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杜青染时,几个鬼子下意识地看了看他,客气地笑了笑,转回头继续他们的谈话。
“麻烦一下。”杜青染突然开口。
三个男人同时回头。
杜青染很有礼貌地寻问:“请问3142号房间是在这边吗?”
“3142?……”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度假村的员工,怎么搞得清楚?
“好象不在这边……”
丹尼这时却含含糊糊地突然插嘴:“31……42?谁告诉你是……是3142?313……5,听清……清楚了,是……3135
……”
所有的眼光齐刷刷探照灯般地尽数打在丹尼身上。
也难怪,此时的丹尼,脸色微红,目光散乱,声音夹带不清,倚在墙上的身体歪歪斜斜,稍稍仔细一点,还可以闻
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气……
杜青染的外型气质太醒目,刚刚几个人都被他吸引住了目光,忽略了丹尼,此时一看之下立即明白这是个已经有了
六七分醉意的半醉之人。
杜青染心里暗骂了一句“靠,演技全他妈一流”,嘴上却很是配合:“你记清楚了,是3135?”
丹尼干脆闭上眼睛,倚在墙上不理他。
杜青染苦笑一下,抱歉地看回几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看我还是去问前台,打扰你们了。”
自丹尼开口后,居中的那个男人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时看回杜青染,很客气地回答:“没关系。3135我倒
是知道,在拐角那边,顺着走廊一直走下去,很快就到。”
向几个鬼子道过谢之后,他们还真的进了3135房。
一进门,丹尼立即脱掉西装,杜青染这才发现他的西装内袋里边装了只很小的瓶子,瓶子小巧漂亮,看上去象是一
只大号香水瓶,只是瓶口大敞,从瓶口飘出来的,不是迷人的香水味,而是地地道道的酒气,难怪刚刚他身上的酒
味突然加重了许多。
伸手拿了瓶子,把价值不菲的高档西装随手扔在地上,丹尼直奔吧台而去──这间房应该也是间豪华套间,比刚才
那间还要大,客厅里没有大班桌,多出一个吧台,吧台后边的酒柜上,红黄白紫各种颜色的洋酒应有尽有。
就在杜青染站在客厅入口琢磨这里到底是不是丹尼的房间的时候,丹尼已经把手上那只迷你酒瓶中的酒尽数倒进一
只高脚杯,澄黄色的液体,大慨又是白兰地。
他向杜青染举举手上的酒杯:“要不要来一杯?”
杜青染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
“你自便。”
丹尼说完把酒杯举到唇边。酒还未入口,一只拳头迎面而来,饶是他反应贼快,在感受到拳风的那一瞬间迅速闪避
,拳头还是揍在了下巴上──若不是避开了正面受袭,只怕这一拳足够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即便如此,丹尼还是给痛得握不住酒杯,杯中美酒倒了一半在胸前,剩下一半随着杯子滚落地上……
“你他妈的,谁叫你来找我的?”杜青染一拳得手却不见好就收,第二拳紧随而至,边说边打,声音中怒火熊熊,
听那意思,恨不得把丹尼一拳打死。
丹尼措手不及失了先机,现在除了闪躲暂无它法,躲闪之中,肩头又吃了一拳,气不打一处来:“我他妈好心叫你
……”边说边顺手抓起吧椅阻挡,可惜一来吧椅太笨重,二来杜青染急怒攻心之下只求伤敌无意防卫,作用实在有
限。
“收起你他妈的‘好心’……既然是望风,就该尽心尽责,阿峰有你这种搭挡倒了八辈子大霉!”杜青染死死抓住
扫过来的椅子腿,两个人一番推攘,一分钟后,杜青染手上握了两条椅子腿,蹬蹬蹬,连续后退了四五步,最后被
沙发绊住栽倒在沙发上才算完事。
而丹尼抱了个椅子背也是一连后退两步,他运气实在太糟,后面正好是吧台,后背给撞了个结结实实,直把他撞得
呲牙裂嘴。
──那张核桃木做成的无比结实的吧椅,竟然就此被这两个人给活活肢解掉了!
战火并未结束。
杜青染反应极快,把手中椅子腿泄愤般全力掷向吧台后边的酒柜,紧跟着就是一阵霹霹啪啪精彩之极的玻璃碎响声
,在如此昂贵的背景音乐伴奏之下,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丹尼也不含糊,立即站直了迎战──他好歹算是搞清楚了自己挨揍的缘由,咬起了牙切起了齿:“我这种搭挡怎么
了?你这种纨裤子弟才他妈百无一用,除了会叫床……”
丹尼这次有了准备,面对杜青染的强攻,他有板有眼有章有法地一一躲开,快速移动的跳跃脚步,很象是个受过专
业训练的拳击手。
在杜青染暴风骤雨般的拳头中,他总算找到个难得的机会,一记钩拳当即狠狠击出,杜青染眼看着躲闪不开,拼着
挨他一拳,竟然不顾拳击规则当胸一脚死命踹向丹尼……
两个人眼看着就要两败惧伤,突听得一声大喝从天而降:“你们俩个都给我住手!”
