳里了，却过了很久才听进心里。
此外，还有另一个问题：建建和阿宇呢？
四个人聚在一起，胆子好歹壮大不少。我稍稍休息一下后，跟着又回头往前进。阿鸿显得很担心，我虽然还没完全平静

下来，可也不愿意示弱，好在这次很快碰上失踪的两个人，除了阿宇眼眶有点泛红，再无其它异状。
阿宇说自己不小心走过头了，结果就像走进迷宫一样，怎么都找不到出来的路。
建建点头附和：「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好象失了魂，一直在几棵大树间绕着圈子，看样子却又不像在闹着玩，真吓到我

了！」
之后没有马上叫住他，又在旁观察了一下子……所以才会拖了那么久才出来，让大家担心了，很不好意思。
大家表示不必在意：「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往回走的速度异常神速，大家默契踏着夸张不合理的大步伐，以最短的时间逃离这最可怕的回忆。
吹着外面世界的风，我的神志总算完全清楚过来，可想想那个令人发毛的细碎哭声，或许是出生以来跟「那个世界」最

近一次距离的接触，没一探究竟倒有些可惜了。
阿鸿笑我只会说大话，赌我再有一次机会，只怕依然会落荒而逃。
那就落荒而逃吧！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至于「再来一次」？谢谢了，不必！
「对了！」我问阿宇和建建，「你们在里面，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说哭声。」
阿宇想了一下，摇头。建建开始还否认，接着看到阿宇还红着的眼眶，才想起什么似地指着阿宇的鼻子笑：「你们没亲

眼看到，阿与当时那慌张的样子……」
阿与低下头不说话。我们也不忍苛责。谁又敢保证易地而处，自己不会失态？
小强原本执意要带我去收惊什么的，说附近有个神坛颇为灵验，有事求神没事也能求个心安，在我坚持之下，最终没有

成行。
我当下或许惊慌失措，但现在真的没事了。
「建建和阿宇两个人去吧？他们可是六个人里面走到最里面的。」我「推荐」时表情诚挚……当然只是玩笑话而已。
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一伙人游兴大减。拿了行李放到小强家，潦草吃了晚餐，简单看过在纵贯公路旁北回归线的地标

，这天便算是结束了。

小强说半夜要强拉大家起床去吃一家很有名的、只在半夜营业的火鸡肉饭，所以早早就要大家回房间歇息。
他房间不大，五张棉被各自占地为王后几乎就没有走动的空间。有趣的玩意儿倒是不少，一个书柜整齐放了不下十套几

套漫画，还有一个玻璃橱窗里摆了不少机器人模型。我对机器人模型没什么兴趣，随意扫过过几个后也就罢手，倒是在

漫画中发现一片天地。
我看到一套爱情漫画，作者标示着「桂正和」。我抽了第一集出来，一边翻一边问小强：「你有没有看过一部漫画，叫

作《电影少女》？」
「没有。怎么了？」
「是喔……也是这个作者的作品，没事，突然想到，问一下而已。」
小强一进房间开计算机上了MSN，之后便一直忙得不亦乐乎，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电影少女》大约是我国小那年纪接触到的，当时固定去的早餐店摆着一整排漫画周刊，各个作品一个礼拜连载一小回

那种。因为只抱着「有得看很好，没得看也没差」的心态，所以一堆漫画都看得没头没尾、破破碎碎。《电影少女》便

是其中之一。
依稀记得，故事讲说一个从电影卡通还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孩，默默喜欢着主角，主角却因为清楚她终究只是虚构，所以

并没有放下真感情。女孩极力找寻让自己「真实化」的方法，后来好象是答应某个人的条件吧，在期限内如果能找到真

正爱她的人，愿望就可以成真，否则只有魂飞魄散一途……
结局嘛……没有看到结局。在小强书架上看到同个作者名字的时候，还冀望向他打听些后发展呢！当然前提是要小强有

接触过才行。既然没有，也就罢了。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捧着的这套。它的故事生活多了，随着情节进展，登场人物愈来愈多也更加复杂，但讲的其实就

是两男一女的三角恋爱、很单纯的青春校园故事。
翻了前两集，感觉很流畅，却缺少震撼的「爆点」，不由得打起了呵欠。
「不好看喔？」小强说，眼睛还是盯着计算机屏幕。
「也不是啦，可能这几年以校园为主题的看多了，没什么新鲜感。而且看里面三个人纠缠来纠缠去的，好象一直在原地

