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哪里能够忘记,哪里能够忽略,哪里能够违背自己的心愿,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梦啊,不是说醒就可以醒的。
记得自己最爱黄衫,淡淡却温暖。喜欢随着自己心意在上面涂上嫩色青竹,晕紫小花,看着母亲一针一针为我绣绘,成全我的天空,有着微风拂过我的脸庞,像极儿时父亲双手抱着我的温度。
还记得那总是牵着少年手的小小人儿,总是一袭青衫,上面花开富贵,华丽又俏皮。看见我时爱嘟起红润小嘴,说着陪我耍,陪我耍儿。那个人曾经一直伴随我成长了十年,曾经才华盖世,得到宰相青睐预招为乘龙快婿。
只是,其本真龙,又岂下娶?
道不尽隔月数变,曾经最为亲密之人此时要将我斩立绝。
还有,那一度被我忽略而忘记了的人。那总是站在远处,有着万丈光芒神采的人。他从来都爱白衫,也许是因为它的纯净,喜欢在腰间挂上翠玉流苏儿,喜欢在长衫边角绣上小金龙,狐假虎威的露出稚嫩白牙。记得儿时的自己夸口要在其白衫上面涂上真正的盘龙,请母亲绣尔。
怎么忘记了呢?
儿时让自己真心露出微笑的人,是什么彻底让他从自己心中离去,只有在梦中无限徘徊又徘徊。
道不尽心中无限惋惜,如今时过境迁,人事已非。一切缘起缘灭有因有果,覆水难受。
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坚持的爱过谁,真正疼过谁。有的也只是心中无边欲望,无尽空虚,被自己小心覆盖心底深处,偶尔午夜梦回,低呤浅尝,过眼云烟罢了!
原来,原来…………
止不住的笑意,心中阵阵颤抖,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寒笙,去了也罢。
这边已经心灰意冷,连着牢狱开门也全当不见,直到那青色的人影缓慢的走了进来。
我闭上眼睛,刻意忽略越来越近的那抹熟悉的气味。感觉他走到了我身边,背脊有两道视线,不锋利也不寒冷。
潮湿的气味中隐隐有着那人独特的芬芳,带着龙涎香的味道,让人不自觉的放松累赘的身体,神色一片清明,心中却是空空荡荡。
那人说:“你是谁?”音调莫明的彷徨。
我笑,微微抿起嘴唇,想着:我能是谁?
那人又说:“我们以前见过?”
我还是笑,他不知道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么?
那人说:“我最近总是做个梦。”
我也是。
“我梦见一个大宅院。宅院里面有个大花圃。花圃围绕着一个凉亭…………”
那里总是四季飘散着风儿,小心翼翼的,吹拂着地面脆弱又艳丽的生命。
“凉亭中总是坐着一个少年,面如冠玉,恬静而雅……”
少年大约八,九岁的模样,手中总是捧着不同的古文典籍,有时是一册,有时是厚厚的一堆,放在膝盖上,一本本的翻阅。
“他似乎非常爱着黄衫,上面有妇人精心绣绘的翠色青竹……”
那人是谁?那人能是谁?那人又会是谁?
我翻转身,看着他。昏暗中,他的相貌不可见,可是我却完全能够在心中描绘那神情中的一丝一毫。
我说:“鄙人现在要睡觉。除了执死刑的时候可以叫醒我,其他的时候谁也不要打扰。”说完,又翻过身去,紧紧裹住身上唯一的布衫,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可它就像我那唯一仅剩的那点尊严般,糟糠却也是我唯一可以维系的东西。
许久,身后没有一点动静,细微的空间中都可以听闻两人均匀的呼吸。最后,那人微微一叹,那声调似带着无边的莫奈何,轻轻的吐出,再随即飘散,就像从来都没有吱声般。
终于,锁门的铁撩声刺耳的响起,牢狱轻声好气的说着什么,语中无限恭敬,荡荡的飘荡于走廊尽头。
一觉竟是好睡。
只是狱中太冷,到了半夜几乎无法让人入眠,只得拥紧双臂在胸口抱个严实,皮肤与皮肤相贴,微弱的体温传来,若为哆嗦,看到手臂上乏起粒粒的疹子。
墙角的洞口有黑糊糊的东西爬了出来,夹着长长的尾巴,感情这小东西也冷了?
