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紫禁城最高的地方俯视整个城邦,这里不可避免的将被染满献血。黎国,自古以来是一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的国家,我知道,若是麟渊败了,以小八的个性,我和他定然不保。只是希望小八能够先一步送我离开。我不希望
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头颅掉在地上,伤心欲绝。我宁愿自私一点,现在奈何桥里等他。
“在想什么?”麟渊在床边慢慢道。
我摇摇头,甩掉这些丧气的想法,然后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没有,只是在想,小八下一步的动作。”
麟渊沉静的笑了起来。“我猜想他忍不了多久的,大不了不过是会逼宫。”他冷冷的哼了下。“他名不正言不顺的
,顶多也是那我的身体做做文章,不足为惧。
我看着他,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其实,若是八弟逼宫,联合那些参过太子一本的老古董老学究们,光是他的身
子,就是大问题。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来找我?七年你都等了,为什么不在等一等呢?”
他怔了下,垂下眼睛慢慢看着自己蜷缩的手指,轻声道:“我也想……我也想再缓一缓,再缓一缓,可是……我缓
了七年了。我忽然发现,即使再安排的好,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绊住我,这样下去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回到我的身
边了。而我……不能再等了。这七年……只能告诉我一件事,你比我心里任何东西都重要,包括这个国家。”
我心头大震,心里升起一股复杂的甜蜜。原来,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是需要这句话。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于是
我缓缓地笑了起来。“呵,你真的这么觉得?”
“恩。”
“若你信得过我,便让我统领城内禁卫军吧。小八若是逼宫,这禁卫军定然是反水的第一步。我不会让他这么顺利
的走下去的。”我从容一笑,若是加上我,并不单单只是多一个人的助力而已。兵权其实是个好东西。
麟渊笑道。“好。早就给你准备着呢。就是怕你不肯要。”他慢慢的从袖口掏了掏,虎符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进我的
手掌,还带着温热。
我把虎符收好轻轻的抱住他的肩膀,“渊,我爱你。”
他一怔,面具外面裸露出的浅色薄唇颤动起来,“珏……”他低声叹息,“我莫不是在做梦吧。你……原谅我了?
”
“恩。我早就应该原谅你了。”我慢慢的微笑,试着将他脸上那可笑的面具拿下来,他有些恐惧的挣动起来。
“不……不要。”他有些颤抖的拒绝。“万一……”
我摇摇头。“没事的。渊,你不信我么?”
“信。”他连忙道。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神,轻轻的笑了起来。“珏,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那便好,我们不需要戴着面具过一辈子。”手上轻轻用力,粗糙的铁皮面具被我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和他都屏住了呼吸。他更是合上了眼不敢看我。
“渊,不要闭上眼,看着我。”
“你……没事么。”他闻言睁开眼紧紧的看着我。
摇头,幸福的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真的放下了。“渊,我爱你。”
他勾起了一抹微笑,似乎在向我微笑。然后慢慢仰起头,眼角似乎闪烁着晶莹的光。他一声不吭的默默落泪了。
“不要哭,这是喜事啊。怎么能哭呢?”
他点点头。雨带梨花却又笑着道:“我知道,我只是太高兴了。你能再说一遍么?”
我一愣,勾起唇角。看向他,郑重道:“我麟珏,爱你,麟渊。”
“再说一遍。”他轻声要求。
于是我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他立刻道:“再说一遍……”
“……”
他就这么流着泪,一遍遍的重复着那四个字的要求,而我跪在他的床前,一遍遍的重复那心意坚定的三个字。每当
那三个音节在唇齿间萦绕一遍的时候,就变得越发的坚定,让人心神摇曳。
这一刻如此幸福美好。
“便是让我即刻死去也值得了。”他依在我的怀里,幽幽道。
我刚想说什么,只听见耳边一阵破空之声,紧接着浓郁的杀气扑面而来。几近地狱使者低沉耳语般的索命声在耳边
嘶嘶环绕:“那你就去死吧。”
来不及细想,我立刻把麟渊护在怀中。凭本能遮在了麟渊的身上,同时向外推出一掌。剑气一顿,直直的穿透了我
的手臂插进了床铺和麟渊腰腹之间的空白处。我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就着重力一拧,把那把剑拧断在我的手臂里
。
“珏!!”麟渊失声吼道。他大力的挣动起来,想要靠近我的身子。我另外一只手则把他按进怀中。
