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下——苇间风

作者:苇间风  录入:07-25

或许是因为雅克那太过生动的描述,萨兰有了半截身子都浸在水里的麻木冰凉的错觉。他紧张地倾听着雅克接下来要说的话,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被血雾扑个正着的我一时间眼睛也被迷糊住了,所以当我胡乱地擦去脸上的血污时,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惨白的月光照耀下的惨白的石阶上一个带着比冰霜还要冷的笑容的少年……”

“少年?!……”

“他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头金发,那双眼睛,那张脸……除了路西安·德·法伦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那样的容貌,那样的眼神……”

“骗人吧……”

萨兰发出了细细的呻吟,随即,他以激烈到让雅克心痛的声音驳斥道:“不可能!路西安绝不可能干这样的事!雅克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要不就是你编了一个大大的谎言!”

他死死地盯着着哥哥的脸,想要找出他撒谎的影子。可是,雅克的眼中只有比他更深的痛苦。

“我没有骗你,萨兰,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不一定是路西安干的,一定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

“我现在倒希望如此,可是事实却是,那个少年举起他手中血淋淋的剑,以恶魔一样冷酷的笑让我战栗,他望着我,柔声地轻言道,‘如果你是佩利洛家族的朋友,请代我转告一句,不管逃到哪里,路西安都会来索命!’”

“他……他说了他是路西安?!”

“是,他就是这样说的……”

“……但是,为什么?”

背靠着墙壁的萨兰闭上了双眼,他试图在黑暗中整理已变得混乱的脑子。

“为什么雅克从来没有说过此事,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

“对不起,萨兰,我也是直到进了宫廷见到德·法伦伯爵时,才确认他就是当年那个少年……”

“路西安看见你时是什么表情?”

连忙睁开眼睛的萨兰急切地问道。他期望雅克说路西安完全认不出他来了,这样他就可以幻想的确是哥哥搞错了,那是另一个叫路西安的人,虽然他罕见地长得和路西安很相象。可是,雅克再一次粉粹了他的梦……

“他马上就认出我来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跟我说,可是他那冷到骨子里的眸光只是淡淡地一瞥就让我说不出话来。我曾想把我知道的往事告诉给伙伴们,可是,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口,就好像他的眼睛始终在瞪着我一样让我恐惧,我担心说了的话会不会给伙伴带来致命的危险,毕竟知道往事的人也就只有我一个。再说,现在的德·法伦伯爵可是比当年那个少年厉害百倍的人物,他怎么可能会容许我说出对他形象不利的言辞来呢。”

雅克站了起来,走过去把一脸灰白的弟弟的肩膀抱住。

“会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已经沉迷得太深了,所以我不得不把这装着危险的盒子打开。我期望你身上还有一点理智,让你能从他的魔掌中逃脱出来。”

有好一会儿,萨兰只是默默地垂着头,就在雅克担心弟弟是不是受刺激太深时,萨兰突然轻轻地挣脱了雅克的怀抱,凝望的眸光中有着让他惊诧的平静。

“雅克说的也许是真的,但那不是我所知道的路西安。而且七年前的事,怎么都让我觉得蹊跷,十三岁时的路西安为了什么做出这样血腥的事,我想也只有他本人可以告诉我全部的真相。在那之前,我不会对他有丝毫的猜疑!”

“萨兰!你,你简直是不可救药!”

愤怒的雅克最终没有按耐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萨兰的脸上。被打得半边牙齿都松动的萨兰只是站直了身子,以满怀歉意的悲伤的笑容面对哥哥的怒气。

“我很抱歉,雅克,请原谅我的任性。”

谈话就在这时被国王派来的传令者给打断了。

打发走了一直以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看的国王的使者后,萨兰默默地为进宫做准备。就在他穿好外套,整理有着繁复花边的领巾时,背后的雅克声音疲惫地开口道:“我和你一起进宫。”

“可是,国王只命我一人……”

“哼!越是这样我越要去!”

