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得棉被上已经染得全是污血,盖著下身的部分更是有一滩黑血在棉被上汪汪的浮著,散发
著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污的味道,再看到那个人脸上,色如白纸,唇如薄金,一副奄奄一息的病
容,锦衣人一时心中百转千回,最後隐隐的落下泪来。
病人还在若有若无的呢喃著一个女人的名字:“听雨,你在哪里,为什麽……不来看看我。”
锦衣人闻言一时悲愤叫加,口中低低的说:“原来在你心中,从始至终,都没有我半点地位,
枉我情根深种,枉我……我瞒著你留下她。”正说著,就看到病人突然抽搐了一下,眼中居然
痛得有泪低落,锦衣人一时只感觉到心痛欲碎,别的全抛到了九霄云外,轻轻拭去了病人的眼
泪,深感只有此时,那个病人才会如此毫无掩饰的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锦衣人刚要缩回手,不料病人伸手抓住了他,神情凄切而迫切,眉宇之间全是凄然而不舍,
他说:“不要丢下我,不要……不要丢下,不要走……”锦衣人闻言也是一脸凄然,他轻声答
道:“迁儿,从来都是你不理我,从来都是你丢下我。你只恨她离开你,可曾想过我有多伤心
有多难过”说完只要挣他的手,只听那病人在梦里继续轻轻乞求道:“彻,不要丢下我,好不
好?”
一时,锦衣人只感觉这世间一切都静止了,心跳也停止了,血液也停止了,荒芜的院子里
却是一片片的花开,一树树的花开,剧烈的喘息著,却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刘彻X 司马迁」鸳梦第九章
[ 史者]
我喜欢听雨,很喜欢听雨,很喜欢很喜欢。
我很喜欢书,很喜欢父亲,也喜欢雨後的竹林,山间的清风,潭中的明月,密密润润的雨
声,和春末一望无际的柔软的草。
听雨她也很喜欢。
我遇到了听雨,这是多麽奇妙的事情。我原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不过如此了,浑浑噩噩的过
著,或许也会取个平凡的女人,生个儿子,将大部分的世间花在将他识字上,累了就睡,闲了
品几两小酒,在梦里想些以前的故事,久了就会弄不清楚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心如死灰,
那麽身也必定如同行尸走肉,不懂得自己要做的事和该走的路,只是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死,上
朝的时候甚至看不到那人的面孔,隐在一片明黄里。我有时候会想,也许我只是做过一个很累
人的梦,一切都是谁在冥冥中杜攥,梦里的人是那样的完美无暇,而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我不
认识。不认识,真的很陌生,却潜意识的指挥著自己避开他,避得远远的,只要一想到他们是
同一个人,心里就会很痛,痛得撕心裂肺,痛得心如刀绞。但是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因为时间,正在让这以为永远都不能遗忘的痛也在逐渐远离我。
活著,是为了什麽?就是为了让我亲身经历一场幸福的故事,然後再被迫日日夜夜的提醒
自己这故事已经结束,而我必须尽快遗忘吗?有些人痛苦的时候可以去路边的酒肆,背西风,
酒旗斜矗,喝著一碗一碗的烧刀子,用酒里温暖的火焰来拥抱自己的寂寞,放声的笑,放声的
叫,放声的号啕大哭。可是我不同,如同完美的玉盏,从内部一点点的开始出现裂纹,温柔而
残酷,一笔一笔告诉我们什麽是无可挽回。我们的故事结束的连那种热烈都没有,有的只是,
千回百转过後,回忆的隐隐作痛——只剩下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痛。
他登基後,官员总要三更便起,乘坐著轿子,一路晃荡到宫门,如果在这个时候掀开轿帘,
就会看到夜空上的繁星满天,雨露染新草;半夜鸣蝉,板桥遍地霜。心中就会感到很安静,连
痛也忘了。而安静,却又是如此的漠然,如此的空空荡荡。
官员们就在殿外候著,然後再穿过朱雀门,走进正殿,行叩拜之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千篇一律,有一天,我站在人群中,突然发现四周的声音,如此的空空荡荡,在殿里响个不停,
馀音绕梁,我再瞻仰那圣颜,脖子仰得很痛,却依然看不清楚,好高,好远,我在一瞬间觉得
胸口很闷,闷得慌。大殿里突然鸦雀无声,安静了很久,那个明黄的身影,开口,问:“太史
公,你有何事启奏吗?”他是在问我吗,那麽好听的声音,不知道什麽时候听过,那麽的好听!
