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嘉突然想起了夜里做起的那个梦、想起了梦里不止一次来找他的那个既熟悉又模糊的身影、还有那使繁嘉刻骨铭心的眼神......他不是对自己欲言又止吗?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他究竟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呢?
那个不散的影子?那些未知的言语?那种幽怨无助的眼神?......繁嘉深深地陷落于这纷繁迷乱的思绪中,一时难以自拔。
繁嘉转回身去,透过了车窗玻璃,他想再看一眼那渐渐远离模糊的宿舍,蓦地,他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忽隐忽现的身影,影子飘忽不定,似在向他召唤。繁嘉定了定神,揉了揉眼,那影子却已不见?
是谁?似曾相识?
繁嘉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散不去的梦和那个梦里挥不去的身影......
「缘源园」二号。
独自睡在周伟强宽大柔软的床上,繁嘉久久无法入眠。
卧室里黑漆漆地,静得连空气都听的出。
繁嘉伸手拧开床头的调光壁灯,把光线调的很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这么豪华的卧室里和睡床上过夜。何威的席梦思床远没有周伟强这张五尺的大床来的绵软和气派。
繁嘉一点都不习惯睡在这样的床上。
周伟强把他送来后就急急地开着「凌志」走了,走时,周伟强告诉繁嘉:他这几天住在浦西的家里,有事可以打电话找他。
与其说繁嘉睡了一夜,还不如说他只是在床上躺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繁嘉早早地起身。橱房里有电烤箱、三明治炉......繁嘉不会用,他从冰箱里取出牛奶和鸡蛋,打开了煤气灶,这还是看着何威做时学的。
繁嘉一天都没出门,久久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江景,时儿,坐在电视机前不断地变换着频道。
繁嘉感到自己象是进了皇宫,剎那间他忽地有了自己变成了王子的幻觉。用力摇摇头,他笑了。
周伟强让大卫帮繁嘉选了一所下午开课的民办职业学校。虽然学校规模不大,但中文、外语、计算机、财会、文秘......课目齐全。开课的第一天,大卫开着周伟强的「凌志」送繁嘉去学校,一路上,不停地关照着繁嘉。
好一段时间,繁嘉始终没有见到周伟强出现。
这天,繁嘉刚从学校出来,迎面有车的喇叭鸣个不停。一看,却是周伟强坐在「凌志」里,笑嘻嘻地探出头来。
周伟强示意繁嘉快上车,然后风驰电掣般地开了就走。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繁嘉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正认真地把着方向盘的周伟强。
周伟强笑了,问道:「你就不想问问我这是去哪?」
繁嘉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大哥自有你的道理,去哪?总不会把我往火坑里带吧?」
周伟强愣了一下,收起笑容,好久没再开口。
电话铃响,周伟强打开手机:「是!我是......快了,前面就到杭州了......」
繁嘉惊异地问道:「大哥,我们不在上海了?」
「小傻瓜,刚才我们是在沪杭高速公路上,现在已经到了杭州地界了」周伟强答道。
「出了啥事了?」繁嘉觉得有点迷糊:「怎么好端端地就离开上海了?」
周伟强看了一眼窗外,说道:「听大卫说近来你读书很用功哦!他说你常常下了班很晚还要回去做上一个小时的功课?好样的!有上进心,和我当初刚出道时一样的用心刻苦......我喜欢你这样!」
繁嘉没想到大卫会把他俩之间的谈话都报告给了周伟强,脸微微地泛红。