雅克就像是要把心中还没有发泄完的怒气发泄掉一样,粗鲁地一脚踹开了一张挡路的踏凳。在整个换衣的过程中,也一直能听到他气呼呼的喘气声。知道哥哥心里其实是很担心自己的萨兰老实地在一旁静候。

在穿衣镜前整理好衣襟上的褶皱后,雅克突然回转身,定定地看着萨兰。

“你就这样像个傻瓜一样地爱着那个男人吗?即使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即使他对你不诚实,你还是相信他?”

萨兰叹了口气,“雅克,我相信的是我的心呀!”

“那么,抱歉,我绝不会为我刚才的举动向你道歉!”

一跺脚,脸色铁青的雅克扭头向门外走去。

第二十八章 镜子的另一面

听到外面走廊上响起离去的脚步声,路西法从短暂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迅速推开了通往隔壁房间的暗门。

隔壁是与路西法所在的修道院院长室相连的院长祈祷室,由灰白色石壁构建的房间活像一个阴暗的牢房,空气中弥漫着森冷的氛围,从高高的屋顶天窗上注下的阳光被这氛围浸蚀得宛如冬日的月色。就在这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房间的一侧,迪特里希一如半个小时前一样姿态倨傲地端坐在院长平时冥想的座椅里,暴露在阳光里的搁在扶手上的手苍白如大理石一般。

“迪特里希,我扶你到院长室去休息吧。”

心知迪特里希有多么讨厌这个代表着禁欲、苦修、扼杀人性中本质的感性宗教祭祀之所,路西法快步走到了黑发男子的身边,想要将他扶起,可纹丝不动的迪特里希却用眼神制止了他。脸色已不复昨夜的潮热的迪特里希显得十分地苍白,明显消瘦的脸部凸显了他雕刻一般的深明的轮廓,他眼形细长的黑色眼眸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邃地美丽,里面微闪过略带一丝苦涩的微笑的残影。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房间像极了阿德里亚堡的那间清修室。”

以极淡的语气言道的迪特里希目光转向了从天窗处洒落的惨白的光线,他脑中的思绪也跟着回溯到了十几年前的勃兰登堡。那时他的父亲刚刚去世,曾倍受父母宠爱的他因为兄长的继位而从云端跌入了地狱,因为母亲是信仰天主教的波兰公主,所以在信奉新教的兄长眼里,迪特里希不仅是可能在某些臣子的阴谋策动下夺其位的敌人,也是可疑的信仰的罪人。行事迅速果决的新任勃兰登堡选帝侯借口有阴谋分子企图挟持迪特里希篡权,为保护幼弟的安全,他下令把迪特里希软禁在了王室监狱阿德里亚堡。迪特里希口中言说的清修室就是他的兄长为了让他成为彻底的虔诚的新教徒而特意在阿德里亚堡建造的,迪特里希每天必须在那里呆上十个小时以上,跪在冷硬的石板地上像罪人一样诵读新教教义。

可是那旨在重塑信仰的强迫性的苦修却并没有让迪特里希的兄长如愿,迪特里希不仅没有成为新教的一份子,他对上帝的本来就微弱的信仰也因此抹杀得干干净净。从最初的愤怒与憎恨的漩涡中站起来的迪特里希把基督的教义扔在了清修室的角落里,他一整天地呆在里面不出来,凭借其过人的记忆力回想曾经读过的除圣经以外的每一本书,细心而狂热地在脑中研读着。就这样忘我地过了大约一年半的时光,从监视的侍卫那里听到他对新教的虔诚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的选帝侯心中大悦,恰好有同情迪特里希的臣子巧妙周旋,选帝侯终于下令让他亲爱的幼弟重回勃兰登堡。

再次回到勃兰登堡的迪特里希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他那深邃内敛的锐气与智慧让他从骨子里散发出宝石一样的光彩,选帝侯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就深深地后悔起来,后悔为什么会一时心软。就在他捉摸着如何找一个新的理由将弟弟永久性地投入阿德里亚堡时,洞察在先的迪特里希已先行向他提出了自己的流放打算。他对兄长说,为了能更好地体会主的旨意,为了让新教成为整个基督世界的精神统治者,他打算去还被可恶的天主教霸占的法国,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帮助那里的新教徒。

