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步向路西法走来的太后停在了路西法的面前,目光炯炯的黑眸像是要把他刺穿一样盯着他。
“之前你已经答应和那孩子交往,可后来好像出了什么变故。如果说刚才的是流言的话,那件事可是你自己亲口说出来的。我想知道它是不是也是一句流言,一句你想悔婚的流言?”
路西法微低下了头,毫不闪避地回视太后的目光,“殿下的话让我惶恐,当初我答应的只是在安吉瑞拉小姐在宫廷停留期间做她的陪伴,并不涉及婚姻。我印象中我从未说过我想要缔结这门姻缘。”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你都在糊弄我是吗?伯爵!”
尖利起来的迫力十足的女性声音并未让路西法有半点失色,他轻轻叹息道:“我没有冒犯殿下的意思,只是我的婚姻并非是我自己能够做得了主的事。”
刚刚还因为感到受到了轻慢而愤怒不已的太后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弦外之音。
“伯爵的话让我不懂,像伯爵这样强悍的勇者又有谁敢对你指手划脚呢?”
“强悍只是外表而已,臣下也有不得不顾及的血脉的牵绊。想必殿下也听说过,吉斯家族的人如果没有得到族长亲许的婚姻会被整个家族抛弃的。所以我不想在没有得到堂兄的允许下缔结任何让我会被变成孤家寡人的婚姻。”
这本来应是一个让太后感到棘手的借口,因为太后清楚吉斯公爵绝不会让他重要的护身成为美第奇家族的一员。可是心思缜密而又狡诈过人的太后却从刚才的话中听到了让她欣喜的信息,那就是眼前这个金发的年青人在微妙地向她暗示,如果王室能成为他的后盾,他也可以考虑这门婚姻。
“亲爱的伯爵,你认为比起你的家族来王室的力量如何?”
“我想这没有可比性吧,谁都知道王室是全法国最尊贵的家族,我吉斯家怎么也都只能算是下臣。”
“那么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有王室和跟王室一样高贵的美第其家族做你的亲人,你还会感到孤单吗?”
路西法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他依然没有如太后希望的那样干脆。
“不管怎么说,婚事还是要禀告堂兄后才做决定,这毕竟是惯例不是吗?”
同时微笑起来的两个人笑得就像千年的狐狸般狡诈。
当路西法离开后,太后仍处在一种心满意足的狂热中。虽然路西法回避了她的一些关键性追问,但总的来说收获颇丰,甚至大大超出她的预料。先前让她忧虑的迪特里希的插手已经不成问题了,既然本人都已暗示他只是为了不让吉斯不快而胡说八道,那么迪特里希的捣乱也就起不了风波。最重要的是,她苦心寻找的那条撕裂吉斯与路西安的裂缝居然自己开裂了。
果然,像路西安这样聪明的人也会因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犯下致命的错误!
自认得到了毁灭吉斯家族的最有利武器的太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潘多拉的盒子(上)
和所有的贵族一样,路西安在布罗瓦堡下榻的房间的衣橱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华美衣服,但除此之外要找到其他属于他个人的物品就相当难了。路西法对这个房间做了相当细致而迅速的搜索,既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件也没有通常会有的家族人物的肖像画,似乎这位德·法伦伯爵彻底地把这里当作了下榻的旅店,丝毫不想让宫中形形色色的好奇的人窥视到他一点秘密。
搜查完毕后,路西法随手从衣橱里拿了一件深紫色的天鹅绒外套,他有些好奇自己是不是连身材也跟这个人相像到好像一个模子铸出来一样,所以他在旁边的穿衣镜前换上了它。极富魅惑的甚至有些妖艳的紫把路西法裸露在外的肌肤衬得如冰雪般晶莹,甚至连镜中那投映出衣料的眼睛也染上了一抹薰衣草色。
好奇怪,连衣服也合身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凝望着镜中自己的身影,路西法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个路西安究竟与我有没有一点关系呢?如果说没有,反倒不可思议……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路西法微一凝神后向外厅走去。
拉开描绘有金色花纹的白色房门,眼前出现的温柔微笑着的少女让路西法微微一愣,他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迪特里希给他看过的画像,可是非常遗憾的是,没有这张脸的任何印象。
“路西安大人,能见到您真是高兴啊!”穿着侍女装的少女恭敬地屈了一下膝,就在路西法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寻思她是哪位贵族的下人时,少女的话为他解开了谜团。
“大人的姐姐玛茜夫人让我一定要把这个信匣亲手交给大人。”
少女双手奉上的信匣上有米兰公爵族徽的浮雕,松了口气的路西法一边接过信匣一边随口问道,“我姐姐还好吧?”
