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严格来说,不算是我负责的祭祀啦......"栴洬难为情地挠了挠长及肩膀的,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黑发,"我
到现在为止都还只是个见习祭司,还不能独力负责完整的仪式哩......"
"是那样的吗?"用遗憾的语气说话的是芙的双胞胎妹妹菼,两姐妹虽然长得很像,但与文静的姐姐不同,菼是个
活泼顽皮的女孩,无论什么时候都总是能露出明朗的笑容,"不过,就算只是见习也好,祭典也是很有趣的吧?"
"是的,"栴洬微笑着点头,"那是可以让人类成为‘神'的祭典哦!"
"--咦!?成为神!?"芙与菼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嗯,"栴洬开始解释,"农历的七月十五号,也就是所谓的‘鬼节'吧,我们会在那天举行祭祀。"说着,栴洬起身
走墙角,打开自己的行李袋,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只精致的金斛,然后边说着"这就是我们在仪式上使用的重要礼器
"边递到旋的手上,我闻言也好奇地凑过去。拿在旋手上的金斛,比一般喝酒用的酒斛要小一点,三只脚分别用浮
镂点漆的手法装饰着三条细小的一爪龙,三颗小小的龙珠都因贴了一层珠母胚而浮现着珍珠一般的光泽,漏斗形
的斛身则贴着鱼鳞状的金泊,每片金泊的嵌隙中都烧进一圈扭成藤蔓状的漆金铜丝--精致得难以想象的礼器。
看到我们因为金斛而露出惊叹的神情,栴洬满意地从旋的手上取过礼器,然后继续笑道,"在祭祀举行的那天,祭
司们会先在清晨净身,然后换上白色的装束,手里拿着柳枝和铃铛,挨家挨户地收集写着家庭祈愿的帛纸,这项
工作差不多会一直持续到傍晚。然后,等所有的帛纸都收集齐以后,就会把这些祈愿纸全部放进一只火盆里烧成
灰烬,灰烬搀进陈年的白酒里,用金斛一杯一杯装起来,一份要倒向地面,一份要倒向天空,还有一份要由被主
祭司选择出来的祭司在日落后点上灯笼,独自去到海边的名叫‘神隐居'的岩石前,献给潼隐公。"
"‘潼隐公'是谁?"源问道。
"祂是守护我们所居住的筱南的山神的化身。"栴洬回答,同时端起金斛放到我面前,然后笑着说道,"这礼器经过
了主祭司一年的持续不断的祈祷,据说能让人感受到山林和大海的自然脉动呢!"说着,他把金斛的一角靠近我的
额际,冰凉的触觉沾到皮肤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闭上眼睛感受一下,看看是否真是那样......"
我依言闭上眼睛。淡淡的波动从额头接触金斛的地方传出来,先是如同潮涌般摇曳飘忽,进而漫涣成滂沱的豪雨
和铺天盖地的洪水......不像是由祈祷一点一点积累而成的模糊的意志,由金斛中涌现出来的意念强烈得带着疯
狂的意味,脱离形式的束缚,连接着虚无与虚无的桥梁在这样激烈的情绪中翻覆不定,我连想要睁开眼睛挣脱这
样的束缚都做不到......
"够了,你想要做什么!?"从额际传来的疯狂波动突然截断,我的身子被人用力的一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
跌坐在旋的怀里。抚着仍然刺疼不已的额头,我侧过头看向旋的脸,直直刺向栴洬的漆黑眼瞳里清晰地写着愤怒
和恼火,一改平常淡漠冷静的语气,完全不顾旁边吓得目瞪口呆的源和芙与菼两姐妹,旋几乎是用吼的质问道,"
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你刚才说这金斛积累的祈祷是‘一年',是因为有什么原因使得每次的祭祀以后,这个酒
斛都没办法拿回来了吗?第二,为什么在祭祀开始以前,这么重要的礼器会在你手上,它现在‘装'着的,到底什
么东西?第三,你到底想利用悠做什么!?"
--第一,是因为有什么原因使得每次的祭祀以后,这个酒斛都没办法拿回来了吗?
--第二,它现在‘装'着的,到底什么东西?
--第三,你到底想利用悠做什么!?
