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羽扬(第一&二部)————吉琉璃

作者:吉琉璃  录入:05-23

这样近乎纵容的爱护,几乎培养出一个骄横跋扈的公主。
好在一个孩子的破坏能力还极其有限,我干得最多的坏事,仅止于给父王和侍女姐姐们捣捣小乱,或者欺负欺负哥哥和大臣们,
反而在众人心目中成了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似乎远远达不到十恶不赦。
一百多年就这样在我日日的欢笑中过去了。
对于众人的宠爱,我一直理所当然的接受着;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背负着弑母之罪的。
我的出生,虽然给华月帝国带来了一季的晴朗和一位公主,却在那个冬天里,无法推卸责任的,令我的父亲失去了他今生的最爱--我的母妃。
从来没有人试图来责怪我,他们甚至对我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雨的母妃是从高处失足坠地后死的,她只是个凡人,我也没有办法。』
父王一直都是这样告诉我母亲离去的原因,宫里也是众口一词,对此我从不怀疑。
现在想想,这个借口实在不够高明。
如果不是我的三哥飞华——前代魔后唯一的孩子,在与我的一场争执中过于气愤而说漏了嘴……
我也许就会一直都是那个被娇纵得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我也许至今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我也许,就不会答应父王唯一的一个请求,成为宁的妻子……
抱着上课时被我故意撕坏的课本,男孩就这样背着光线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肩膀微微发着抖,逆着光的脸庞一片青灰。
一片死寂过后,他忽然一把将还在洋洋得意的我推倒在地,惨白着脸却竭尽全力的大声嘶吼:
『你是个魔鬼,你这个魔鬼的孩子!! 那个女人逼死了我的母后,到头来还不是要被自己的孩子害死?
嗬嗬嗬嗬~~~~~诅咒,我母亲的诅咒终于实现了!!
你就是魔鬼,魔鬼~~~~~~~~~~~~~!!!!』
三哥被赶来的父王派人迅速送回他的宫殿,
可是那天之后,他怨毒的声音就始终在我耳边盘旋着,回响着,叫嚣着,像无数把最利的剑,将我的神智撕成碎片。
其实,哪怕很久很久之后,还令午夜梦回的我,每每惊出一身冷汗来。
那天后来,
父王拥着呆滞的我说了无数遍安慰的言语,烟罗也在一旁反反复复保证绝对不是我的过错。
可是我的脑海里,却只有三哥被拖走时,
也许因为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已经没有一丝平日里所有人都夸赞的俊逸脱俗的影子。
那个在一片似血残阳下,极力挣扎回头将恶毒的咒骂一遍一遍扔向自己同父异母亲生妹妹的男孩。
他的背影,彻底结束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也许,飞华很多很多年后的那个陷阱,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被计划着……
父王最后也只是向我承认,母妃是因为生下我后极度虚弱,才在亲自爬山采摘忘忧时失足而亡,
而那些花,原本是为了送给刚满一百天的我,这就是三哥为什么说是我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虽然这只是真实答案的一半,但在当时,却已足以让一百多年来还是个孩子的我一夜长大。
自懂事起,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看到,父王常常坐在母妃的寝宫,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凝眸低叹时眼角眉梢透露出的那份凄凉与深情,即便是当时还丝毫不懂得情思的我也会莫名的跟着心痛。
我曾问过烟罗,她说父王始终也忘不了母妃。的确,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任何女子出现在父亲的生命里。
生死两茫茫,料得年年断肠。
我明白了自己百年以来亏欠父王多少。原本坚决要做个男孩的我,毫无迟疑的,决定按照父亲的希望,从此学习如何当个好女儿承欢膝下。
我变得温婉善良,不会再欺负别人,也不再给宫里众人添麻烦;
我变得知书答理,每天努力学习着皇家礼仪和各种魔族的技能;
我变得举止大方,我的言谈得体,我的皇家风范,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
我不再扭捏的穿上了华丽宫装在宫廷的集会上为父王歌舞欢唱,
我清亮的歌喉在大殿上回旋,
我灵动的舞袖轻轻扫过,裙角上缀满的银铃发出恍若山泉一般清脆的撞击声;
我的盛名很快在魔都的大街小巷里传扬开来,
魔族的子民们都知道了他们将要拥有一位多么完美的公主,
他们称我为魔界的皇朝之珏……
其实一切的一切,不管是人前永远挂在嘴角上的笑,还是私下苦练的女子技艺,都只是为了父王的笑容。
——因为我想亲手补偿他;
——因为我想让这个已经孤寂了近两百年的男子能开心一点。
我甚至希望……他,能忘记我的母妃。
他已经将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情感都转移在了我的身上,为什么唯独不能将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也通过我来纾解呢?
为此,我一直都在努力着。
6、
父亲不会没有注意到我的转变,有时他会把我叫去,看着我举止有礼,每每他会问我:
『雨儿,你快乐吗,你真的快乐吗?』
父王的语气是迷惑而压抑的,我却只知道长久以来除了母妃的死,似乎还有另一件事更令他一直不快着。
两百年很快就来到了,那一天,我披上了隆重而华美的礼服,是一种极其艳丽夺目的颜色染成,移步之间流光异彩。
在漫天的绚丽花雨之中,我向身前远处的高台望去,依稀可以看见父王与几位王兄,
他们此刻都在期待着我在仪式中确定性别的那一瞬间绽放出美丽。
我摒住了呼吸,缓慢而慎重的一步步向着祭坛迈去……
在『长成』大典将近高潮时,我却突然听到父王已经将我许配给了天界新主——宁。
在我学习的三界知识里,日升帝国统领着天界,那是可以与我们魔界相抗衡的另一个世界。
自从上一个天魔鬼纪战之后:
——鬼界的王迷恋上了人间的男子,据说对方虽然被迫订立了血盟得以永生却宁死也不入鬼界,鬼王只好整日于两界之间疲于奔命。他的国家至今没有内乱,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迹。