打转，真不痛快啊！」
「不纠缠的感情，还叫作感情吗？」小强笑着反问，「而且，漫画家是要吃饭的，你叫他三言两宇就结束了，他还不能

去喝东北风吗？」
「说得也是。」我淡淡笑了。
「累的话就先去睡吧。」他又说。
我这才发现，曾几何时，其它人都「阵亡」了，空床位只剩两个。
点点头，拿了盥洗用具想睡前刷个牙。
突然小强问：「你会很想去吃半夜那家火鸡肉饭吗？」
「我是没差啦！」我照实讲，「为什么这么问？」
小强努努嘴，指着底下睡得正香的几位：「大家好象很累的样子……想到半夜要把你们挖起来，感觉很不忍心耶！」
我哈哈一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小强白了我一眼，注意力又回到MSN里，没再说话。
我刷完牙要躺下前，愣住。两个空的床位，一个靠墙旁边睡着建建，另一个夹在阿沛和阿宇中间。
「小强，你睡哪里？」
小强毫不犹豫地指向建建旁边：「那是我的床位。」
我这才注意到，那底下是铺床垫的，跟其它克难式铺棉被的不一样。
只好认了。我叹口气，睡到阿宇旁边。虽然并非相当排斥，但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床很舒服。
朦胧中听到闹钟响，知道应该要起床了。好不容易勉强爬起来。其它人也是睁着惺忪的睡眼。
「要出去吃火鸡肉饭吗？」小强又问了一次。
他依然坐在计算机前，似乎一直没睡，精神看来却好得很。
同样一个问题，不过几个小时前我还肯定点头的，现在只想反悔。瞌睡虫一直牵引着我的神经，现在我只想往后倒下直

接睡到天亮。
阿强笑我好没出息。其它人彷佛被我刺激到了：「开玩笑！怎么能像小维那样堕落？」
几个碰跳起身，大伙儿精神抖擞地往外走，就差没大声吆喝了。
我只能叫苦。
不过，睡意袭击只是刚起床那时候而已。出了门，夜色清明，不时有凉风吹来，人马上回神不少。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仗着宽广马路上没几台车，呼啸着直摧油门，没多久便到目的地。
小强介绍说，这家店之所以那么「早」开，其实一开始是要给附近工厂的工人天还未亮就有早饭享用而准备的，之后不

晓得为什么名声传开，才多了大众夜猫族的客户。
对他的口味我没给多高的评价。他的酱油调味料加得较多，对我来说太咸了。我的口味清淡一些。
但生意好是无庸置疑的。店面不算小，却始终维持在几乎要客满的程度。选择外带的人更多，店里帮忙的好几双手几次

眼看都要忙不过来。
另外我还注意到，虽然不是每张忙着的脸都笑脸吟吟，但对每个顾客的需求都非常专注倾听。每每有新踏进店里的客人

，同时好几张嘴去招呼是常有的事。有个中年男人，看来是个熟客了，说要外带一碗饭和一碗汤，老板主动询问「是要

到那边（应该是指男人的目的地吧）才吃吗」，男人点头，老板主动帮他把火鸡肉饭的汤汁另外用一个小小袋子装起来

。
「要吃的时候再淋上去，比较香，路上也才不会漏出来。」
多体贴入微的服务啊！原来人家是这样做生意的，看着看着，嘴里的滋味跟着愈发美妙起来。
吃完以后，一群人商量着再来是要直接回去还是在附近逛逛。
其实都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回去睡觉感觉很没意思。
「这附近有什么好逛的吗？」阿鸿问。
小强和阿沛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耸耸肩。
「我们都是乖宝宝，也不知道这么晚出来除了吃宵夜，还能去哪里晃荡。」
阿沛甚至表明说，他从来没这么晚出来过，这家火鸡肉饭也是第一次品尝。
阿宇提议：「不然骑着到处晃一下就好了，只是不想刚吃饱就回去睡觉而已，也没有真的想去哪里。」
众人想想，也对，举手赞成。
小强和阿沛理所当然在前头负起带路的责任。建建爱玩，威胁他们不准「只求不迷路」这么敷衍：「尽量挑风景好一点

的地方走。兜风就是要边吹风边看风景的嘛！」
可夜深了，哪来的风景？连阿鸿都忍不住问。建建才不管，说交给当地人烦恼就好了。
我脑袋也没闲着。我抽到阿宇的机车，有些烦也有些尴尬，还在想用什么理由可以全身而退。
没料到，阿宇大方多了。看我接过安全帽却只发呆不上车，拍了拍后座椅垫，露出一口亮晃晃的白牙：「上来啊！等什

么？你想用走的啊？」
那神情，那架式，那样的轻松和潇洒，突然间我记起了阿宇原本的形象。阿宇就是一个，没有心机，待人热忱，相处起

来很舒服的角色。
这几天的反常在这一刻，是的至少在这一刻，是完全烟消云散的。
究竟哪个是真正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