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一开始就说明自己的身份,那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同?
不,如果他一开始就坦白了一切,失去印记的他不会被承认。
到头来却发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运的定数,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他这个出家人,注定不能远离红尘。
无法再解释的悲哀就干脆扔给命运。
等到最后的最后再挖出来细细咀嚼。
现在,他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再思考了。
如果命运早已注定沉沦,那么就让他彻底沉沦吧!
如彦释怀了,经过昨夜那场刻骨铭心的激情。
再也不能逃避了,就连神佛也无法再拯救他。
向前一步,纵然艰难险阻。
哪怕是地狱,也无路后退。
“陛下!”马车突然停了,光线变得更暗,疾呼声打扰了沉迷的吻。
“什么事?”烨帝掀起门帘,看见惊慌失色的士兵。
“启禀陛下,那方天际黑云压顶,火光冲天,似是天地异动,那……”
烨帝挥手,远眺。
“月杀?”心中惊起一阵悲鸣,他仿佛看见月杀的脸,布满鲜血!?
“月将军出事了?”如彦也有相同的感应。
“你也感觉到了?”烨帝沉下脸色。
如彦点头,震惊。
“备马!”手抚过如彦的肩,烨帝抓起佩剑。
“你们在这里等我,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全力保护如彦!”
“遵命!”
一人一马,急速奔驰,如彦只来得及望见消亡在凄迷雾气中的背影。
傍晚的时候,烨帝终于回来了,与月杀将军相携,浑身污血的两条人影。
“快!离开这片山林!”一声令下,卷起尘土飞扬。
他们自战场归来,仿佛来自地狱的狼狈。
月杀受了重伤,若不是烨帝及时出手,他的命,怕是要丧在今天了。
伤在胸口,很深,再深一点儿命就没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同族的牺牲,怕是难以幸免了。
他真没用,自己的族人内部分裂,自相残杀,他再次出现竟引发又一场腥风血雨。
烨帝的身上也见了血,但不及月杀的惨重,只是死里逃生的惊险,令他顿觉疲惫。
如彦小心帮月杀清理伤口,脱掉血衣的烨帝在一旁沉默,深沉的眼丝毫没有悔意。
这座山林是个不祥之地,在他们三人聚到一起的时候,特别容易变成死亡的墓地。
没想到那偶然兴起的关心,竟会换来这样惨痛的代价!
月杀一句话也不说,这样坚韧骄傲的魔兽,怎会把悲伤吐露出口?
月杀就是月杀,一个愿意永远追随他,在安全距离外注视他的人。
没有月杀,就没有今天的大羽以及大羽的烨帝,所以他需要月杀。
这份情谊,与如彦不同,细腻而充斥血骨,却是一样的难以割舍。
早在多年前那个血光冲天的夜晚,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连在一起。
烨帝明白所以不追问,唯独庆幸自己的及时赶到,否则不堪设想。
月杀静静地躺着,静如止水的眼眸映出车外夜空一角。
明明是晴得安祥的夜,映在那眼眸里却是无尽的悲哀。
连夜走出这片魔林,不期然看见一抹清淡的身影近了。
迎着朝阳的曙光,那是旭日的笑脸,一如阳光般耀眼。
“旭日?”他怎么来了?
烨帝和如彦的心中闪现同样的疑问。
就这样一个人千里迢迢追逐而来吗?
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一人一马,颇有流浪的味道。
“陛下,旭日想念您,所以等不及您回宫了!”灿烂的笑,涉世未深般单纯。
烨帝看见那笑,心中的怒气烟消云散了。
如彦看着那笑,心中的悲哀更加深刻了。
曾几何时?他也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笑着?
可今天,他却觉得那种笑法简直是奢求!