——魔界自太初以来就是一个统一国家,华月一族世世代代守卫着这里。魔族的人民性好和平,数次天魔鬼纪战中都以中立国自居,更不会主动挑起战争。
——天界是三界中最最动荡不安的地方,天族之人总是以强者自居,小国之间摩擦不断,他们还常常以各种借口挑衅于外族,数次引起三界混战。但是,数百年前日升帝国的年轻新君结束了这一切,将整个天界归于日升版图之内。

所以,日升的新君——宁,他的丰功伟绩就成了和平年代流传于三界之间的不朽神话。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曾经见过他的人对于他容貌的评价,据说那是种让人无法直视的美丽……
可是对于我来说,这都不是重点。
我的离开中断了仪式,来不及脱下礼服,只撂下了碍事的外袍,
长长的缀着凤羽的银红色绮罗裙摆随着我急促的脚步飞扬到了半空之中,拖出淡淡的阴影……
周围的侍从们忙乱起来,却都不敢大胆上来挡住我的去路,任由着我径直奔向父王。
眼见着我从远处奔来,他的目光看似波澜不惊的,停在了我身上,我却没有漏掉其中一丝极淡的哀伤。
『为……为什么?』我开口,止不住的大口大口喘着气。原因,我一定要一个原因。
『我必须为你找一个好丈夫,宁来提亲在我意料之内。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华月最最宝贵的公主,只有天界的少年霸主才能配得上你。』我听得出来,他平静的解说里压抑着浓浓的不安。

『不需要!我只是想要陪伴在您的身边。如果做个女子就必须出嫁,现在还不算晚,我选择成为男孩。』我定定的看着他。
『不,你必须成为女孩!』父王的目光莫名的慌乱起来,让我吃惊。
『即便嫁给宁,他也不会疼爱我。他只是需要一个和亲对象罢了,这一点您比我要清楚阿。』最后一遍,我在心底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就好,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请求着。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魔界根本不需要和亲,我们有足够力量与他抗衡。』父王的语调激动起来,接下去渐渐低落,近乎自语:『相信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自你出生起,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让你幸福,就当是为了我,请你嫁给他,他是唯一配得上你的人选。』