“没关系的。看起来很严重其实还好。”我快速的伏在他耳边道。然后把他推到床铺的更里面,跳到外面和来人纠
缠起来。小德子早在刚刚一吼中迅速破门而入加入战局。
以我的功力竟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证明他的实力颇为高强,我一边拆招一边暗忖道。若是一对二也许能勉强打
个平手。看来这次小八出了大价钱,居然找到了如此的高手。我立刻抽身到枕边,拉出平日麟渊用的银哨,狠狠地
一吹,但是医者并没有出现。我想,我们被包围了。
一个贴身攻击,小德子瞬间呕出大口的血。我心里一凛,小德子的眼睛和我安静的对视着,似乎在缅怀什么。他的
手指微微的颤了下,下一刻他又跳了起来,旋风一般的冲进了刀光剑影之中,挡在我的胸前。
“噗。”没有任何声音比这一声更加的清晰。那连着血色的银剑划过他的胸膛穿过了整个身体,在我的眼前晃动。
一切都好像变慢了一样,小德子单薄的身躯的颤抖了下向后晃去,然后吃力的向着刺客再次冲了过去。然而很快他
便无以为继了。刺客为了摆脱他,不断的刺穿他的身体,而他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揪住了刺客的衣领,无论怎么穿刺
,也不能撼动他分毫。我几乎可以看见他颤抖的身躯里热度在一点点的散去,生命力在一点点的流逝,他勉励的抬
起头看向我,吼间发出了赫赫的低吼,然后张口咬住了刺客的颈子……刺客大吼一声,砰的一声,发力甩脱了小德
子。
倒在地上的他挣扎着好像要站起,但是却无能为力了。他静静的看着我,口型慢慢的一开一合。“主子……”
“不不不!!!”一切那么慢,一切又那么迅速,好像在一静一动间我失去了平衡点,我一边嘶吼着,一边本能的
挥剑,我甚至不知道怎么跃上前去和刺客缠斗。
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的实力要超出我太多太多,小德子拼尽了全力也不能伤他分毫,我若不拼尽全力也是没有
胜算,麟渊就会危险。但是,看着床边无力挪动的麟渊,我忽然笑了起来。明明,我们才刚刚在一起,明明……我
们可以幸福生活很久,居然就那么让我蹉跎了七年,我真的很后悔……
“渊,你下一世要等我。”我轻轻的笑了起来,回头迎面看向刺客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眼。
“不,求你不要!不要!”麟渊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尽了力气一声一声的嘶吼着,最后几乎泣不成声。这一
刻我不知道有多么感谢他的不良于行,我知道若是有任何一点可能,他便一定会冲到我的面前,为我挡住所有,就
像上一世那样。于是,我安心的笑了起来:“麟渊,我会在奈何桥等你五十年,所以,不到日子,我是不会见你的
。”
幸好,他停了治疗,没有办法坐起。
幸好,他的轮椅在大火中烧毁了。
幸好,他还有暗道,可以逃跑。
我拼尽全力回转,一剑劈到刺客的面门上,早已不顾及自己的空门。他显然没有料到我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愣了一
下,我趁着这个机会立刻拍向身后的木桌。麟渊的床铺内侧立刻出现一个暗格。
这时那刺客已经回过神来,手里使出一招,直直的像我的胸口刺过来,阻止我把麟渊送进暗道。我并未顾及这一剑
扭身将麟渊推进暗格。我大吼道:“记住,五十年!”同时,我便感觉到胸口一阵冰凉。全身的力气似乎一瞬间被
抽离了,眼前一片模糊。最后的景象是,刺客放大的脸。
不,我还不能死。我对自己说着。麟渊还有危险。我此时已经辨别不到对方刺客的位置,于是我提剑向最后刺客出
现在视野里的方向狠命刺去。剑上的钝感告诉我,我刺到了。于是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再次挥动剑柄,尽可能快速
的刺了进去。终于,当我眼前全部暗了下来的时候,我前方刺客的动作完全停止了。
“珏?珏?!珏!!”麟渊的声音似乎很远很远,声音绝望而有破碎。又……让他担心了,他在哭么?我实在很不
合格啊。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在一起的,却浪费在了无意义的僵持上,看来即使再来一世我也没有学得聪明一点
嘛……拼尽力气的开合嘴唇,道:我没事。全身慢慢冰冷起来,我发现渐渐地不能思考了……好困……
76
之后的一切如人们预料的一样。年轻的君王再一次夺回了象征着皇室最高荣誉的宝座,图谋不轨的王爷被皇上的军
队乱刀砍死在自己的府邸中,永远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再也不会贪妄他不该得到的东西。
然而,在不为人知的东宫深处,一张华美典雅的大床上,此次平反叛乱最大的有功之臣,镇远候悄然离开了人世。
人们都说,那一天,京城里漫天飞舞的黑鸦,遮云蔽日,好像大片大片的黑云在皇宫的上空久久盘旋不去。不久后
,远山方向的皇室宗祠里传来了为镇远候鸣响的丧钟。之后,更晚些时候,殷红色的火烧云久久弥漫在天边不落,
仿佛那个男人最后喷洒的鲜血。
有人说,他们听到宫里撕心裂肺的哀号。
有人说,他们听到宫里痛彻心扉的嘶吼。
有人说,他们听到宫里寂静无声的悲恸。
不论人们听到了些什么,看到了些什么,一切都成为了历史,被封存起来不被记录在册了,只是偶尔有一两个老人
,会口口相传。
镇远候的葬礼并没有很隆重。他的身份地位虽然尊贵,但是却奇异的低调乃至无声无息。只是,宫里当差的人说,
当镇远候的尸身离开皇宫的一刹那,原本巍峨庄严的宫殿,忽然变的寂静无声的让人害怕。