“月将军呢?”经过那夜的相遇,旭日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在烨帝身后寻找那帝王的影子。
“月杀受伤了,在里面。”话音未落,急匆匆地身形已从身边掠过。
这样好吗?他们……如彦看向烨帝。
烨帝随手关上车门,拉起如彦的手。
“就随他们的去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如彦又看到烨帝的笑容,那个足以令他迷失心魂的诱惑笑容。
红日,喷薄而出,两人一马,消失在地平线布满霞光的一端。
紧跟其后的,是大队的车马,见怪不怪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
东方,红色的朝霞满天飞舞。
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
“月杀,朕给你兵马,回宫后立刻就给你,要多少都可以。”
“陛下,月杀早就是陛下的人,月杀不该连累陛下的……”
“什么都别说了,出不出兵,决定权在你……”烨帝俯身,唇轻触那缕额间的银发,“你是朕的,朕知道……”
心抖了一下,月杀再度阖上双眼。
门口的旭日惊呆了,他从没见过烨帝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
如此柔软,仿佛所有的线条都舒展开来,在转向另一边的如彦时,又重新汇聚成一抹淡雅的微笑。
“好好照顾月杀,你擅自离宫的事朕可以不与你计较。”离开前,烨帝经过旭日的身边,威严的声音如郑重地宣告。
“是……”直到那相携而去的身影远了,旭日才发出迟到的声音。
大队车马,继续归程。
一路风尘,万民朝拜。
他们的王,如此神武。
他们的心,如此虔诚。
那个帝王,一定是天神转世。
那个法师,一定是天神庇护。
他们的国,正向着繁盛推进。
烨帝回宫了!无数颗沦陷后宫的芳心翻涌蠢动。
可他们的王依旧钟情于那座红梅满园的如彦阁。
仿佛半年的失宠全是虚梦一场,一切一如往昔。
烨帝完全搬进了如彦阁,一朝失宠竟换回专宠。
唯独不明白这变故的是旭日,但他无暇多虑,又有另一个人占据了他的心思。
每每被带上屋顶,乘着风,痴痴地望着那梅海,身边的银亮发丝比月光动人。
整个冬天,烨帝没有离开如彦阁,连政务也一并遗留于阴冷空旷的万金殿了。
大臣们想见烨帝一面很难,左等盼过右等,可最后见了也不敢提出任何置疑。
他们的帝王,作风依旧没有改变,尽管那张肃杀的脸上如今已布满笑云。
诡异,后宫的气氛,有的地方令人窒息,有的地方却是仙境般欢声笑语。
满园的红梅再度盛放。
红得似烧,艳得似火。
“我爱你”三个字很简单,却无法轻易就说出口。
有些事,不需要说穿,一个眼神,便已心领神会。
而那一年的雪,也特别的晚。
仿佛晚熟的果实,姗姗来迟。
“如彦,你知道那园里的梅从前是白色的吗?”烨帝喜欢在激战第一回合之后轻拥着如彦说话。
汗湿的衣襟贴在身上,火一般的拥抱,令人晕眩。
“怎么可能?”如彦哑然。
“是真的,我听说那些梅花当年种下的时候确实是白的,但后来因为不断改朝换代的厮杀掠夺而渐渐被鲜血染红了。”
虚假的理由,说起来却是理所当然般严肃。
“这怎么可能?”如彦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起身,开窗,望向那满园的红雪。
雪落了下来,飘飘零零,遮住了一些艳红,仿佛那梅花又变回了本来的纯白。
“小笨蛋,你真的信了?”温柔的拥抱也跟了过来。
“什么?”如彦诧异回眼。
“我骗你的……”热吻堵住不满的抗议。
这个男人从来不说废话,他这么拐弯抹角地骗他,究竟是为了暗示什么?
白梅可以被鲜血染红?!人心可以被欲望吞噬?!
