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朱雀恨

作者:朱雀恨  录入:07-26

弟弟打横抱了起来,就那样跨进了门去。

庭院里头,月亮早用清辉为他们铺出了一条锦毯,晚风也拨动著竹梢,送来沙沙的吟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夜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新房,普天之下终於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他们相守。

“冲,”把弟弟抱到床上时,司马绍凝视著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司马绍的声音沙哑起来,他拔下弟

弟的发簪,让那墨云般的长发倾卸下来,又取来一把梳子,放在床上。司马冲只当他要让自己梳头,便习惯性地伸

手来接,司马绍摇头:“不,不是这样。”

他握住弟弟的手,让弟弟拔去了自己的发簪,於是他的头发也披拂了下来。

他挽起弟弟的一缕长发:“这一丝一丝便是一世一世。”他拿过梳子,用梳齿轻轻地抚过它们:“我为你梳头,你

生生世世便都是我的。这是燕代的风俗,小时候母亲对我说过,若有一天我爱上一个女子,便可那样留住她的心。

你不是女子,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想要的人便只有你。”

他帮司马冲梳完了头发,又将梳子放进弟弟的掌心:“现在该你了。”他忐忑地望著司马冲:“你愿意吗?你愿意

让我永远陪著你吗?”

司马冲看著梳子,迟迟没有动作,忽然梳子从司马冲手心滑落下来,跌在地上,生生摔成了两半。

司马绍脸色不由一黯:“果然……”他绝望地垂下了眼帘。然而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头

发,司马绍抬起头,发现弟弟正将他的头发举到唇边,一根一根地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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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怔住了,他不敢动,甚至也不敢呼吸,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几乎无法置信。然而那是真的,弟弟真的在

吻他。

现在司马冲又凑近了一些,像黏人的小猫一样温柔地吻著他的发梢,接著又好玩般地啄吻他的胸膛,虽然隔著好几

重衣衫,虽然那吻天真得近乎孩子气,被吻过的地方却还是热辣辣地灼烫起来。司马冲却似乎还嫌不够,又将脸埋

向了他的小腹,司马绍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血液都流向一个地方,连神经都要被烧毁了。

他知道弟弟已不明白这行为意味著什麽,弟弟是无意识的,然而他却不能不有反应。那是他最爱的人啊,他最爱的

人伏在他胯间,用脸庞蹭著他的小腹,这实在是太甜密的煎熬了。他咬紧了唇,垂头望著司马冲,弟弟流云似的青

丝已披拂开来,露出了雪白的颈项,还有微敞的衣领。随著那小猫般的轻轻磨蹭,领口也一开一合,仿佛是在无声

地邀请。司马绍几度强忍,却还是不禁伸出了手,将指头轻轻探入了弟弟衣领,衣领很窄,他能触到的部分相当有

限,可就是那小小一片滑腻也叫人心驰神荡……

这杀得死人的,近在眼前,却无法攫取的快乐。

司马绍苦笑起来,他把手从弟弟领口抽出,温柔地抚摸弟弟的头发:“你怎麽可以这麽欺负哥哥?等你病好了,看

我怎麽收拾你。”

听到他这麽说,司马冲居然抬起了头,茫然地看著他。司马绍不由笑了,他托起弟弟的下颌,在他唇上轻轻盖了一

个吻:“别怕。”他把弟弟抱起来:“到那时,你会喜欢的。等你病好了,等你原谅了我……”说到这里,他的声

音哑了下去,脸上却还是笑著:“如果你病好了,也不肯原谅我,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一年、两年、十年

,百年,大不了还有下一辈子,再下一辈子……。你已经把生生世世都许给我了。”他吻他的额头:“我们总会在

一起的。到那时候,我要你做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说这些的时候,司马冲始终定定地看著他,连睫毛都没有眨上一下,一幅痴了的模样。司马绍担心起来:“你怎

麽了?”

司马冲的睫毛抖了抖,两行眼泪无声地滑下来。司马绍抬手去帮他擦拭,哪知司马冲也伸出手来,摸索著抚上他的

眼皮,司马绍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就湿了。

那晚他们都没有脱去衣服,就这样相拥著依偎在床上。後来,月亮从云絮里滑了出来,把水银般的光辉抹在他们身

上,司马绍望著枕畔司马冲,他已经睡熟了,身子蜷得像一个虾米,两只手还紧紧抱著他的胳膊。司马绍把被子拉

过来,替他盖好,司马冲不满似地嘟囔了一声,朝他的怀里又拱了拱,司马绍发现有什麽东西从弟弟的衣袖里掉了

出来,他拈起一看,原来是一朵小小的野花。

“冲,司马绍轻轻将花别在了弟弟发间:“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十个春天。”

司马冲垂著睫毛,均匀地呼吸著,他一直是那麽安静、那麽乖觉的小孩。二十年来一直如此。

司马绍吻著他的额头,又一次流泪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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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他们在平城住了下来。平城的生活远谈不上安逸,这北地小城本就地瘠人贫,又经匈奴多年盘剥,没有多

少人家吃得饱肚子,李尚见百姓饥馑,便将带来的军粮分给了城中黎民,这样一来,军队虽然入了城,每日配给的

口粮却比以前更加少了。

司马绍因为和弟弟搬出来单住了,所以便不再去营地吃饭,而是自己开夥。他生在帝王之家,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

水的主儿,哪曾碰过锅碗瓢盆了,第一次下厨,自然手忙脚乱,做出来的东西更是连看都不能看。

司马绍瞧著那锅渐渐冷却的焦粥汗都下来了,二十七年来,他还是头一次为吃饭进退两难,这样的东西要咽下去固

然可怕,可真要倒掉,糟蹋东西不算,难道还让弟弟跟自己一起饿肚子吗?