那麽那麽的好听!!心里有一个声音不由自主的呐喊:他以前也曾说过要为我放弃大好江山!
而如今——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身子不由自主的下滑,累得没有一点力量,眼前一片黑暗。
只隐约听到身边的一片哗然。
再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躺在柔软的床上,盖著舒服的锦被,舒服的不想再起来,
发现自己额头上被人放了一张绢纸,很漂亮潇洒的字迹,似乎以前也见过,写著让我好好休息,
朕准你三月假期。
朕?那是谁?我认识吗?但是想到我可以休息三个月,还是感觉很开心,非常开心。我不
要再呆在这个死气沉沉的长安,我想去烟花满眼的江南,看一川烟草和满城飞絮,也要站在西
子湖畔看朦朦烟雨,我早就想看了,从很小很小我就很想很想看了,我从床上挣扎起来,把自
己不是很多的俸禄全部卷起来,再卷几件衣服,出门,关门,没有回头。
我遇到了听雨,在江南遇到了听雨。
那时候我正坐在路边,刚被人偷了盘缠,从天下第一楼那里被人扔了出来。傻傻的坐在那
里,好歹一个朝廷官员,却不知该何去何从,过了不久,听雨也被人扔了出来,她说她也被人
偷了盘缠。听雨说因为我们都是被一个小偷给偷了盘缠,所以说我们很有缘分,然後我们就一
起坐在路边安安静静的等,纵然我不是很懂我要等什麽,就那样静静的看路上车水马龙,然後
有一个年龄挺小的小丫鬟发现她後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小姐小姐叫个不停。
接著我才知道,听雨是李广大将军的女儿。我跟听雨说我见过你哥哥,她就考我她哥哥长
什麽样,我说长得挺帅的。听雨虽然不是很懂什麽叫帅,但她很高兴的拉著我一起走。一路翻
山越岭,颠沛流离,辗转回长安,刚好过了三个月。
我喜欢听雨,虽然她长得不好看,但是我喜欢听雨。像喜欢自己的姐姐妹妹甚至是母亲,
她从不会怀疑别人,她不懂世事险恶。她年轻,和我不一样,她的心也是年轻的,纯白,纯洁,
天真。她似乎生下来就是会了拯救在迷惘和痛苦中挣扎而停滞不前的人,就那样的,耐心的,
认真的,手把手教会他们什麽是美好。
听雨,听雨,想起你,我又想哭了。
我喜欢听雨,很喜欢听雨,可是听雨死了,被他杀死了
「刘彻X 司马迁」鸳梦第十章
盛夏,酷暑,碧叶遮天,绿草连绵。但在那一幢偏僻寂静的宅院中,有一间厢房里,却是
点燃了五、六个火炉,原来被人抬回宅中奄奄一息的病人,挥霍著最好的药材,来平复在牢狱
中遭受的种种磨难。原本身上一条条狰狞的鞭痕,病人在开始几个清醒的瞬间,拒绝丫鬟往伤
口上抹种种生肌去腐的药,但总是在下一次清醒前就被那女孩仔仔细细的清理好了所有伤口,
厚厚的抹上药,并严严实实的包扎好。那病人开头还皱著眉头的抱怨,後来抵不过丫鬟流著眼
泪的叱责,乖乖的遵从医嘱。
夏日在屋里点满火炉的痛苦,如果不亲身经历,或许无人能解。那些体内原本就不多的水
分被火一烤,就从全身的汗腺中接连不断的开始分布,湿了额间的发,头发湿湿的粘在颈项间,
汗水沿著身体,一次次的滑过还没有痊愈的伤口,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他很渴,却不敢喝水,
是啊,他不敢喝水,相比起体内每一个部分都在汹涌而嘶哑的叫著我渴,唇乾裂得连开合都会
撕裂刚愈合的口子,他更怕在小溺时,液体混著血水撕心裂肺的流下,更怕自己在每一次发现
自己只能蹲下来小解时,一次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残缺的身体。即使这样,他从不让那丫鬟插手
他下身的伤,而那伤也和他的性格一般顽固不化,在最好的金疮药下反反复复,溃烂的恶臭,