如彦来不及发问,又一回合的激情,拉开了战火。
等不了回到床上,借着窗台的边缘,危险的姿势。
不怕那满园雪红的见证,不怕那氤氲暮霭的映衬。
对面屋顶上,一双人影相依远眺,少年惊呼出声。
“旭日,你看见了什么?”月杀的声音与月光融和在一起。
“没,我什么也没看见!”脸红,惊喘,换来对方的大笑。
放肆的笑,回荡在寂静的落雪声里,几乎传进烨帝的耳中。
没有担忧,没有害怕,被窥视的犯罪感反而更加激发快意。
什么是红的?什么又是白的?
是雪?是梅?
如彦已经无法分辨了。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是好?是坏?
都已经不需要归属了。
只有去感受,真实的心动。
摇曳,无限遐思的罪恶感。
牢牢地攀住他的王,全心全意的臣服,倾了心奉献。
贴近的欲望,融化在一起的心荡神驰,失了神迷醉。
羽烨不急着攀越最后的高峰,追逐才令他最是热衷。
“如彦……”他的兰花终于完全属于他了!
如彦无语,完全迷失在激情旋涡的最中心处。
那一夜,雪落无声,月如歌,平添燃情岁月。
如彦只记得烨帝的唇,烨帝的手,烨帝的心。
那柔的掠夺,那爱的环绕,那痴的视线……
“如彦……”烨帝时常这样轻唤出声,催促他的自制一步步迈向崩溃。
“如彦,我的烨……”最后的高峰过后,烨帝总是如此轻拥着他入眠。
鸿,鸿……如彦张口,发不出声音,痴痴地望着,眼神已传达了一切。
这,就是“爱”吗?
红尘浩淼,是不是唯有“爱”,最是珍贵?
可他们这种离经叛道的纠缠,也能冠上“爱”的名义吗?
那天,如彦做了一个梦。
梦见师父的笑脸与寒蝉寺的佛像交叠成一个,他想跑过去,却被一股力量拉向相反的方向。
蓦然回首,周身的佛光散去,呈现一片纯白的梅林,红色的雪落了下来,染红了梅的洁白。
梅枝层层叠叠,伴着落雪渐渐退到两侧,模糊的人影被红色的雪包围,高大似天神般耀眼。
雪大了,视线更模糊了,如彦拨开梅枝,拨开红雪,向那人走去,看见他缓缓回过头来……
“烨,烨……”含笑的声音十分轻快,似饱含无限思念,红的雪不断落下,遮住了他的脸。
是谁?如此熟悉,如此怀念……
他是……是鸿?烨的鸿!
那自己呢?是如彦?不!他是鸿的烨!
他们是无数个日夜之前,曾彼此支撑的两个孤苦灵魂。
“鸿……”口中默念着,如彦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一张和大羽烨帝一摸一样的英俊脸孔……
“我爱你……”梦里的烨帝这样说着,怀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唇角上扬,如彦不自觉露出一朵灿笑……
究竟是何等美梦竟让他的兰花绽放出如此美丽的笑容呢?