服侍在渊帝身侧的暗卫——医者,在这场宫变后,成了四品带刀侍卫,永伴君侧。听说圣上恩宠无边,如日中天。
除了他,没有人再进得了渊帝的身。那场宫变实在太过惨烈,渊帝身旁信赖的人一个个全都为了保全住帝王,死去
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于是,这位少了一只胳膊的带刀侍卫,渊帝从此便只信任他一个人。那时他的确一时风光
无限,让人好不羡慕。
但是医者自己心里却明白。他拖着伤重的身体刚刚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镇远候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刀劈在了刺客
的脑门上,下手利落干净,刺客当场就死了。但是镇远候却再也没醒过来。他把渊帝从暗道中救出来的时候,他仍
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即使昏迷了,手指也紧紧地陷入刀柄中。
他记得那一幕,渊帝拼了命的搬过三皇子的身体,眼里的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干涩的喉咙一声一声平静的不可
思议,清晰而又缓慢的叫着镇远候的名字,一字字的,让他不合时宜的,忽然想到了想到了一句话:杜鹃啼血点点
红。
那一刻,他的主子不再是黎国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珍贵的白瓷,仿佛轻轻一碰,他就会整个人静静的碎成粉末。
不知道是渊帝一句句的呼唤起了作用,还是镇远候的意志顽强。那么重的伤,即使昏迷着,太医们束手无策着,却
也顽强的呼吸着,心跳着。渊帝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照顾着他,看护着他。但是身为杏林出身的医者却知道,这样幸
福的幻想并不长久。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了。九五之尊也抵挡不住这注定了的生离死别。
这样耗了两三天,忽然眼前的身体一阵悸动,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忽然出现了意识。他身为杏林首席立刻被招到渊帝
身边。
他的主子是那样欣喜,那么幸福。躺在床上的那位镇远候脸色也比之前似乎好了一些。镇远候唇角噙着微笑,极微
弱的说了些什么,换回渊帝羞涩的一个微笑。一切都没好的不可思议。
他一出现,渊帝就急急忙忙的让他来触诊。但,却被镇远候轻轻的制止了。他用口型在渊帝面前一字一句道:“不
要浪费时间。”
医者霎时明白了情况,这种情况,通常叫做,回光返照。而睿智的笑得一脸沉静的镇远候也知道的——他和麟渊的
时间并不多了。他不需要他的打扰。于是,第一次,医者在自己主子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退了出去。
房内的一静一动对于早就跻身于高手行列的医者并不在话下。他清楚的听到镇远候用虚弱的几近飘渺的声音对他的
主子说道:“记住,我在那边等你,五十年,不……”话未完,屋子里再度变得悄无声息。
过了好一阵,医者才明白过来,屋内的两位最贵的人物似乎交换了一个吻,然后,镇远候静静的在甜蜜中故去了。
他不知道他的主子渊帝有没有答应这个让人觉得残酷又甜蜜的约定。
但是,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有一天他早已老的耳聋眼盲,不再是一个带刀侍卫的时候。渊帝找他进宫喝茶,他记得
那还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一大早他逗弄完自己的小孙子,便接到了宫里的圣旨,宣他进宫喝茶。于是他匆匆披
了件青色的袄子,进了宫。脑子里想的是昨日和渊帝未分出胜负的那盘棋。
进了宫,果然是因为那盘棋。他就知道。服侍了眼前这个人一辈子,人人都说他宅心仁厚,好生之德,温和明智,
但是他却了解,藏在这温和面孔下的是一颗杀伐决断,冷静犀利,争强好胜的心。这盘棋昨日里他微胜半字,便到
了渊帝吃食喝药的时间了,渊帝别扭了一阵子,还是顺着意喝了药睡下了。这不,一早找到他,早早的把棋盘摆在
了院子里,让小奴才们推演着变化。
一盘棋下完,渊帝险胜了半个字。医者很是感叹了一番,明明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怎么还是那么要强啊。渊帝笑了
笑,然后慢慢的喝起茶笑道:“你一辈子跟着朕,知道朕的习惯,诏书在老地方了。我的时间到了。”
医者愣愣的,这年岁太大了,头脑也没有以前灵光了,似乎想起来五十年前,就是今日,他主子心尖上的那位静静
的离开了。正想着,忽然对面瓷器摔碎在地上清冽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渊帝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离开了。一旁的小
太监们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起来。
医者端着茶盅慢慢的笑,他的主子还是这么隐忍,要强呵。
整整五十年,一刻不多,一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