旋的话语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神经上,与大多数的城市孩子不同,虽然源他们不像我和旋那样拥有能够看透彼
岸的眼睛,但是从小在古老而充满不可思议的事物的祖家里成长的他们,至少能够理解到旋话语里所包含的不寻
常的成分。
迎着旋锐利的话锋,栴洬只是地头沉默不语,薄薄的唇上挂着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轻声
地微笑着回答:"......你干嘛生气,我只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成为成为‘神'的机会罢了......"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一旁的源再也坐不住了,倏地蹦起来,两手紧紧地攒成拳头威胁着要向栴洬挥过
去。
"住手!"旋在一边开口阻止了源的动作,动作确实而沉稳地站起来,走到坐在椅子上的栴洬面前,由上而下俯视
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坚硬,"你们那个地方所谓的祭祀,其实是通过把活人当作祭品来牺牲而与山神订立契约的仪
式吧,对不对?"
"喔?"一直给我们文弱迷糊的形象的栴洬在听到旋的话后意外地露出诡僪的笑容,细细的凤眼眯起来看向站在自
己面前的旋,声音挑得比平常更高更细,似乎是在玩着游戏般饶有兴趣地问道,"很聪明嘛,小少爷......告诉我
你还猜到了什么?"
旋的脸色沉下去,被栴洬耍着玩的感觉令他相当不舒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道,"你之前提到过‘神隐
'这个名词,所谓的‘神隐',是指人类被彼岸世界的力量带离这个世界,消失不见的意思......所以,之所以要
每年新铸一个金斛,是因为看见潼隐公的人,都会因 ‘神隐'而消失吧......"旋说到这里,好像为整理思维一般
停顿了片刻,然后转头问我,"悠,你刚刚透过那个金斛,感觉到了什么?"
"......嗯......"我回忆着刚才冲撞在我脑海中的仿佛要撕裂一切般的剧烈情绪,试图用比较准确的语言概况出
自己的感觉,"......非常强烈的意念......"
"......原来如此。"旋闻言点点头,继续对栴洬说道,"......这些日子出现在我们家的‘某个东西',也是你带
来的--就是用这个金斛‘装'来的--对不对?"
--出现在我们家的"某个东西"!
源、芙和菼听得张目结舌,只有我知道旋所说的"东西",指的是母亲口中所说的徘徊在我们家中的没有形体的彼
岸居民。
"......哼,相当精彩的推理嘛,只凭借那么少的提示便已经差不多全猜到了......"楠洬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
地看向旋,笑容里带着挑衅的意味,"果然,就像‘那家伙'所说的那样,比起敏锐的弟弟来,哥哥果然比较容易
利用......"
"......‘那家伙'......是谁?"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我无法克制自己话语中的颤
抖,"......你想要利用我......干什么?......"
带着嘲讽的微笑摇头,栴洬显然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别太过分了!"生气地大吼,源冲上前一把揪住栴洬的衣领,"快说出来,这些事可不是能够拿来开玩笑的
,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单细胞......"即使被源拉扯得快喘不过气来,栴洬仍然从唇角中吐出一句嘲弄的话语,然后伸手向身旁
的茶几一推,黑漆檀木的矮几便连同上面所放的茶壶杯子一起翻倒在地。
似乎是被客房里的声响惊动,没过一会,妈妈便困惑地打开房门探进头来,"怎么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凝固了下来,妈妈看着楞在房里的一群人,脸上露出伤脑筋的神情,随后走上前去,
拉开源扯在栴洬衣领上的手,"不行呀,好孩子不应该打架,要好好相处才对。"像教训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妈妈
故作生气地转头看向我和旋,继续说道,"小悠,小旋,你们两个也是!怎么就不阻止他们呢?这样对客人们也太
失礼了!"
什么也无法解释,我们只能无语地看着妈妈把唇边带着暗笑的栴洬带出了房间。
......也许我们从一开始便太小看栴洬了......
......也许他根本是一个心思缜密而工于心计的人......
......突然觉得,他和‘那家伙'是很相似的......
莫名其妙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了,不知为什么,看见那样的栴洬,我竟然觉得他和我们之前认识的某个‘人'很
相似......那个居住彼岸世界的,名叫紫鸢的家伙......
那天的晚上,我没办法睡得安稳。在几乎没有间断的梦境中,透过那金斛传达到我脑海中的强烈意念一直如同要
撞开头颅般呼啸喧嚣,在斑斓的思维狂岚中,我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地呼喊着,"来吧,来找我"。
第二天早上,妈妈他们吃惊地发现栴洬已经不告而别了,他连同他带来的行李已经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旋,我们去找他吧......"早饭后,我对旋说道,"他要我去找他。"
"......嗯。"旋缓缓地点头,拉过我的手,从指尖开始泛出的紫色藤蔓状纹理,是我被彼岸居民附身了的证明。
我想其实早在栴洬昨天把金斛抵在我额头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计划好要将他安置在斛里的东西转移到我身上了,
原本就是没有实体的意念般的"东西",透过最接近灵魂的额际,是很容易便能附在我这种拥有特殊体质的人身上
的。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诅咒的我,要想解开附身,只能追着施咒者的脚步,直到把那只作为"咒器"的金斛破坏
为止。虽说并不知道栴洬逃到哪里去了,但我身体里的"那东西",会如同听到了季风的呼唤而南归的候鸟一般,
不停地向施咒者靠近,这样的联系,会一直持续到这种缘自诅咒之力的羁绊完全断裂为止。
--如果想要解除诅咒,便来找我!