三更半夜的,牢狱们竟然还会醒着,看看了萎缩的我,低低的叫骂几句,开了锁,拉起地上的人,用力牵扯带出牢门。
只是任他们拉着,心里思忖着该不会在半夜执行斩头吧!那样刽子手的刀还看得见我的脖子么,它本身就不大的说,如今更是细弱,像是枯败的树干支撑着晕黄的皮纸。
我被丢进了一个不大的房间,排排炕上都是脑袋,仔细看去,还好,都连着身体呢!监头粗略的吼了一句,那些脑袋们就都爬了起来,慌张的张罗着,不会儿一盆大大的洗澡水放在了我的面前。
那些人不由分说,一把杠起我丢进了浴桶内,‘扑通’一声,竟沉了下去。
有点不解,任由那些脑袋的主人东拉西扯的将我浑身刷了个干净,屁股叉都不放过,他们应该不会是为杀猪做准备吧?想起小时候就听过厨房的伙计说过,宰猪之前一定要将猪洗的干干净净,屁股眼都不放过。
我是人啊,虽然连猪都不如。
原来,砍头还是太轻松了,这下准备着将我开膛破肚。反正都是死,一样吧!只希望不要放干了血再砍脑袋,那样死得多别扭。
身上下被刷了个干净,顿时说不出的清爽,这才想起有多久没有在热乎的水中泡过,虽然待遇不是很好,可心里还是满足。毕竟,死后保持白净的皮肉去父母还是有点颜面。
看着那些小小脑袋们恍惚而红润的神色,不由得还是一阵感慨,他们真的是太累了!
像我这样的人直接丢到池塘里淹淹就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劳民伤财。
这么站着好半响,居然还是没有人拿衣物给我,徊视过去,才发现看着我的人们眼中不祥的神色。不是吧?难道他们是准备对我……
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胡思乱想,此般事情都可以猜想得到。只是,一旦与男人有过龙阳之好,再次面对这般情况时不由得我不乱思。
那个,唯一说过爱着我的男人……
那个,唯一真正得到过我的男人……
如果让他看见被下人们侮辱过的我会做何想法。不洁,肮脏,再无比厌恶,然后义无返顾的丢弃!
鼻头一酸,几乎流下泪来,不明所以的轻轻微笑。真是那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这身子已经不为任何人敞开;这心口也不愿再为任何人沉浮;这思想也要麻木了,几近冷却。
赤裸裸的注视下,我还是决然的走出浴桶,爬到炕边,拿起一条毯子随手将自己给包严实。
那些人见了利马跑上前来撕扯,我挣扎着蹲在地上死活都不起来,任那不同的手张牙舞爪在头上,肩上,背上,这么僵持不下,没有放弃的意识,那些人也终究无趣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房间中。
他说:“都下去。”
我爬起来,感觉先前旧伤口又裂开,有温热的液体流出,站稳了,沿着墙壁一步步迈起。快到门边的时候那人轻易的扯住我的手臂,一个漂亮的甩动,再被重重的摔在炕上。
那人的眼神无比冷漠,透着寒冷。挣扎靠近墙边,再次用力裹紧自己,头低垂再低垂,空气中无声的火花嚓嚓在响。透凉的冷气没有节制的灌入皮肤,头脑无比清明却还是止不住那莫名的怯意,昏昏沉沉,一顿一顿,随时都可以倒地不起。
那人气息缓慢靠近,我一阵哆嗦,还是不敢看他。只感觉一双有力的大手轻易的将我打横抱起,再听得他轻声咕嘟:“怎么这么轻了。”
心中一惊,惊异的观察这人的神色,意料外的温柔和沉静,这样的感觉好惜逸,不由得沉醉,那看似冰冷的心口竟奇妙的暖起来。微微晃动了两下,那人厚实的白裘将我裹在其中,高昂的下颚顶着我蓬湿的头发,兴许是先前太紧张,兴许是我太脆弱,兴许是太多的不安定,被这个男人怀抱着,被那一句无意的话语惊着了,这样的时刻让人彻底卸下心房,全当是梦吧,一场期翼永不醒来的梦!