污秽的浓血,在床褥之间肆意。
整整两个多月,那伤才迟迟的好转,留下一个碗大的伤疤,那天,病人从床上默默坐起来,
下了床,丫鬟打来了一盆清水,病人就用那水洗脸,结果脸上最後几匝短短的在牢狱中长出的
须髯就那样轻轻的掉在水面,病人愣了一会,然後推开门扉,然後突然有风肆意的穿入刚刚彻
去火炉的屋社,呼啦啦的想著,那病人在七月流火的天气中,感受到夏末第一丝凉意,在风中
凄然的笑了。
“小洛……”那病人唤还在院中打扫的丫鬟。
丫鬟先是一愣,然後欣喜若狂的从远处跑过来,喊著:“公子!你怎麽出来了……你,你
都全好了吗?”
那被唤成公子的人,在风中将吹乱的鬓旁一缕青丝挽到耳後,在风中优雅的笑著,只说了
一句:“小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那个叫小洛的小女孩抱著那公子哇的哭了,那人任她用力的抱著,轻轻的拍她的背,哄著
她说:“不哭,小洛。没什麽大不了的,小洛。”一边哄一边说,一边说一边拍,说了很多次,
拍了很多下。那小洛才讪讪的放了手,瞪著哭红的眼睛笑著嚷嚷,说要在这一天晚上做很多很
多的好吃的。
三日後,有一个年轻的宫人坐著青布的轿子到了这幢宅院。
院子里,宫人捧著绣有龙纹的黄色绸布,表情专注而虔诚的一字一字的读:“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罪人司马迁,本犯滔天之罪,念其世代忠良,又受其应得之惩戒,特此恩典,使其
官复原职,如今伤愈,合当择日上任,不得拖延,钦此……”
有一个瘦弱而修长的身影虔诚的跪在院中,恭敬的将头贴在芳香的泥土中,说:“谢主隆
恩。”然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了圣旨。
「刘彻X 司马迁」鸳梦第十一章
[ 帝王]
那时我登基不久,终日忙於案牍文书,新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宫人,侍於左右,面容清丽,
知情识趣,站在桌榻前不言不语的磨墨,有时候一磨就是一整天。我那时候忙的焦头烂额,也
没有搭理过他,他只是在天未亮的时候怯怯的唤醒我,在夜半三更的时候服侍我睡下。就这样
一直忙了一个多月,连母亲那也早就荒废了请安,後来有一天早朝,我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审
视百官,百官皆低头不语,却有一个人仰面看我,长得很漂亮的一个人,略有些英气的漂亮,
很执著的一直仰著头来看我,我任他看著,心里一直在想他的名字,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我不记得那个人,是真的不记得了。我想如果他出现在我生命中,我应该是不会忘掉的。
心里平静而疑惑著,但记不起他的感觉很奇怪,心里空空荡荡的,似乎被谁很有技巧的挖掉了
一块,连血也忘记了要在撕裂的一瞬间肆意流淌。我又想起登基後,有时会做的梦。梦里似乎
有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却再也想不起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却在醒来後的一瞬间惊讶的发
现自己泪流满面。那个宫人慌慌张张的问皇上出了什麽事情,我一脸疑惑的说我忘记了。遗忘
的感觉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像谁在心里放了一滴眼泪,沉甸甸的压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躺在