「是我耳朵太长,不是他做了叛徒」周伟强开着玩笑,把车驶出了一条繁华的大街:「我要来杭州办点事,顺道带你出来散散心、解解乏。快看,西湖」
繁嘉顺着周伟强所指的方向望去,月下,西湖泛着银光,在游人的喧闹声中静静地流动。远处,保淑塔的身影宛如一位苗条的女子,傲立在山的那边。
周伟强带着繁嘉坐上了西湖的游览船,尽情地欣赏着夜西湖的景色,繁嘉很兴奋,这样优美的景致他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周伟强不断地给繁嘉指点:三潭印月、白堤、苏堤......当周伟强说道「断桥残雪」时,繁嘉差点叫起来:「我知道,那里有段白娘子和许僊的故事,是爱情故事!白娘子对许僊的爱是最真诚的!很感动人。我很敬佩她......」
周伟强望着月色中繁嘉闪动着的大眼睛,点了点头,说道:「感情这样东西是很微妙的,不是一句话、一个理由能够说的明白。当一个人的真情实感来临的时候,你挡也挡不住、就会不由自主地陷落进去,想拔也难......有时,你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一下子找不出多少理由或借口,爱?就爱了......」
「也许,许僊才会不顾白娘子身为蛇变,二情付出了......」繁嘉恋恋不舍地把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小桥上。小桥上,不时会有偎依着的恋人走过。
他们下塌在西湖边上的香格里拉饭店。繁嘉对这家饭店有了种无以言状的亲切感。
繁嘉坐在床上看着电视,周伟强洗澡的水声很响。出来的时候,不断地用大毛巾擦着头发:「快去好好冲一下,用烫一点的水,能解乏」
繁嘉照着周伟强说的做了,感觉身子清爽轻松。他出来的时候,看到周伟强靠在床头抽烟。
「累了吧?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地方去呢」周伟强一边关照繁嘉、一边关上自己的床灯,扭过头去,睡了。
第二天,繁嘉随周伟强去了「净寺」。
跪在菩萨面前,周伟强说道:「我知道,你随你母亲,信佛!在菩萨面前所说的话一定是发自内心、最真诚的!这样,你所求菩萨之愿才会得到灵验!......」
繁嘉郑重地点点头,想起了妈妈。
离开「净寺」的时候,周伟强说道:「真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还有南屏晚钟......听说这还是济公和尚出家的地方呢......在这里,人真的会变得干净高尚......」
繁嘉念着回去上班的事,周伟强不解地问道:「难道你跟我出来玩的不开心?」
繁嘉开起玩笑来:「我怕有人会扣我的工资奖金,告诉您,我可是个大财迷哦!」
周伟强忍不住,刮了他一鼻子:「小鬼,你老板在这,谁敢扣你的工资奖金?!莫非你真的是个小财迷?」
说完,二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笑声透出了「凌志」。有几个路人恻目,周伟强觉得开心极了。
电话铃响了很久,繁嘉才深出了手。
「没事吧?小鬼?」周伟强的声音:「这么久才接电话?不舒服吗?要累的话,今天别去『鸥宝』了,一会,我打个电话给大卫,你好好睡一觉」
繁嘉好一阵感动,说道:「没有,我是太困了。已经二天没上班了,我可不能再请假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蛮有事业心吗?!」周伟强电话里的声音轻松随意:「小鬼,大哥下午要出去一下,回来陪你去完成一件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繁嘉不解地问道:「啥心愿?」
「给你母亲配副眼镜啊,你忘了?」周伟强很认真的口气:「我要去一下云南,很快就回来,等我?」
挂了电话,繁嘉一点睡意都没有。
午后的阳光,撒在大玻璃窗前,繁嘉眯着眼,望天。心想:这会,周大哥一定坐在天空上呢?
去「鸥宝」之前,他拨了何威的电话,还是线通无人接? 繁嘉心里直犯嘀咕:何大哥忙啥呢?