不知踏过了多少长廊,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庭院,迷迷糊糊中只听得到那人沉稳的心跳。
头痛得要命,感情是着凉了,身体越来越火热,心口却是寒冰一片,恍惚着看见一屋的辉煌,伸手触及的是光滑的丝缎,被人轻轻的放下,那让人安心的跳动声就要远去,我急切向前抓去,肩处一阵撕扯,闷哼了一声,还是说道:“……不要走。”
那人拍拍我的手掌,无比安心的说道:“我不会走的,一直陪着你。”
说着将我身上白裘和依然紧紧抓在手中的毯子拉开,意料之中的寒冷,赶紧将身体缩成一团。不会儿一个温热的体源靠近,轻轻将我揽近其中,肌肤与肌肤的贴近从没有如此惬意,禁不住呻吟一声,迷糊的将已经感觉不到温度的双手找个安放的场所,听得那人倒抽冷气,心中尽是快意,微微笑起来,脸颊在那光滑的肌肤上磨蹭磨蹭,所到之处如燃原之火,那人猛地抓起我的手,用力按在其唇边舔咬着。
吃痛的叫出声,感觉那人唇齿间的力道轻了,改为舌尖围绕着的舔弄。睁开弥懵的双眼,头疼预裂的感受从眸中清晰的表露,脸颊的温暖越来越近,模糊中只听得我唤:“瑞儿,瑞儿。”
那人温热的唇印在我的眼帘,鼻尖,嘴角,进而探入口腔,翻搅,力道越来越重,竟是让人呼吸不得。
床幔是金色的,有着太阳的光芒,让人想起曾经最深痛的凌晨,檀木狮环上明明白白的白底红字,恍惚中可以看见母亲流着血泪的眼角,无声的控诉;断头台上父亲决然的抬头,刀落下,熔岩喷洒;台下无知人群唏嘘的唏嘘,叹气的叹气……
无意识抓着肩胛的手指甲掐入血肉,那人猛的抬头,不解的眼神看着我,我说:“刚刚我看见母亲了……”
那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我说:“她一直,一直在流泪,不停的问‘为什么,为什么’……那声音,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喊……你没听到么?”
那人还是不语,我又说:“母亲有个非常非常疼爱的儿子,叫寒瑞……瑞儿有个非常爱护他的兄长,叫寒笙……还有父亲,他总是严厉的审视着他的成长……”
那人的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
我轻轻的执起那陌生的脸颊,抚摸着记忆中摸索过百遍的轮廓,幻想着十年之间这人从没拿下过的那张面皮,那个与我有着极度相似的容貌的男人啊,如今竟然是这等模样。
“你想知道什么?”头痛,痛得要死掉!
“你想得到什么?”心痛,痛得无法感知它的存在!
“你想证明什么?”抚弄着那墨色的头发,用力的拉扯,我的声音从来都没有过如此的温柔,温柔得让人听不出其中深深的憎恨。
我一遍一遍的问,双手不停的在那人胸膛,肩胛,锁骨,眉头,唇齿之间游荡,媚眼如丝,我已经深知取悦这个男人的要领,从小他全身上下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无一不是我不知晓[自由自在]。
那人猛力的拿住我游弋的手掌,沙哑的音调像是地底突兀的石头,硬邦邦。
他到:“我现在就是来寻找答案。”
说罢,狠狠的贯入我的体内,没有听到我极力压抑的闷哼,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猛烈涌出的水气。他只是一味的冲刺向前,眼中狂乱的神色让人迷醉,冷冽无情的气息却是将我一步步推下深渊。
紧闭着双眼,脑中混沌的五彩星星冒出又进去,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心口猛烈的跳动,那是活着的证据。寒笙还活着!猥亵的活着!活在这个男人的身下!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是他,是他害死了坚毅的父亲,是他迫死了贤淑的母亲,是他……
心里有着什么在呼喊,嘶哑的叫着,疯狂的冲击,就要破口而出了,它要毁灭一切,它要报仇,它要彻底的醒悟,它要……
眼帘再次打开的时候,没有温柔,没有痛苦,没有妩媚,没有亲情,也再也没了心中的瑞儿,只有面前这个男人,这个月前还挂着寒瑞面具今时恢复皇家真实面貌的男儿,他是谁?他在对我做着什么?他……
张开嘴,碰触着近前的血肉,我使尽了全身力气的咬下去……
啪’的一声,那人狠狠的手掌印在我脸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我笑了起来,嗤嗤的说道:“怎么,生气了?想杀了我?千刀万剐,还是像对待我父母那般,斩首示众?”