“玛茜夫人已经回米兰了,因为要送信给大人,所以我单独留了下来。现在任务完成了,我也要赶回夫人的身边去侍候。”
和最后也没有弄清姓名的侍女道完别后,路西法携带着信匣回到了内室。检视信匣上的环扣状的锁时,他这才想到送信人没有给他钥匙。这应该不是对方的疏忽,而是钥匙原本就有一把在真正的收信人身上。
会做出这样细致的安排足以证明这封信的重要吧,想到此,路西法毫不迟疑地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剑撬开了信匣。浅黄色的羊皮纸卷成一卷,用丝带系上不说,还特意浇上了红色的封蜡。
不过连外壳都破坏了,这最后的防护也毫无意义了吧,冷淡地想着的路西法用称不上细致的动作扯开了羊皮纸。
“亲爱的路西安,
写这封信时我已经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我所要告诉你的是否会给你带来新的烦恼和痛苦……”
纤细的女性的笔触所坦露出来的的血与泪的心声就这样暴露在路西法的眼前。因为信中反复出现了迪特里希的名字。而且内容根本就是路西法从未知晓的有关他和路西安的过去,所以路西法看得特别仔细。看完第一遍时,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再看一遍时,他的心就好像被利刃插了千万刀一样地痛得已不知它是否还在胸膛里跳动。他曾经猜测过迪特里希对路西安抱有深深的爱意,但真有证据摆在他面前他却宁愿从未看到过这封信。
为什么会这样?!十年了,我在你身边十年了,你却只把你的心给了一个甚至想要杀了你的人!为什么!!!难道我就只能做他的替身吗?!不公平啊!
痛到极致也愤怒到极致的路西法不知道现在的他眼中的疯狂像极了迪特里希,那个被玛茜的话深深刺伤了的迪特里希。失控地把羊皮纸攥成一团,路西法大步在屋里走来走去,他想要通过奔走来发泄心中的怨愤。
可是……我应该庆幸对吧?他突然停了下来。这封信没有落到路西安的手里,那么也就是说误会会一直继续下去,路西安永远也不知道迪特里希所受到的委屈,他也永远不会原谅迪特里希。虽然这会让迪特里希一直在痛苦中挣扎,可有同样痛苦的我陪着,他也不会孤单吧……
为自己扭曲的想法而扭曲地笑了起来的路西法把玛茜的心血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壁炉里。猩红的火焰吞噬掉羊皮纸的那一刹那,紫衣的金发青年脸上露出了天使一般的纯净的笑意。只是,相反的,那双被苦痛所迷惑的眼睛竟浮现出了恶魔一般嗜血的深红。
“德·法伦伯爵。”
当第二个拜访者出现在门口时,路西法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精确的记忆迅速搜索到了对方的名字。
“德·贝格拉侯爵请进。”
身材瘦削、脸孔有点像猴子的德·贝格拉是极端狂热的天主教组织“神圣联盟”的成员,不过路西法从迪特里希那里得知这个人也是国王安插在“神圣联盟”中的一个眼线,也就是说,他真正的主子是国王,而非“神圣联盟”的领袖吉斯公爵。
“德·贝格拉侯爵有什么是要找我吗?”
看穿了对方的用意采取了单刀直入的方式的路西法,从行事的作风上来说也很像路西安。
“啊,是这样,德·法伦伯爵不会没有听说过昨晚的有关您的传言是吧?”
猴子脸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路西法,像是要把他的狂热情绪传染给路西法。
“啊,有所耳闻。”
坐在他对面的路西法淡淡地言道。他无动于衷地想,如果一切都照着迪特里希预想好了的剧本演下去的话,还真是无聊啊!
“伯爵难道没有对此感到生气、愤怒?!”
贝格拉一脸的惊诧,鼓鼓的双眼更是诉说着“这样也太不应该了,根本不符合您高贵的身份”这样的台词。
“嗯,生气如果有用的话我会努力去做。不过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也管不了对吧?”
“伯爵怎们能这样想呢?”贝格拉激动地叫了起来,“以您的智慧您应该想得到这是有人设计好了的诋毁您的清誉的阴谋!我们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男人的激动仍然没有波及到路西法,他只是无聊地交叠起修长的双腿,一只手支着扶手斜撑住下巴,笑笑地看着贝格拉。
“恕我愚钝,请问侯爵大人,谁这么无聊编排这样艳色的绯闻来陷害我?”
见怎么也无法鼓动起他来,贝格拉有些狼狈地吞了口唾沫,“这还能是谁,一定是那些可恶的新教徒!他们对祭祀公爵大人仇恨有加,对您也恨之入骨,所以……”
“所以他们煞费苦心地把他们中最漂亮的人儿和我配成了对?这种陷害还真是别致呀!”
呵呵大笑起来的路西法像是笑得不行一样单手锤起坐垫来,这反常的表现让贝格拉不知所措地缩起了身体。当路西法笑声稍停后,他勉强又进言道:“新教徒是狡猾不可信的恶徒,他们所做的事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比如这件事,受伤害的肯定是大人您,正值大人跟德·美第奇小姐婚事进行在即时传出这样的事……”
“好了,新教徒的事既然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那大人也就不要再谈这些还在常理的事。”
很干脆地打断了贝格拉的话,已厌倦了和一个低智商的家伙做游戏的路西法端出了冷淡的表情。
“侯爵大人想必要做什么非常之事,只不过摸不清我的心思才来找我的是吧?”