他正呆呆立著,却听厨房外脚步轻响,他抬眼看去,原来是司马冲闻著味道找过来了。司马绍的脸腾地便红了,想

要盖上那粥,忙乱间却找不到锅盖了。就在他狼狈不堪的时候,司马冲已拿起了一把勺子,舀了一勺焦粥送到唇边

。司马绍急得差点就去夺那勺子,却见司马冲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尖,仿佛在细品那勺粥的滋味。司马绍不由屏住

了呼吸,紧紧盯著弟弟的脸庞,只见司马冲摇了摇头,手中的勺子却伸向了锅中,缓缓地吃了第二口粥。

“你不觉得难吃吗?”司马绍问他。

司马冲却像没听见一样,他一勺一勺地舀起那焦糊的粥,吞咽下去,小小的喉结艰难地滑动著,睫毛安静地低垂,

像一个乖觉到可怜的小孩。司马绍难过得要命,他拿走弟弟的勺子,司马冲便抬起了漆黑的眸子,困惑般地望著他

很久以前,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司马冲就喜欢拿这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司马绍,他对他说过,他说:哥哥,我

会听你的话;他说:哥哥,你做什麽我都喜欢。

真的,就是到了现在,他做这样的粥,他也喜欢,至少他吃下去了,一口一口……

真的,这些年他什麽都听他的,甚至他开不了口的,他也都做了……

可是,那会是什麽滋味呢?

司马绍把弟弟吃过半勺的粥送进自己口里,焦苦的味道让他差点吐了出来,可他强迫自己把粥咽了下去,接著是第

二口、第三口……

视线渐渐模糊了,却不是因为眼前的这点苦涩。这味道他早该咀嚼了,他只是恨自己,为什麽总是落在弟弟後头,

如果他们在一起注定是要吃苦的,那麽下一次,他能不能赶在弟弟的前头,替弟弟承担一点……

司马绍望著弟弟,他很想对弟弟说些什麽。可司马冲却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司马绍看到他又取了个勺子,迟缓地

舀起了粥。司马绍握住他的手:“以後会好的……”

司马冲埋著头。

那锅焦粥就这样被他们在沈默中分吃完了。

一起生活的第一餐是焦苦的。但是後来,司马绍想起平城的这个黄昏,想起那夕阳浸染的小小厨房,想到他们的勺

子在锅里碰到一起的轻微声响,反而觉得那焦苦里藏著一种宁谧的香。那是艰难,却全然属於他们时光。

更何况後来司马绍熬的粥就越来越好吃了,他甚至还学会了几样简单的菜色。每当他们坐在桌前静静地吃饭,每当

司马绍把菜夹到弟弟碗里,或是忍不住伸手轻抚弟弟的脑袋时候,他会有一种幸福的错觉,当然,这只是错觉,因

为幸福本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他有时也会有天长地久的错觉,当然,那也是错觉,因为郊外的野花开得如火如荼时

,匈奴的大军来围攻平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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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曾经说过,李尚拿下的平城是一座孤城,事实也确实是那样,虽然平城交通还算便利,周围又有五座大城,

然而那都是匈奴的地界,一旦重兵来袭,阳关大道瞬时便成了鬼门关口。

太宁三年五月初,匈奴三路大军奇袭平城,东门、西门、北门,三座城门连连告急。李尚他们浴血死守,才没让匈

奴攻进城来,然而围城之势已成定局,到了五月初五,城中便断了炊烟。司马绍著人记点匈奴的营垒,发现这三路

大军合起来竟有五万之多,平城的守军却不足九千,更糟的是粮草业已告罄。

城头的李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匈奴狗都疯了吗?竟发五万大军夺一座小城?!”

“杀鸡敬猴,不灭平城,将来还不知要出多少个李尚。”司马绍淡然一笑:“他们是怕你的。”

“可他们决意灭我,灭平城?”

“是。”

“你说,”李尚抬起头来,瞪著双布满了血丝眼睛:“我们守得住吗?”

司马绍看著他,一语不发。这些天来,他们日夜并肩苦战,彼此已默契无比,李尚瞧他这个模样,如何不懂他的意

思,当下长叹一声:“也是,眼下敌众我寡,更何况我们连粮草都没了,拿什麽守呢?可我真不甘心!果真守不住

吗?”