『好吧,如果这是您的希望,那么,如您所愿!』我放弃了坚持,再也没有不甘,不挣扎,不委屈,
只因为我突然发现父亲此时隐藏在眼底的痛苦,十倍于我。虽然并不知是什么让他如此,我却宁可放弃一切来减轻这种痛苦。
这些年来,我所作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父亲的快乐么?
我在父王面前施了一礼,转身回到了重新开始的祭奠上,选择了女身。
在扬起的暗红火焰中——
我扬动衣袖,翩跹旋转着,点点火星在我周身飞扬,魔族女子的特征慢慢从我身上显现出来。
我的黑发渐渐淡去,最终转变成了纯银之色,坠向脚畔;原本中性的五官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纤纤的十指秀美圆润,指尖嵌着银色尖甲;眼眸也转换成了淡银色,眼角也透出了女子的娇媚。
我抬头看向父亲,他在笑着,那是我印象中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如。一切都已经足够,能令我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开心,我已经十分满足。
那日之后,我就与烟罗一直待在了皇宫里。
——白天,我身着公主明亮的七彩霓裳,跟着老师进行各种学习,空闲时间微笑着配合来来去去采办婚典的人。
——夜晚降临,我会换一身男子清雅的浅色长袍,它们原本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很多年前,我也曾想,以我自幼的教养,要像大哥那样文韬武略、金戈铁马,怕是难得;不过只要坚持,终有一天,我至少也要成为二哥那样羽扇纶巾,风流倜傥的翩翩儿郎。如今,一场梦醒,些微的痕迹就当作是我最后奢侈吧。

拎着一壶美酒,使用『无音』躲过烟罗的追捕,我时常溜到宫殿后面那片一望无际的忘忧丛中,对月饮酒,极兴处且歌且吟。
我爱极了她们在撩人月色下泛出的淡淡银光,那么温柔那么浓重,让我好几次都想要就这么沉没进去,不再醒来。
烟罗其实是放纵着我的,因为好几次我就看着她躲在我的附近,眼里隐约着一片闪烁。
烟罗烟罗,这又何苦?不是么,平生得意需尽欢!
已定之局,你我既然无力改变什么,人生几何?我们该学着好好享受。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可以做得很好的。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宫女们开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议论着我眉间日益明显的清冷落寞。
她们面对着我的表情,疑惑不解……关心焦急……有意躲避,
我却觉得自己已经习惯挂在嘴角的笑容。
虽然我极力营造着亲切的形象,彬彬有礼的应对着围绕我的每一个人,可是不出几月,我的周身还是变得安静了。
父王自典礼之后似乎一直在躲避着什么,召见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只是近乎执拗地为我出嫁倾尽全力的准备,婚礼中可能用到的每一件每一样都务求完美,甚至有些精细得苛刻;
大哥二哥每次见面都是一脸欲言又止,便每每被我用美酒搪塞了过去;
平日里一贯对我冷嘲热讽的三哥,倒是不再来打扰我的清闲,偶尔碰见,竟是对我恨恨地拂袖而去,真真儿莫名其妙;
于是,华月皇宫中迎来了自我出生后最为压抑的一段日子。
之后又过了整整十年,这场婚礼才终于到来……
抱着『宁可能真是喜欢我的』 这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望,我踏上了迎亲的凤辇。
虽然我知道……亲人们在我背后欣慰地笑着;我没有回头……华月的子民们在我四周震天地欢呼着;我示意烟罗拉下轿幕,因为千万人中,我只清晰地看到了父王定定直视我的那双眼睛,没有喜悦、没有兴奋,只有浓浓的不舍、哀愁,和……一丝丝的犹豫与决绝般的祝福。