刚放下电话,铃声响起,繁嘉应答,对方没出声?繁嘉再问,对方还是不语?明明对方电话没挂断,为何不说话?繁嘉觉得奇怪?不一会,对方收了线。
门前,有直通「鸥宝」所在地区的小巴,快捷便利,但繁嘉还是走了一大段路去搭公交车,因为小巴车资要三元,而大公交全程只收一元。繁嘉想多积攒点钱,快过年了,给家里寄些钱回去,让妈妈他们高兴高兴。
快到「鸥宝」所在的大厦转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繁嘉的眼前一闪而过,还没等繁嘉仔细辩认,人影转眼消失了。繁嘉怀疑自己看到的也许就是这几天梦里出现的那个影子?但,繁嘉真真切切地感到此时「鸥宝」大厦前看到的身影绝非梦中的幻觉,是个实实再再的人!是另外一个人?繁嘉加快脚步追上去想看个究竟,可是,大厦边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他是谁?那么熟悉?繁嘉竭力地回忆着......怎么象他?老男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入夜,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时断时续。
「鸥宝」里客人不多,大卫把繁嘉叫了进来:「有件事我又要烦劳你替我跑一趟了」
大卫从更衣柜里取出一只黑色旅行包,正是那天繁嘉替大卫送药材用的那只包,繁嘉明白了大卫的用意:「还是帮你去送药材吗?」
「是啊」大卫一脸为难的表情:「你看看,这里少不了我,过一会老板还要从外地打电话过来,可那边的亲戚又急等着用......」
「这好办?」繁嘉豪爽地接过黑色旅行包:「我替你跑一趟不就得了?」
在繁嘉的记忆里,自己曾不止一次地得到过大卫细致如微的关照,何况,上次李标难为自己的事,如果不是大卫用心周到,及时打电话通知周伟强过来,很可能会有更多的麻烦事发生?繁嘉从心里感激大卫。
「地址还记得吗?」大卫关切地问。
繁嘉点点头,愈怕记不住,愈不会淡忘。出门时,大卫一再关照繁嘉路上不要停留,因为药材贵重,不要脱手。
繁嘉一路通顺。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平安大厦。繁嘉上到了最高层:十二楼。
开门的仍然是那个比繁嘉高出了一个头、手指早被烟熏黄了的男人。
这次,男人笑嘻嘻的招呼繁嘉坐下喝杯茶,繁嘉想起大卫叮嘱自己「送到即回」的话,立刻要告辞。男人很热情地拉住了繁嘉:「唉,看不起我?连茶也不喝一口就走?」
繁嘉觉得盛情难却,坐了下来。
「我叫罗家福,大家都叫我福哥」男人端出了一盘水果:「你这男孩子蛮可爱的,听说你才十九?」
繁嘉笑了笑。罗家福直勾勾地用眼罩住繁嘉:「象个很乖巧的男孩,你们老板一定很喜欢你吧?」
「他的确对我很好!」繁嘉不加思考的回答:「象个很好的大哥」
罗家福听了繁嘉的话,忽地大笑了起来,繁嘉被他笑的有点莫名其妙?笑罢,罗家福说道:「你都住在他那了?对吗?」
繁嘉发现罗家福的眼神暧昧,似有别意:「是啊!怎么了?」
罗家福剥开一只橘子,递给繁嘉:「也没什么,我随口问的,你们住一间?」
「哪里?」繁嘉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么问:「周大哥住到浦西去了。咦?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周大哥那?」
「这?......」罗家福被繁嘉问的一愣,片刻,说道:「他是这个圈里的名人吗?」
电话铃响,罗家福去卧室接听。
繁嘉一边想着罗家福的话、一边心里急着早些赶回「鸥宝」,不留神,翻倒了手里的茶水,忙起身找抹布。罗家福的客厅脏乱不堪,繁嘉一时无从下手。
繁嘉看到在窗台下的椅子横档上挂着一条又黑又脏的大毛巾,他赶忙过去俯下身子用手抽出毛巾,然后把地板上的水渍擦干。
繁嘉把大毛巾放回原处,刚俯下身,突然,他一眼看见了椅子的横档边悬挂着一只小小的挂件,是只黑色的小熊!小熊挂件上断了的带子正嵌在椅子横档露出来的钉子上。由于又黑又脏的大毛巾的掩盖,方才繁嘉丝毫没有发现。
繁嘉取下挂件,仔细端详,觉得小熊面熟?一时又无从想起?
「你在吃水果吗?」罗家福的脚步尚未走出,声音已然传出:「和你聊一会也不太平?象是我会吃了你?你快回去吧,已经有人来电话骂我了?」
繁嘉刚想答话,蓦地想起了一个人,正是已经死了的男孩杨康!对!繁嘉想起来了:这只小熊挂件就是他常看到的杨康手机上的挂件!
杨康的手机挂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把窗台下的椅子上?
繁嘉不由得疑窦丛生?
