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朱雀恨

作者:朱雀恨  录入:07-26

到底憋不住:“喂,你去不去啊?”

“去。”司马绍笑:“我们一路打回长安!”

半个月後,平城之役终於打响,攻城持续了整整三天。有司马绍的调度、李尚的冲锋,近万人的浴血,铁筒般的城

门最终訇然洞开。匈奴守将弃城而逃,满城百姓倾巷而出,夹道迎接李尚大军。

司马绍和司马冲合骑一匹骏马紧跟在李尚身後。自从那日当众教训过欺负自己的人,司马冲的精神好像便有了点起

色,眼神不似以往那麽茫然,事情也做得越来越好,现在他穿衣、梳头已与常人无异,像这样坐在哥哥马前,垂目

敛首,竟有几分楚楚的意韵。司马绍两手虚虚地环在他身前,管住了缰绳,却管不住自己的心,只听那颗心在胸腔

里怦怦乱跳,也不知是甜蜜还是酸楚。

一路上不断有百姓朝他们递来水酒,更有一位老人冲到司马绍的马前,攥住缰绳热泪纵横:“我只当要死在匈奴的

铁蹄下了,万万不料,还有今天……你们总算来了呀,我总算看到了自家兵马……”

司马绍闻言别样揪心,正不知怎样宽慰他。不料司马冲却伸出了手,俯身替老人拭去了泪痕,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

,睫毛下的黑眼珠安静而悲悯。老人呆望著这温柔而秀丽的少年,终於抓著他的手,大声地恸哭起来。

百姓闻声纷纷落泪,李尚也红了眼圈,将大手一挥:“从今後胡人再欺负不到你们头上,有我李尚在,这平城就在

!”

此言一出,欢声雷动。便有士卒将绣了偌大“李”字的旗帜递到李尚跟前:“将军,插旗吧!”

李尚慨然应声,手执旗帜便要上城头,跑了两步,却又折回来,对司马绍道:“我们一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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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看看弟弟,李尚便笑:“那麽多人,你还不放心?”司马绍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将缰绳交到士卒手中,自己

翻身下马,随李尚上了城头。

二人来到城楼之上,李尚拔出佩刀,一刀砍断了匈奴的旗帜,那面丈余的大旗“呼啦”一声跌下城头,众人一涌而

上,将它撕得粉身碎骨。司马绍正注视著这一幕,却听一旁传来裂帛声响,司马绍回头看去,只见李尚已撕掉了手

中的“李”字大旗。他脱下外衣,又从城头上捡了截烧焦的木头,在衣服上大大地书了一个“晋”字。随即将这面

奇怪的“晋”旗套上旗杆,高高地插上了城楼!

长风呼啸,旗幡张扬,城楼之下,百姓呼啦啦跪了一片,所有的人都望向南方,深深叩拜。李尚扶著旗杆,也凝视

著同一个方向。司马绍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一直盼著这一天,盼著朝廷来收复失地,盼著能看到这面旗。”李尚苦笑了一下:“可是朝廷总是不来,我只

好自己来了。但我从来没想过自立……”

“你可以的,”司马绍望著他的眼睛,“你比他强。”

“不,大家盼的是他啊。”李尚看著城下的百姓:“我手里只有几千人,我能为他们做的太少。但他不一样,他是

名正言顺的天子,他有的是钱、有的地,有的是人马,如果他愿意,他什麽都能做得成。他不是已经扳倒了王敦麽

,王敦可是天下第一武将。但他为什麽不来北伐呢?”

司马绍苦笑。

“你笑什麽?”李尚道:“我不信他忘了我们!我听人说,他五岁的时候,先帝问他:太阳远还是长安远?他说:

长安远,因为抬眼就能看到太阳,却看不到长安。他们说,他说这话的时候哭了。当时他那麽小,尚且记挂陷落的

国都,长大後怎麽会忘记呢?”

司马绍怔怔望著李尚,他无法回答。

他该怎样告诉李尚,国库的亏空、官场的积弊,他无钱北伐,更无将北伐。

他该怎样告诉李尚,所谓天子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不过是一名带著金枷的奴隶。

他该怎样告诉李尚,这些年他所走过的路呢?那条铺满了权欲、名利、阴谋、杀戮的路,那条用无数的鲜血洇红了

的路,那条让他跟他最爱的人渐行渐远,以致失散的路……他形容不来,即使说了,耿直如李尚,亦无法明白。

那样的迷途,只有身处炼狱的人才会明白。

幸而李尚不懂,幸而冲已经什麽都不知道了,这条路他一个人明白,也就够了。

他望著李尚,终究什麽也没说。

头顶,冷风扯动著旗幡,那偌大的“晋”字在风中飘摇,身不由己。

李尚和司马绍从城楼上下来时,已是午後,刚迈下最後一级台阶,李尚的亲兵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凑到李尚跟前一

阵耳语,李尚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好,记你一功!”