“那也未必,假如有援军……”

“怎麽可能?”李尚苦笑:“江南的皇帝不可能出兵。至於这里的义军,”他冷笑一声:“他们才不会来救我们,

他们巴不得匈奴除了我呢,我若死了,他们便少了个敌手。我跟你说,这就是我们汉人的根性,即使已失了北地,

即使匈奴这麽欺负我们,也不忘内斗!义军跟义军斗,皇帝跟臣子斗,臣子们还要跟臣子们斗,这江山便是这样内

耗空了的!”

司马绍被他说得呆住。李尚这才自悔失言:“我可不是说匈奴好……”

司马绍点头:“我明白。”他扭过脸,望著城下黑鸦鸦的匈奴:“这城也许守不住,但我们可以守下去,也必须守

下去。匈奴残暴,若是弃城,我们也许可以走脱,这满城百姓却走不脱……

“倒不如死守到底,要死一起死,对吧?!”李尚昂首:“放心,我早说过了,有我李尚在,这平城就在!可你呢

,”他迟疑了,“你还有弟弟,而且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对吗?”

司马绍背转了身,长风浩荡,掠动著他的衣袍,他凝望南方的神情,让李尚觉得有些陌生,李尚早就知道,他跟他

们是不同的,沈默的他总有一种凛然的威仪,仿佛凌驾与这喧嚣与战火之上,仿佛这一切於他只是一幅随时可以撤

去的布景,他应该属於另一个地方,一个李尚根本无法想见的所在。

“我会留下。”司马绍却这样说。

李尚摇头:“你不知道围城有多可怕,我打了十来年的仗,我知道……”

“我也知道。”司马绍死死抓著城墙:“这不是我头一次遇到围城。三年前,我在一座更大的城,面对更多的敌军

。那时我也想过死守到底,与城池共存亡。那时,我唯一舍不得的是弟弟,我想送他走,我真是想送他走的,但他

回来了,他去见了我们的敌人,他要用自己换一座城的平安……我本可以阻止的,其实我可以的,但是我没有……

司马绍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青砖缝里,李尚看到鲜血淌了出来,他却似乎全无知觉:“相信我,我知道围城是什麽

。”

“那都过去了。”李尚嗫嚅著,却也明白自己的安慰多麽无力,他抓了抓脑袋:“你还是带他走吧,你们好容易再

在一起。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兄弟们也好,满城的百姓也好,没有人会怪你的,毕竟他只有你了……”

“可他会怪我的。如果他还清醒,如果他知道我抛下你们,他一定会怪我的。”司马绍说著苦笑起来:“他可以容

许我为别人牺牲他,但绝不会同意我为他牺牲其它的人,真的,他就那麽傻。我不能让他失望。”

李尚愣愣地望著司马绍:“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所以我想跟你要两个人,趁匈奴还没攻打南门,护送他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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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黄昏,李尚和司马绍第一次离开了北门前线。在南门边上,李尚看著司马绍把一件斗篷裹在司马冲身上,替他

系著领口的丝绦,只是两根带子,司马绍却怎麽都系不好,眼看夕阳就要沈下山梁,却没人忍心催他。李尚也好,

那两个牵马的士卒也好,都默默站在一边,瞧著他们。

李尚记得,那一天,司马冲的气色难得的好,眼睛也格外的亮,近乎天真地仰望著西天的云霞,李尚甚至觉得他的

唇边含著一丝笑影。四面的马嘶人吼他都听不见吧,也许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粉红的晚霞,也许在这一座围城里

,就只有他是无忧的。

後来司马绍终於放开了那两条带子,手也滑到弟弟腰上,就那样深深地凝望著弟弟,久得让旁观者也要脸红,李尚

以为他会去吻他,李尚都打算回避了,司马绍却放开了弟弟,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连同缰绳一起交到两个士卒

手中:“这封信请渡河之後再拆。请把他送到信中写的那个地方。”他握著士卒们的手,重重地摇了摇:“有劳了

。”

李尚叹了口气,冲城楼上的士兵点头示意,於是城门开了一线,当那两扇笨重的大门再次闭合的时候,他看到司马

绍合上了眼帘。

“他走了。”李尚说:“我以为他会哭呢。”

“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司马绍仿佛累极了,竟顺著墙根滑坐了下去。李尚想去拉他,司马绍却将脸埋

在膝上猛咳了起来。暮色已经很深了,然而李尚还是看见了,那从他口中喷出的,溅在袍摆上的殷红血点。

那晚的战况异常激烈,司马绍甚至来不及换掉染血的衣裳,便跟著李尚赶去了北门。李尚要他回去休息,他摇头:

“回去我只会发疯。”见李尚还是愣著,他苦笑起来:“家里全是他用过的东西。”他望向被战火燎红的夜空:“

走吧!”

李尚无法拒绝。围城固然是人间地狱,但比起人心的牢笼,也许此时的平城还算一个好地方吧。

但是司马绍真的没有再想过司马冲吗?李尚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一夜在流火飞簧的城楼上,当他们并肩挥刀砍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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