那里,让我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只剩下一点点的难过,可我却连难过的理由都找不到。
我轻轻的问身边的宫人那人是谁,宫人小心翼翼的答复我说,那是本朝皇帝钦点的太史公,
复姓司马,单名一个迁字。然後在下一瞬间,隔著重重罗帐珠帘,我听到我的眼泪在快乐的流
淌。
我看到他最後晕倒在玉石砌就的冰冷而坚硬的地板上,而文武百官则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帝
王施展著漂亮的身法从看似高不可攀的龙椅上轻飘飘的跳下来,抱著他们或许是因为辛劳过度
而昏厥的同僚,轻飘飘的飞出大殿,越过重重叠叠高大牢固的宫墙,金黄的衣袖在阳光下兜著
风翻滚,像一只浴火腾飞的珍奇异兽。脸上遍布著晶莹剔透的泪痕。
那个在角落静静守候的宫人在百官哗然的前一瞬,大大方方的走到大殿中央龙椅下,对著
百官说:“退朝。”那宫人的嗓子很清越,朝字的尾音,伴著鱼贯而出人群的脚步声,穿过了
朱漆的巨大厚重的殿门,慢慢的在宫墙中传唱,在百官们踏上金水桥的时候,那声音还在,馀
音渺渺。
而那时,我正抱著他在繁华的国都的瓦梁上纵横跳跃,他的头发轻轻的打在我的脸上,我
最後落在我赐他的宅院里,他没有一个仆人,院子里面满眼著桂花和草木的香气,我放慢了脚
步,然後把他轻轻的放在床上,找到了他用过的笔墨纸砚,留下了几个字,拿著那张纸想了想,
最後搁在了他光洁的额头上。他的睫毛很长,像蝴蝶的翅膀,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安静
的像在做一个好梦,身上全是肆意的桂花香。熟睡不醒,浑然不觉。
浑然不觉……
我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後飞也似的逃回宫中。
嘴里仿佛也全是肆意的桂花香。
那天晚上,我坐在靠著御花园的窗台上,蓬著头赤著脚仰起脸闭著眼睛哼著奇怪而迤逦的
小调。那宫人吓得远远的站在一边,後来我似乎是醉在园中的桂花香里面了,硬是拉著那个小
宫人的手一声声的喊迁儿,对著园里的花也叫迁儿,对著园里的树也叫迁儿,那云彩晚霞,明
月弯弯,西风剪剪,都是迁儿都是我的迁儿,满天星辰璀璨,每一颗都是我的迁儿。迁儿,迁
儿,想你有一百下,就叫你一百声,我叫了很多很多遍,我想了很多很多次。
後来在日出的时候浅浅睡去,那宫人经此一夜再也不怕我,在我睡醒了的时候,笑嘻嘻的
问我说,那太史公是否就是皇帝的心上人呢?我笑著轻轻的打他的头,托腔托调的小声骂,小
东西。
那宫人笑著答曰,我从今往後,就叫做小东西。
如果故事不再有往後,多好,迁儿,你说该有多好。
可是三个月後,我偷偷跑去你院子桂花树上等你回来,不小心睡著了,醒来後,听到你抱
著一个丑女人,一声声的唤,听雨,听雨。你可记得那一瞬有铺天盖地的桂花浓香,是我难过
的时候一拳打在树干上,不小心摇落了一场桂花雨。
「刘彻X 司马迁」鸳梦第十二章
四更,早朝前,议事殿,无数文武官员在初秋凌晨的寒意中蜷缩著手脚,在冰冷的大殿上
来回走著,低声交谈著,等待著五更钟响时,百官朝见天颜。
这时殿门突然被缓缓的推开,秋风旋转著冲进了殿堂,官员们不悦的看著门口,却在下一
瞬间惊惧的闭上了嘴。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有一个年轻的官员,在风中努力的挺直消瘦的身
躯,慢慢的跨过门槛,合上殿门,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安静的坐下,而那过分绷直的身躯,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