司马绍正在人群中搜寻弟弟的身影,却被李尚一把拖了回去:“喂,你破成有功,我要赏你。”他压低声音:“我

给你们找了个独门小院,嘿嘿,从今往後,你们关上了门,爱干嘛干嘛……”说著他哈哈大笑,将司马绍推给亲兵

:“快带他回去吧!”

当时街上一片喧嚷,到处是攒动的人头,司马绍问亲兵有没有看到他弟弟。那亲兵含糊道:您跟我走就是。司马绍

只当他们已将司马冲送了回去,便随著亲兵一路疾行。待转进一条小巷,又进了一个小小院落,那亲兵才笑著将一

串钥匙交到司马绍手中:“李将军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让我切莫打扰你们,速速回去。”

司马绍接过钥匙,那亲兵便跑了,连赏钱都不肯领。司马绍想到李尚的一片厚意,不禁也是莞尔。他沿著花木扶疏

的小径进了中庭,东厢、西厢一间间找了过去,房里家什齐备,然而哪里都不见司马冲的身影。司马绍高声喊起弟

弟的名字,小院寂寂,竹影沙沙,却无人回应。司马绍这下可急了,他跑出院子,一路狂奔,转过两条小巷终於截

住了那亲兵:“我弟弟呢?”

那亲兵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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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知道,司马绍不知问了多少人,得到的却总是这三个字。他找到李尚,把士兵全都集结起来,这才总算

寻到了替他牵马的士卒,那人已喝得半醉,只说司马冲不肯骑马,下地之後被人群一冲便不见了。李尚气得拿鞭子

直抽那人。旁边有人嗫嚅著说,见到过一个很像司马冲的背影,仿佛是往城门去了。

司马绍听得脸都白了,牵过匹马纵身跃上。他一路飞奔到城关,在城门下转了几圈,却不见司马冲的踪影,问守门

的士卒,那些人莫衷一是,有说没见过的,也有说司马冲已经出城去了的。

司马绍不再跟他们废话,打马扬鞭,直奔城外,一口气跑出里许,但见四下原野莽莽,平林如织,却没一个人影。

正在这时,忽然身後马蹄疾响。司马绍侧目看去,李尚已骑著匹马追了上来:“前头有匈奴出没,你单枪匹马不要

命了?!”

司马绍根本不理会他,长鞭一甩,又奋蹄而去。李尚无奈,只得一通急追。两人一前一後也不知跑了多久,眼看身

後的平城越来越小,眼前荒山莽苍,日头贴向山脊沈沈欲落,司马绍道:“你回去吧。再往前真的不好走了。”

“我们一起回去。”

司马绍摇头:“我得去前头找他。”

“天要黑了,真遇到匈奴可没你的好。”

“我还是得去!”

“你这是做什麽呢?”李尚瞪著他:“我知道你疼他,可这险冒得莫名其妙!你非要弄死自己,才觉得对得起他吗

?我真不知道,你哪来这麽强的负疚感,你到底对他做过什麽?!”

李尚如连珠炮般一通数说,司马绍却一声不吭,李尚抬眼看他,只见他面色已变得煞白。李尚自知言重了,忙道:

“看我说的……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

“不,你说得对。”司马绍别过脸,仿佛不能面对李尚的目光,又仿佛在积攒决心。终於,他艰难地开了口:“我

辜负过他。我明知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却还是出卖了他。那时候,我以为有些事比他还要重要,我以为我们

都在为大局牺牲,我以为那是值得的……但我太傻了,也太自以为是……结果,因为我的缘故,他被逼疯了,他被

人凌辱,被斩断了手指……”

他咬紧了唇,似乎要将自己咬出血来:“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必须去找他,就是真遇到匈奴,真死在路上,我也

死有余辜。”

李尚怔怔地瞪著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马绍打马要走,李尚却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辔头:“喂!这

太便宜你了!跟我回去!”

“刚才我就想说了,”李尚道:“他决不可能在前面,他有病,路都走不动,怎麽可能跑这样远?!你这是存心送

死呢!可这不公平!你真要觉得欠著他一条命,那麽你什麽时候死、怎麽死,都该由他来定!你若死在路上,对他

有什麽好处?!你是解脱了,可他呢?说不定此时他正在平城等你,你若死了,他该怎麽办?!”

司马绍望著他,手中的鞭子终於垂了下来。

地平线上的平城由小渐大,夕阳也已晕红了西天。李尚忽然指住城楼道:“看!那是谁?”司马绍极目望去,但见

城头之上有个人影,正依在旗幡之下,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小灰点儿,然而司马绍的心却怦怦疾跳起来。

他拼命打马,灰色的城墙急速高长,那人影也越来越清晰,近了、近了,他看到了,那削瘦的、酷似的身形,近了

、近了,他看到了以一根簪子挽住的发髻,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知何时泪水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到了城下,他几乎是跌下马来的。

“喂!”身後,李尚叫住了他:“不管你到底做过什麽,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恨你。经过那麽多事,还能在一起,