选帝侯并非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宗教狂,他从弟弟的建议中听到了让他更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如何在乱世将自己的劲敌法国拖入更为血腥的深渊,让他们四分五裂自然有利于勃兰登堡的强大,更有利于整个普鲁斯的独立与统一。年仅十八岁的迪特里希是否有此搅动法国朝局之力,选帝侯当然不清楚,不过把一个可能的篡位者打发到危险之地,让他从事等同于恶魔的危险之举却是让选帝侯感到身心愉快的事,反正因失败而暴露身份的迪特里希将会被敌人杀死,自己不用为此沾上会被道义谴责的兄弟的鲜血实在是一大快事。

就这样,以发配之名被打发到法国的迪特里希开始了他“暗夜的君王”的历程,选帝侯不会想到,乖乖地听从他指令掀动法兰西朝廷内乱的迪特里希其实是以撒旦自居,在人性大沦丧的时代,他充分享受着愚弄人世间自认自己是最高贵一族的皇族的乐趣,无论是当今的法国王室,还是同样窥视着宝座的纳瓦尔王和吉斯公爵,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和其兄长相同的对权利的贪欲。

那就让他们作为我的棋子在我的指尖舞蹈吧!谁跳到最后谁就从那血腥的阴沟里捡起那顶可笑的王冠。我亲爱的兄长啊,在我转过身来戏弄你以前,你就尽可能快地实现勃兰登堡的强盛与繁荣吧,对于你我无心怜悯,但对曾生养我的故土我无法不眷顾……

就像是要挥去过去的思绪一样,迪特里希抬起手,用指尖轻弹去落在额前的稍长的发丝。

“刚才来的密使报告了我一件令我有些意外的消息,不过我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机遇。”

回眸凝视静默的路西法,迪特里希示意他在自己的腿边跪下。

“上次有意让你留下的那个目击证人已经被路西安的人发现了,他们正将他送往来这里的路上,而路西安也正赶往和他们汇合的路上。他应该有所洞察,所以才这样急不可待地想要见到对方。”

把手插入路西法光滑的发丝间轻轻摩擦,迪特里希的眼中微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路西安·德·法伦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几乎没有犯过错误,因为他的谨慎,吉斯公爵才不至于在宫廷中树敌太多。不过这一次我想要你帮他犯犯错,让表面上维持着虚假和平的皇族与吉斯家公开翻脸是我现在想要看到的。”

“您的意思是……”眉头轻皱的路西法顿了一下,“您是想让我混入宫廷扮演路西安是吗?”

“是。”迪特里希点了一下头,“你的相貌你的气质,我想那里无人能分辨出真假。路西安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尽可能地拖住他,不让他回来那么快,你将有两天的时间充分扮演你的角色,具体的事宜我会给你详加说明的。”

原本静静倾听的路西法突然握住了迪特里希的一只手,像是报复他似的轻咬他的手指后,他挑衅地瞪视着迪特里希。

“把他杀了吧,我会如你所愿变成完完整整的他,那样岂不是更好?”

微闪过惊诧的眸光的迪特里希微微笑了起来。

“你的确像极了路西安,可是我不想杀他。对我而言,你们就像是彼此的镜子,虽然像但毕竟是不同的存在。路西法,你要记住,打碎了你的那面镜子,你也就不复存在了。”

迪特里希话中隐含着警告,对路西法企图让路西安消失于世上的警告。路西法眼中流露出空洞的寂寞,就在他木然之际,略带冰冷的唇覆上了他的额头。

“我的宠物,如果想要得到我的怜爱的话,就乖乖地听话吧。”

带着和戏谑的话意完全不同的温柔的语调让路西法的心中窜动起疯狂的火焰,他突兀地站了起来,以压倒一般的姿态抱住了迪特里希的头颅,近乎狂暴地吻住了黑发男子的唇,让冰冷的柔软在自己的口唇中灼热起来。

“我不会把你让给那家伙的!永远不会!”