红纱飘下,仿佛已然将我的生命隔断成了——前世今生。
人声鼎沸渐渐远去,华月的城门在我身后寸寸退离。
隔着用流云石打磨而成的凤冠珠帘,我凝视着周身铺天盖地的一片红色,
那么耀眼,那么夺目,又是那么的压抑,它们包裹、纠缠着我,
将我强拉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完全未知的旅程……
一切只是如预期的进行,我努力配合着这场耗费了父王所有精力、寄托了父王所有祝福的婚礼,成为了宁的正侧妃,
他还没有皇后,我的封号算是后宫之主,名义上的。
只是可惜,一切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我的容貌身形自典礼后并没有依例迅速生长,成为匹配得上我身份的美人,就连当日显现出的女体都有退化之势。十年过去,除了性别好歹还是个女孩,我的样子竟又恢复到了一百年前,除了皮肤细腻了些,五官只是一味普通的雌雄莫辨,身材更是平板得可怜。

每每谈及,烟罗只是推托是生长得较慢的缘故,可就是藏不了一脸的忧心忡忡心不在焉。
三番两次过后,她便威胁着不许我再碰『无梦』佳酿。
这又如何使得?罢了罢了,不问就是。
好在祖训在上,别人只当我是在抱黜守拙,故而除去烟罗,竟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否则只怕魔界倒先乱了。
只是,这样的和亲公主,如何入得了宁的法眼?入了日升的后宫,也难怪他在新婚之夜便给了我难堪。
7、
思绪纠缠,瞬息之间,心中竟是已是百转千回。回过神来,径直往里,
我的手指拂过依稀还沾着烟罗馨香的梳妆台,指尖触到的菱花铜镜里,赫然映出人面桃花……
黑色长发挑起两缕随意的用木簪挽住,与余下的部分一同从肩头倾泻而下,蜿蜒地面数尺,丝丝闪动荧荧光华;一袭雨过天青的素袍裹于修长的身躯之上,腰间任由墨绦松松束住,色彩极其素雅,衣褶间流露出不经意的慵懒;微开的衣襟露出一片肌肤,是极透明的珍珠白色,像最好的薄瓷,烟雨朦胧的笼着一层青辉,乍看之下,有点点碎金,隐约是连缀成某种花纹的一部分;顺着纤长的颈子向上,微微侧转的头,轻收的下颌,半掩面容的发丝下,藏着一张精致得妖异的雪白面容。唇,色如珊瑚润若玛瑙,凝着一点化不开的浓,似是日落前天边最后的一丝残阳。眼,闪动着清泉一般的眼波,
左边像是蕴着蔚蓝海水,深沉的,波澜不惊的。缓缓抬手撩开覆于右边脸庞的发丝,露出的另一只眸子。此时,那只是一种淡淡的金色。它们凝视时,像是最静谧的夜色,有着夺人呼吸的景致。

这样的容颜,于清灵中透露出不尽的魅惑神色来,只是一眼,也足以摄人心魂。
可是,虽然单薄,虽然纤细,虽然美丽,虽然风情万种……但绝对没有人会误认这是一名女子。
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已经泠泠出鞘的利器。盘踞在那苍白躯体下的,是不可一世的王者霸气,流动在周身的空气,隐隐透着压迫感。
镜中修身而立的这名男子,正是三百年前的雨,亦是三百年后的我——羽。
若非只要待在天界一天,便一日不能摆脱这皮囊,两百年前我何苦与烟罗分离?红颜祸水,祸水红颜。
这个样子的我,一个拥着绝色的男人,又是什么?
一声轻叹,不禁悲凉……
脸上有什么是凉凉的?
我缓缓抬起头——只见窗外,天顶是纯的墨黑,地平线处却是一片惨白,两种颜色彼此接近着、渗透着,在中央会合成了一片茫茫的灰,几丝红,带着撕裂感点缀其间。这样的天空,有一种极为肃穆的苍凉感,压抑着、寂静着。

细微的滴落声充斥于整个空间,此刻,吸引我注意的,却是那湿意的来源。天地苍穹浮动着一场红色的……雨?
称为『雨』其实并不确切,这是天界军中即便在大战时也极少使用的『血引』祭祀

推书 20234-05-24 :情天裂————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