被揭了皮的贝格拉大张着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一次,路西法直接站了起来,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侯爵大人爱做什么是您的自由,只是不要动不动就把我扯进来!”
赶走了让他讨厌的猴子脸,路西法开始在心里盘算他自己的计谋,既要完美地完成迪特里希的任务,又要兼顾他自己的私心。
让迪特里希彻底地失去路西安,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三十一章
潘多拉的盒子(下)
吉纳德在正午时返回了布罗瓦,因为身为首脑的路西安不在,所以作为副手的他先回了禁卫营本部看有没有需要处理的急务。结果刚到那里,留守的小队长之一就匆忙跑来报告他,城里已发生三起针对新教贵族的流血冲突。
“怎么会这样?!”吉纳德大为震惊,“冲突的原因查清楚了吗?”
“哎。”小队长脸色有些别扭,好像有什么隐情似的。感到事态严重的吉纳德忍不住火了。
“有什么事还不赶快说!难道要等到路西安回来踢你们的屁股才肯说吗?”
“就是因为与大人有关才感到为难呀!”小队长哭丧起了脸,“吉纳德大人您想必也听说了有关路西安大人的那件事……”
“那又怎样?”暗道不妙的吉纳德立即板起了脸,“这件事我已问过大人了,他已经证实纯属捏造。你们也不要跟着起哄!”
“我们哪敢呀,大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仰慕的神啊!即使有那事我们都不会在意,更何况没有呢。”小队长的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当然没有更好,毕竟路西安大人的名誉比我们的生命还要重要啊!”
“事情扯远了,我问的事呢?”再一次感到禁卫营的官兵对路西安的仰慕也到了让人头疼的非理性地步的吉纳德连忙把话题扯了回来。
“啊,那个冲突的原因呢其实就是有人认为此事的传扬一定是新教徒搞的鬼,意在诋毁大人,让大人和太后的侄女的婚事告吹,因此他们发誓要报复,让那些新教徒尝尝苦头……”
不妙!大大地不妙!吉纳德攥紧了拳头,“这件事是谁鼓动的?”
“是德·贝格拉侯爵。您也知道他手下那些人脑筋有些……”
“可恨!如果路西安在这里,这个猴子脸就不敢这么放肆!”
小队长困惑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路西安大人在布罗瓦堡呀。”
“你说什么?!”
“……我说路西安大人在布罗瓦堡。”
被吉纳德猛抓住衣领的小队长翻了个白眼,勉强重复道。然后他看见吉纳德的双眼迷惑地眯了起来。
“怎么可能?!”
吉纳德突然松开了手,大步向外面走去。
一刻也没有停歇的吉纳德带着满腹的疑惑匆匆赶到了布罗瓦堡,可让他既吃惊又遗憾的是,路西安的确早就回来了,但在吉纳德到达前的不久他奉太后之命又去陪安吉瑞拉出宫游玩去了。
路西安为什么会改变原来的计划突然返回,又为何人在这里也不制止贝格拉一伙的举动?还有明明千方百计地摆脱和安吉瑞拉的婚事,现在却又满不在乎地一同出游,这些反常到极点的举动让吉纳德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一边返回禁卫营布置随时按压贝格拉煽风点火的举措,一边耐着性子等待路西安的归来。
当黄昏最后一抹金黄也被深蓝的夜幕所吞噬掉时,吉纳德接到了路西安正在返回的消息,他立刻再次进宫。在快临近布罗瓦堡时,他与刚好被艾佩尔农安排值勤的萨兰相遇了。
“你好,萨兰!”
“啊,是吉纳德呀,你也进宫吗?”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的萨兰微微笑道。
“是啊,我来见路西安。”
敏锐地觉察到萨兰在听到路西安的名字时身子微颤了一下,吉纳德不禁默然了一下。他猜测萨兰一定也听说了路西安和安吉瑞拉出游的事,这个不合时宜的打击还真是残忍啊!
“萨兰……路西安是值得信赖的。”
也不知是因为同情这个自己也很有好感的红发青年还是因为不愿意最好的朋友失去他最爱的人的心,吉纳德违背了他的理智,说出了他本不会说的话。从理智上讲,他其实认为这两个人早点断掉他们不可能容于世的孽缘对双方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话让萨兰微微怔住了,片刻他温柔地笑了起来,“这个我比什么都明白。只是……”
顿了顿,他眼中止不住的悲哀终于流泻了出来,“只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管我怎么想要抓住我们之间的牵绊,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硬要把我们分开似的。”
看不见的手?也许不只一双吧……深有同感的吉纳德再度沉默了下来,因为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以后的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同样,萨兰也陷入了自己沉郁的思绪中。
在大厅处本打算分手的两人意外地撞见了让他们俩都失去一半意识的一幕,就在主楼梯的旋转处,有两个人特别引人注目地面对面站立着,娇小的黑发少女痴迷地望着高大的金发青年,她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手被对方珍重地握着,并优雅地送至自己的唇边,留下魅惑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