(二十) 流浪少年
杜青染听到声音,虽然仍是收腿不住,力道好歹减了一半。丹尼的情绪本来就比他正常,这时赶忙后退,钩拳就此
落空,不过杜青染踹在他胸口的那一脚也算不得重,属于可以承受范围。
林峰站在玄关看着他两个,莫可奈何──他刚刚按了门铃,连个回音都没有,还以为出了意外,哪晓得是两个人打
得太投入,没人理会他。
其实杜青染缺乏经验,还没学会一心两用,加上情绪有些失控,根本没听到。丹尼倒是有听到,可惜杜青染不要命
地扑上来,他保命更要紧……
现在轮到丹尼怒气冲冲了,他看着林峰,憋着气几乎是以一字一顿的方式慢慢说道:“阿峰,把你养的看家狗管好
了!”
杜青染的怒火有一大半系在林峰的安危上,这时见林峰没伤没残地站在玄关,一颗心立时落了地,听了丹尼的话,
脸上一阵恼怒,不过看看被自己搞得一团糟的吧台,还有对面头发倒竖脸色发青嘴角红肿、胸口上一大片澄色酒渍
、中间还印着一个醒目鞋印的丹尼,眨了眨眼睛,终于不声不响地转开脸去。
丹尼说完话,转身进了吧台,进去前用力扯下身上的衬衣一把撕开,透过他身上薄薄的紧身丝质汗衫,背上一大片
青紫清晰可见,颇有些触目惊心。
林峰头痛地摸摸额头,进到客厅,把手中那台袖珍电脑递给杜青染,轻声道:“我先去看看丹。”
杜青染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接过电脑黑着脸往沙发上一坐。
林峰装作没看见,向吧台走去──这个祖宗发起脾气来的情形,他是领教过的,丹尼今天肯定吃了大亏,十多年的
朋友和搭挡,他不能不管不顾。
林峰刚到吧台,房门突然打开,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杜青染吃了一惊,林峰却没啥反应,倒是正在用冰箱制冰的丹尼,回过身皱起眉问来人:“酒会这么早就结束了?
”
杜青染明白过来,此人多半就是酒会的主办人,没准还是这个房间的真正主人,心里一动:他该不会和阿峰那些乱
七八糟的朋友一样,又是个“超人”吧?
来人看着一踏糊涂的客厅,怔了怔,再看丹尼,眼睛瞪得更大:“刚才有朋友打电话说看见你好象喝醉了……你嘴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丹?”很标准的伦敦腔英语。
丹尼这时把一小杯冰倒进从衬衫上撕下来的那块衣料里边,面无表情地回答:“被条疯狗给咬了。” 说完话,用
刚刚做成的“临时冰袋”捂住红肿的嘴角和左腮。
男子的眼睛眨了眨,显然在掩饰笑意,转过头看林峰,眼神戏谑:“是这位Jason吗?”
“是他养的。”
男子眼睛一亮,开始打量杜青染:“这位……”
林峰没啥过激反应,非常有礼也非常生疏地为二人做介绍:“他是青染.杜,我男朋友。青染,这位是杰夫,丹的
……朋友。”
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的杜青染,这时候有些明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了,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你好。”
──单从叫林峰Jason这一点上就可以判定,他不是林峰那个圈子里的人。
名叫杰夫的男子眼睛眨了几眨,看看林峰,又看看杜青染,再回头看看面色不善的丹尼,突然间,笑逐颜开:“你
好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丹尼鼻子里哼了一声:“阿峰你回去吧,今晚我住这儿。”转身大步进了两间卧室中的一间,重重关上房门。
“他背上又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喝多了撞到了背,擦点酒的话,有助于恢复。”杜青染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看回林峰,“我们还有事,
就先告辞了吧阿峰?”