那人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抓着手臂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肉里,瞪着我的表情霎是五彩斑斓,半晌,才低沉的喊出一声:“滚!”
“嘻嘻,你不是十分喜爱这副肉体么?想从这肮脏的躯体上找到你要的答案。怎么,才刚刚开始就嫌弃?还是小的伺候得不舒服?没关系,我们再来。这次一定将你伺候得——断,子,绝,孙。”我妩媚的笑着,粘着他的胸膛磨蹭,看着那刚刚萎靡的男性又开始抬头,心中竟是道不出的讽刺,说道最后几字更是笑得纯白无辜。
那人真的暴怒了,双脚毫不费力一蹬,我被重重的揣到床下,滚了几个来回,停止的时候全身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高高在上的男人流露出暴焰气息,声音低沉:“不要尝试挑战本王的极限。一个小小阶下囚根本没有资格如此说话。”
“那就杀了我啊!”颤颤畏畏的站起,膝盖传来骨骼错位的声音,摩擦着牵动神经,头一昏人又倒下,姿势难看,面容却一直挂着让人痛恨的妩媚,如季尾红灿的花朵做着最后美丽挣扎。
那人一步步靠近,有着压抑沉闷,他蹲下并使力的抓着我肩,摇晃着,几近嘶吼:“你以为本王不想杀你么?威胁到兄长的人本王都杀之而后快。先放其血,抽起筋,扒起皮,让他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进死亡却无能为力。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么?本王会在你全身上下插上千口小针,让血液缓慢地流出,然后挑断你的手脚筋,让熟练的牢狱们将千万蛊虫植入头皮,让它们慢慢吭食内脏,吸干脑浆,你可以听到虫子轻轻咬碎骨头的声音,可以感觉到它们在你体内繁殖后代,等到将你体内的东西全部吸食干净,就会从耳朵,鼻孔,眼睛,口中,甚至下身爬出,一个个都是精神饱满,肥嫩异常,最后它们会慢慢地咬外表的皮肤,先从脚开始,然后是腰部,胸前,最后才是头颅,其中你会痛苦不堪,却无法死去!知道我有多么期待看到你被那样的对待么…………”
“嘿嘿,懦夫,又是一个懦夫。”我不置可否,虽然他的表情可憎,其中明白显露主人难得的失控。这个瑞儿是陌生,是无情的,是嗜血,是残忍。
任何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忍不住打心底升起恐惧,可是我是寒笙,我是天底下最冷漠的人。
我没有感情,所以没有惧怕,没有喜乐,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疯狂,看着他迷惑,看着他日复一日的重复心底最深处的阴影,那将我活在这里唯一的目的。
看着那男人闷葫芦般盯着我的眼神,那其中不可置信,愤怒,疑虑缓慢上演,最后他放开我双胛,跌坐在旁边:“哥哥说我被人掳去十年,受尽苦难,他找到我时我已经失去那段时日的记忆,什么也不记得。对方一直给我戴着面皮,那面皮会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久而久之就像从来都长在上面一样,如果不是他多方查找,说不定到现在我还一直在那些人的监控下……”
“呵!”冷笑,这些人谎言编得不错,我说:“王爷不觉得多余么?对如此下贱之人道出这么重要的往事。”
“是啊,真的没必要。”那人道,语中居然带有苦涩,接着又说:“我本以为自己完全记不得那段日子。可是就在那天你来到这里之后,我竟重复做着一个梦境……”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答案。止不住心底越来越深重的寒冷,仿佛可以看见那呼之欲出的真实显现在面前。
“那是在我被掳之前的记忆,那时我六岁……”
“哥哥还是三王爷,十岁……”
男人稚嫩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轻轻抬起我的下颚,凝视着我的双眼无比情深,无比专注。
他说:“我记得我从小就非常喜欢一个人。那人总是穿着鹅黄衫,上面有他亲笔描绘的润竹;他爱坐在花圃的庭阁中看书;他爱笑,小小酒窝三分宠溺,七分淡然;每次见到我都拉着他耍儿,他也不推脱,虽然事后总是被他父亲唤去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