接吻的间隙,他以从未有过的霸道的口吻向只是静默地被动接受的男子宣称道,他在不知不觉跨出的足以让他毁灭的反叛的一步,男子只给与了一个略带讥讽的悲哀的怜悯。过后两人都忘我地沉醉在了野兽般的亲吻中。

第二十九章 挫败

宫廷是谣言的温床。行走在布罗瓦堡通往国王寝宫的路上,萨兰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句经验之谈是何等正确。从抵达布罗瓦堡的大门开始,他就成了众多好奇目光的追逐对象,有暧昧的窃笑,也有对他肿了半边脸的好奇,当然更多的是讥讽和憎恨的目光。

如果只是一句流言就可以让这些人对我如此充满敌意,那么知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着的事实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风波!

一边为现实而痛苦一边又深深地担忧着这件事会给路西安造成怎样的困扰,萨兰对即将到来的可能的危险反而不怎么在意了。面对形形色色的视线的洗礼,他极力以淡然的态度处之,因为他深知,要想在宫廷这是非的深渊里不乱阵脚,也只有以超然的心态才能做到。

刚刚走上二楼的走廊,国王的第一号宠臣艾佩尔农伯爵的身影马上就出现在了萨兰兄弟俩面前。

“啊啊~亲爱的萨兰,国王陛下正盼着您的到来呢!咦?您的脸怎么了?不会是哪个吃醋的情人给打的吧?嘿嘿,是不是因为昨晚那事?”

“艾佩尔农伯爵,请放尊重点!”

“哟,德·奈穆尔伯爵也来了?我都没注意到您。”

“哼,我是陪我弟弟来的。”

雅克冷冷地瞪了一眼满面笑容的艾佩尔农,艾佩尔农装着没看见似的亲热地想要拉起萨兰的手,萨兰退了半步。

“伯爵先请。”

“呵呵,萨兰还是那么有礼。”艾佩尔农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到前面,待会儿国王要见的人只有萨兰,其他人还是请在接见厅外候着,什么时候陛下心情不错,想见的时候自然会叫着你。”

看也不看雅克黑沉的脸色,艾佩尔农趾高气扬地朝国王的寝宫走去。

萨兰踌躇了一下,“雅克还是在大厅里等我吧,我想这样比较好。”

“哼!别人嫌我碍眼我还偏要去!”

没容萨兰再说下去,雅克先行朝寝宫方向走去。萨兰只得跟了上去。

抱着即使冒犯国王也要守护弟弟之心的雅克在寝宫外就被侍卫给强行拦住了,让他压抑住心头的怒火理智面对眼前的危机的不是萨兰,而是刚刚走出寝宫的一位大臣。这位白发的气质儒雅的天主教贵族以淡淡的口吻对冲动的雅克言道:“新教徒难道就是这样公然藐视他们的王上吗?如果你是真心关爱着你的弟弟,就不要让人有任何口实作为攻击你们的武器。”

以警示的口吻说完上述之言后,这位贵族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萨兰,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当萨兰恍然意识到他就是几天前经由吉纳德介绍的那些对新教徒持中立态度的天主教贵族中的一员时,老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留下的低语只抵达了萨兰的耳朵,“谨慎!尽可能地撇清和路西安的关系!”

厚重华丽的大门将萨兰兄弟俩隔了开来,宛如落入陷阱的野兽,心里惴惴不安的萨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正背对着自己和艾佩尔农低低交谈的国王。戴着饰着羽毛的黑色无边软帽的国王身着极富他个人怪异品味的金红两色的华服,这套礼服不能说不好看,只是过多的蕾丝花边的装饰、以及强调腿形的紧身裤设计都让人觉得充满了淫糜的恶趣。刚进宫廷时,萨兰曾惊见过脸上涂着胭脂身着女装的国王,比起那时的怪异,现在的国王应该正常了不少。

推书 20234-07-26 :等候日光+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