就是了不得的缘份。别老想著过去,你们也该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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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动著旗幡,夕阳也来凑趣,为整个城头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此刻的城楼没有了白天

的巍峨沧桑,倒有了一份温柔情致。然而也许使这苍凉古城温柔起来的并不是风,并不是夕阳,而是那城墙边的人

影。司马冲靠在城垛上,左手支颐,正望著城外的莽莽荒原。他的神情平静恬淡,几乎称得上幸福。而他的右手中

,握著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柔软的花瓣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残缺的手指。

那是城外野地里早绽的春花。

原来,他去了那里。

原来,春天已经来了。

司马绍一步步朝弟弟走去,他已经离他很近了,他可以看到他袍摆上的污泥,可以看清他随风轻扬的发丝,只要他

伸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弟弟的衣裳。但他却踌躇起来,眼前的画面太美好了,他能感觉到弟弟的快乐,那宁谧的、

小小的快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资格打搅。

於是他站在那里,站在离心爱的人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看著他,用目光拥抱他,亲吻他。

他知道,弟弟不会知晓,这浊乱的尘世已无法再搅扰他了,污浊的自己也是一样。

然而,弟弟却转过了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了他。

司马绍简直忘了呼吸。

弟弟在看他,这一次,他真的在看他。那眼神不再是茫然冰冷的,淡漠的云翳已从他眼中散去,那目光是柔软的,

一如这早春的脉脉余晖。

“冲。”司马绍颤抖著伸出手来,直到指尖触到温暖的肌肤,他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捧住弟弟的脸,眼泪瞬时模糊了视线:“对不起……”他低下头去,将额头紧紧地跟弟弟抵在一起,喉咙已哽得

不能说话,每吐一个字,都引起一阵酸软的涨痛:“你不必原谅我,但是,跟我在一起吧……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不能没有你……”

弟弟没有回答,额头却亲昵地和他贴在一起,小小鼻尖也蹭著他的,他能感觉到弟弟轻软的呼吸,花儿一样的嘴唇

近在咫尺,如此甜蜜地诱惑著他。他忍不住拥住了弟弟,将他拖得更近,於是他们的嘴唇完全贴合在一起,他攫取

了他的吻。

太甘甜了,这久违的吻。

他渴极了般地吮吸那软软的嘴唇,那羞涩的舌尖。也许他还是没有资格吻他,但他不能不这样做,不能不把那小小

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胸怀。那是他的生命,他一错再错,却又失而复得的生命。

渐渐的,他感到了弟弟的回应,木然的舌头变得柔软了,开始纠缠他的,细瘦的胳膊也抱住了他的背脊,请先是虚

虚的,畏怯似的,後来便抱得越来越紧。当他把弟弟按在城垛上一遍又一遍地深吻时,司马冲不禁颤抖了起来,手

中的野花也握不住了,被晚风卷到了空中。

平城的落日仿佛也允诺了他们的热情,将暮色垂落下来,於这花絮纷飞中,柔柔地笼住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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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司马绍是把弟弟背下的城楼的。天已经暗了,街道两边的人家次第亮起灯火,从城头上看去,橘红的光影漂

浮在茫茫夜色里,跟秦淮的夜景竟有几分神似。司马冲大概是倦了,静静地趴在司马绍背上,他本来就瘦,这两年

又清减了许多,轻得全不似个大人。

司马绍驼著这样他,望著这样的平城,便有些恍惚,他不禁问弟弟:“你想建康吗?”

司马冲自然不会回应,他也不介意,又道:“等收复了北方,我们回江南去好不好?你放心啊,到那时我不会再当

皇帝了,我会陪著你。”他托了司马冲一把,好让弟弟趴得更加舒服:“我有点想建康了。”

他微笑起来:“我真想背著你,把小时候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我想带你去秦淮游湖,我还想带你登上建康的城楼

,在那儿吻你,当著整个建康吻你……”

“冲,你愿意吗?”他问。

小巷里只有他一个人孤单的脚步。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啊。”他竭力让自己的声调显得轻松,却还是忍不住悲哀起来:“冲,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假如你真听得见,那麽能不能对我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

司马冲动了动。司马绍不由屏住了呼吸,他感到弟弟环紧了他的脖子,他甚至能感觉到弟弟吹在颊上的软软呼吸,

有那麽一会儿,他真以为弟弟会说什麽,但是没有,他什麽也没听见。司马冲只是轻轻地把脸颊和他的贴在了一起

司马绍在李尚为他们准备的小院前停下,他把司马冲放了下来,对他说:“这是我们的新家,你和我两个人的家。

他掏出钥匙,交到司马冲手里,司马冲似乎并不明白该做什麽,於是他从身後抱著弟弟,握著弟弟的手,一起去开

门锁:“开了这扇门,你我便永结同心。”

钥匙插入锁孔,“哢哒”一声,机簧开了。

那一瞬间,司马冲脸上仿佛也有淡淡的欣喜。司马绍忍不住抱紧了弟弟,深深地吻他,只是这样吻还不够,干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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