一个摔了房门,一个言称告辞,旁边还有个虎视耽耽巴不得他从今往后再不出现最好,林峰只有苦笑。
入冬以后,沙漠的月色异常迷人,今晚也不例外──纤尘不染、干净得如同一大块深蓝色宝石的夜空,月亮嵌在当
中,又大又圆又亮,美得几近失真,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用画笔画上去的。
对于生长在大都会抬头只见高楼难见明月的杜青染来说,这样的明月夜,很陌生。
杜青染的母亲是舞蹈演员出生,年轻时还曾在国际比赛中获过银奖,可惜杜公子空长了副多情公子的好模样,他既
不伤春悲秋更不顾影自怜,对于月亮这档子事,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其实象杜青染这种男人,绝对不少,不过
别人为了哄恋人,多半会做做样子装装腔调,杜青染却从来没干过那种事,无它,实在是没那个必要。
可以想象,这个样子的情人,对于妙龄少女来说有多乏味。
只是太阳虽然不会从西边升起,一江春水却很有可能向西流,所以杜公子今夜突然对明月发生了兴趣,一点也不奇
怪。
其时杜青染和林峰正后背抵着后背地坐在林峰房间的地上,一人手上一只啤酒瓶,杜青染手上还多了只烟。
房里没开灯,月光自落地窗流泻而入,满满地盈了整个房间,烟头上的火光,在满屋的银色月光中发着微弱的红色
光亮……
这样的夜晚,如此美丽,这样的月色,如此柔软,柔软得让人感动──透过落地窗看着窗外那轮圆月,有那么一瞬
间,杜青染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几乎可以叫作柔情的东西。
柔软的,还有他和林峰的娓娓夜谈。
“你那么小就贩毒?”
“哪能叫贩毒?干过那种事的男孩子不少,不管学校好不好,几乎每个学校都有几个卖大麻的学生,大都是想挣点
零花钱。我一个人住个大公寓,我妈她人我看不到,钱倒是给得不少,我不缺钱花,只是日子过得无聊,觉得帮他
们卖大麻刺激好玩,还可以交一帮子很酷的朋友……现在想来,我这个人大慨天生就不安份,这点倒是跟我老妈很
象。”
杜青染一声轻笑:“你象你老妈的,岂只这一点……后来呢?”
“我在学校卖了半年大麻,居然没被抓住,后来就跟那几个黑社会的混熟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哪会认识黑
道大哥?都是些小喽罗。其中有个大块头,他拳打得很好,听说年轻时打过黑市拳,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就流落
成了黑帮的打手。他很喜欢我,经常指点我打拳,我练了那么多年的舞蹈,动作倒是学得又快又规范,就是把打拳
当成了舞来跳……”
月光里立即蹦出一个跳着“拳舞”的小帅哥……杜青染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林峰也笑了:“其它几个人经常看得发笑,他倒是从来不恼,还是很认真地教我,说我年纪小没力气,等长大了有
劲了,就会打得很好……倒真是个好人。”
“那你现在是不是很厉害?” 当日初识之时,二人曾经并肩作战,可惜那时杜青染没功夫看林峰。
“看跟谁比,遇上专业玩拳的,肯定变成长跑比赛。”
杜青染又给逗乐了,问他:“这个人你还有联系?”
林峰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黯然:“就是因为他,我十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因为他?”
“也不能说是因为他,那种事迟早也会发生,只是碰巧是他。”
“……?”
“那天吃了晚饭,我无事可做,就跑去找他学拳。我的直觉一向很灵,不过那时我也不懂直觉什么的,只是一靠近
他们几个合住的房子就觉得不对,然后就发现门没关,当时只感到心惊肉跳……没敢出声,我悄悄溜进去摸到客厅
,然后就看见他倒在客厅的壁炉前,一动不动,上衣都给血染红了……我吓坏了,想跑,又怕他还有救,后来一想
还是赶快跑出去求救,刚一动身,就听见有人从后院进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那个人的眼睛,那个人
手上有枪,还好,我当时反应很快,他还没抬手,我已经开跑……”
“他……没追?”
“追了,没追上。我对那一带很熟,几分钟就把他们甩开了。”
“你没去报警?”
“青……我在卖大麻呢,身上还有两百块钱的赃款……现在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事,但当时我只有十三岁,又一直跟
黑帮混,早把条子当成了敌人,哪会想到要报警!”
“你就那么……跑了?”
“对,就那么跑了。我害怕他们追到家里杀人灭口,连家都没敢回,一件礼行没带,身上就只有两百块现金。我在
公路拦的顺风车,换了七八辆,最后跑到圣迪亚哥才停下……现在我觉得自己还真是个超人,看见凶杀现场,又和
凶手见了面,居然没被吓疯。”
“你……再也没回过家?”
林峰喝口啤酒,轻声道:“没有。从那时开始,我就没用过我妈一分钱,我再见她时,都快二十岁了。”
“那……你靠什么为生?”十三岁的小孩离家出走,到现在还混得人模人样,在杜青染看来,简直是天方夜潭。
“象我这样的流浪儿这个国家不少,什么样的原因都有。好在这个国家还算富有,很多人也很大方,慈善机构又多
,就算是乞讨一般也不会饿死,只要不沾上毒瘾就成……不过我倒没怎么要过钱,刚开始时,主要在加油站和洗车
场帮忙……”
“不是说没有固定住址找不到工作吗?”
“那倒不一定。并不是每个人都规矩守法,有些老板想省税,再说我一个半大孩子就是个帮忙的,没那些正规手续
,老板看我手脚干净,都比较照顾我,后来有个洗车场的老板还让我住在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