梦外,烨帝痴痴地望着如彦的睡容。
“我爱你……”轻吻,吐纳,合眼,拥住了整个世界……
“如彦,续发吧,朕想看你的长发……”烨帝的长发披散,轻轻滑过如彦的脸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大羽的护国法师长出了头发,成为全天下唯一有头发的和尚。
那是烨帝的特许,被传说成“神佛托梦感知了天意”,悠悠之口被堵个严严实实。
起初,是松软的毛发,伸手去触,手心痒痒的。
然后,是及耳的利落,光华的未来已可见一斑。
正如想象中的样子,新生的发是柔软的,就像它的主人。
那种期待的惊喜,就像创造一个生命,渴望他早日降临。
在那期待的发长到肩膀之前,烨帝就只是抚弄着它们,拥着它们的主人,讲着不知名的故事。
一个个夜晚在期待中度过,没有激情,没有战火,有的只是满满期待,满天满地满心的渴望。
“如彦……”烨帝喜欢叫着他的名字,亲吻他耳鬓的新发。
如彦无言,心中有一团火种,正期待着对方来点燃。
亮起的星光挥洒,从天窗射了进来。
没有任何界限能阻挡的心潮涌动着。
如彦披着及肩的长发,遮住烨帝上空的星光。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们不需要星光的见证。
沉醉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忍耐已到达极限。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界限,那个界限不可逾越,可是我却越过了它。”如彦轻道。
“哦?谁定的界限?是神吗?”烨帝抬手,轻抚那柔顺的期待。
“不,是我自己,我告诉自己不要对你动情,可是我却失败了。”如彦柔柔地笑了。
“然后呢?”同样含笑的眼中映出那微笑的美丽倒影。
“然后我又发现了新的界限。”笑容变得诱惑。
“是什么样的界限?”兴味在含笑的眼中浓郁。
“我不能失去你,可我却终日害怕会失去你,所以……”诱人的光芒闪动了。
“所以什么?”无言的赞叹借由眼中惊起的兴奋传达。
“所以,我要这界限消失,用我自己的力量。”俯身。
“那消失之后会不会再有新的界限出现?”扬眉。
“我不知道,就算再有,我也不怕了……”低首。
“我想,我的界限就是你,如彦……”唇贴上唇。
心跳彼此感应,诱惑大举进攻,钻进肉体的深处。
我爱你……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消亡于缠绵悱恻。
烨帝依旧热衷于追逐,热衷于漫长等待之后的满足。
尤其当这期待的对相如此了解并满足了自己的渴求。
“如彦啊,如彦,你终究逃不出我的狩猎”——烨帝这样望着如彦,小小的成就感满足了人类的自恋。
如彦浅笑如初,以行动击溃那炯然目光里的得意,在身下的热火上浇了油。
他知道,自己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心与渴望,而无关其他。
紧紧拥抱,彼此相属,如此的幸福的感觉,超越了任何界限。
那一夜,楚天的月醉了。
那一夜,满园的梅痴了。
幸福这东西,是一只毒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使人上瘾。
不论多坚强的意志染上“幸福”的瘾,怕是再也戒不掉了。
因为,这是真实的幸福,内心真真正正的,渴望的,幸福。
幸福中的人,无所畏惧,一如他们已不再有退路。
烨帝有一个疯狂的想法,猛然间,清晰浮现心头。
“如彦,给我孩子!”颤抖的声音,没有风吹自己就碎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如彦惊惶失措,及腰的长发无风抖动。
“别怕,如彦,我是说真的!”烨帝眼中跃跃欲试的锋芒。
“为什么?我不明白……”如彦百思不得其解。
“如彦……”烨帝一把将他抱住,困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我受过伤,大羽不可能有我的血脉继承……”很轻很轻的声音,很重很重的心事。
什么?难道这是上天的惩罚吗?
烨帝屠杀过那么多的生灵,所以上天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吗?
果然,这可以称为苍天有眼吗?
这种事听起来还真是讽刺啊……
也或许,就是因为意识到身体内的血液无法流传,所以才变得如此嗜杀?
没有机会考证了,如彦只觉得荒谬与震撼,空白的脑海中轰鸣一片。
“如彦,这江山本来就是你的。”烨帝试图以语言说服他。
“不,这江山是天下万民的。”如彦淡淡地回应。
“如彦……”近乎哀求。
“……”
“你喜欢遗霜吧?其实我也很喜欢她,不过她的出身不太好,也许贵妃更合适……”
“陛下!”如彦打断对方的提议。
“如彦……”烨帝的眼露出悲哀。
如彦无言。
无声地拥抱着,僵持着,思索着,一夜无眠。
其实,如彦的同意与否,根本不会改变结果。
烨帝一心要做的事,从来都不会为谁而改变。
第二天,烨帝这样对如彦说:“虽然舍不得,但朕也想让你尝尝女人的滋味,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朕的,你想要哪个都可以。”
烨帝特别用了“朕”这个字眼,就是说明此事已无转圜之地,他已经自行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