罗家福拉开了门,见繁嘉正襟危坐,吁了口气。
繁嘉坐在地铁里,心思纷乱。一团团的疑惑紧紧地缠绕着他的思绪,使他无法定下神来。他想起了「鸥宝」里听同事们议论的有关杨康的死因?入室盗窃?十二楼坠下?罗家福的家不正在十二楼吗?莫非?......
繁嘉看着杨康的手机挂件,想着:难道一个慌不择路的逃犯竟慌的连自己手机上的挂件都会扯断?不是自己的原因?难道是他人暴力所为?......
繁嘉想起了罗家福:他怎么对自己和周伟强的一举一动如此熟悉?连他住进周伟强的「缘源园」都了如指掌?如果说杨康出事的十二楼就是罗家福家的话?......
那一天,罗家福的家里到底发生过些什么?
罗家福不是大卫的表哥吗?
繁嘉不敢往下想,他忽地觉得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在某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注视着他,那眼神汹险阴冷、充满杀机......
近段时间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无不使繁嘉感到太多的疑惑?他想到了很多,心底里撕扯不开的谜团填塞着他的脑海,他一时无从寻找答案?
对!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去告诉周大哥。可是,他人在云南,一时又联系不上?
繁嘉想起了一个人,此刻,只有他才最可能平心静气的听自己倾吐心中的种种茫然、只有他会最细致地为自己排忧解难。繁嘉决心一定要找到他!
从地铁人民广场站出来,繁嘉急急地找到了投币电话机,他很快拨通了何威家里的电话。繁嘉心里默默地祈祷:何大哥一定在家!快接!何大哥快来接电话!
「喂,你好」谢天谢地,电话通了,繁嘉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你找谁?」
不是何威?
繁嘉大感意外!在何威家的人是谁?
「你好,你找阿威吗?」对方传来低沉的男声:「他不在家,我是他朋友,你有事我可以转告他」
繁嘉不知可否的停了片刻,还是开了口:「我叫繁嘉!我想找何大哥说点事」
「噢,那我替你转告他」男声说道:「来了个电话他刚出去」
繁嘉不便多问,继续说道:「请您转告何大哥,我有急事要对他说,很重要的事!我打过好几次电话了,他都不在,请您告诉他,我在『鸥宝』里等他」
繁嘉刚回到「鸥宝」,康健把他挡在了更衣室门口。
「你这小子不上路」康健责怪道:「给你找了那么好的一个高枝,你却死心眼,有钱不要?神经病?害得我没面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啥?」繁嘉想避开。
「你对我装清高?」康健冷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来这的客人都喜欢什么?瞧你一副拎不清的样子,是真不懂还是假胡涂?莫非攀上周老板这个高枝了?」
繁嘉讨厌康健说话的语气,他拉下脸来说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啥?周老板就像一个关心人的大哥」
康健「呸」的一声:「别来这一套,哪个不是他妈的『大哥大哥』的叫上了床?你长的这么帅,他会放过你?噢,我明白了,怪不得他周伟强老护着你,八成是还没开你的苞吧?」
繁嘉被康健一顿奚落,有点莫名其妙,他越来越诧异于这些男人怎么都会对他的长相如此在意和看重?
大卫大叫繁嘉听电话,繁嘉心照不喧地进了小办公室。他向大卫吐了下舌头,大卫指了指办公桌:「真有你的电话」
繁嘉惊奇地看到了桌上待接的话筒,赶忙拿了起来,是他:许久未曾联系上的何威!
繁嘉一边和何威说话、一边注意到了站在身旁的大卫,他没有要走开的意思。繁嘉不敢在电话里明说,只是说有点私事要和他聊几句。何威想了下说道:「这样吧!过十五分钟,你在『鸥宝』外大厦的转角处等我」
挂了电话,繁嘉对大卫说道:「是一个常来的老客人,想请他教我日文。」
大卫一句话也没说,微笑着点了点头。
繁嘉早早的请了假,来到何威和他约好的地点:「鸥宝」所在的大厦的转角处,这里僻静无人,便于说话。
温度很低,繁嘉觉得手脚有点麻木。他来回的踱步,想驱走寒风带来的肃煞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