虽然并不清楚栴洬究竟在盘算着怎样的主意,但我想他之所以要那么花费心思地在我身上施下诅咒,应该是为了
把我们引到他所在的地方去才对。
"......别担心,会找到他的......"旋温柔的声音飘落在耳畔,令人有种松一口气的安心感,"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论到哪里......"
轻柔的话语连同轻柔的触觉落在唇上,顷刻便地融化成述说不尽的甜美心意......
节二、想成为你的天空,连悲伤也能包容
好像是为了负起把栴洬带到我们家来的责任一样,源、芙和菼也和我们一起来到了这个名叫筱南村庄。以参观祭
祀的名义,我们投宿在当地的民居里,虽然感觉到栴洬就在附近,但好几次明明已经捕到了他的气息,最后却还
是跟丢了。无计可施之下,我们只好一直住在村子里,直到祭祀开始前的第二天,村人们把我们请到了主祭司面
前。
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年老的祭司问道:"各位少爷小姐,听说你们是栴洬的亲戚,对吗?"看到我们不情不愿地
点过头后,继续问道:"那么,请问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诚恳地摇头,如果知道的话,我们便不需要找得那么辛苦了!
"是吗......不知道吗......"白发苍苍的老祭司露出失望的神情,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了。
"......请问,"芙娇娇怯怯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凝重的沉默,"栴洬不是你们的祭司吗?难道你们不知道他在什么
地方?"
主祭司只是疲倦地摇了摇头,代替他回答的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个身穿淡蓝色衬衣的,给人以干净清爽的印象的,
名叫时钤的英俊青年,记得刚才在进门的时候,老祭司曾经向我们介绍过,他和栴洬一样是这村子里的见习祭司
,也是今年被选为负责将金斛送到潼隐公面前的人。原本是个温文尔雅的美青年,只是现在从时钤口中说出来的
话语,却很明显带着气极的火药味,"他怎么敢出现在我们面前呀!那个浑小子,他偷走了我们祭祀典礼上必不可
少的重要礼器!"
时钤所说的祭器,指的大概就是那只金斛吧!
"为什么他要偷走那件东西呀?"菼忽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
"--所以才说那小子是个大笨蛋呀!"蓝衣的青年恼火地吼出来,随后又像惊觉到自己的失礼一般缄默下来,脸上
带着因气恼而涨起的红晕。
......在筱南这里,一定藏着某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吧......
......应该是只属于栴洬的,他的回忆......
因为被异物附了身的关系,最近这些日子我都几乎无法安静地入睡,可是偏偏每天追逐着栴洬的气息寻找他的踪
迹的活动,远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辛苦,于是在祭祀开始前一天,我终于因为过度疲劳而发起高烧来。
......现在回想起来,每次太疲劳的时候,我都会像现在这样发烧呢......
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东西,我勉强自己在朦朦胧胧的睡眠中睁开眼睛。视线对上旋正帮我换湿毛巾的手
。
"抱歉,吵醒你了......"旋小心翼翼地缩回手,语气温和怜惜。
"......没事......"我淡淡地微笑这回应,"祭祀的准备......进行得怎么样了?"
"因为没有了金斛,主祭司他们正因此而伤透脑筋。"旋回答,"现在村里的工匠正赶制一个简单的替代品,可是因
为有人担心用替代品会激怒山神,所以村民们正为此争论不休。"
"......是吗......果然还是必须找到栴洬才行......"不安地叹了口气,我微微侧过身子,潮热的温度积累在身
体中,不由得引发一阵恶心的感觉,"......如果我能够忙找到他的话就好了......"
"笨蛋,事情会变成这样又不是你的责任,"旋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继续睡吧,否则病是不会好的......"
感觉到旋握住我的手的凉爽触感,我听话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陷入了黑暗的睡眠之中。不知是在现实里还是
在睡梦中,我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说出了"留在我身边"这样的话。
海潮和山林的喧嚣渐渐安静下去,白色的月光照射出一片无边的泛滥的水面。在茫茫的海面上,突出着一块漆黑
的礁石,此时的我就站在上面,向天空望去,视野的前方是银白的满月,而月亮下方可以看见潼隐山的浓密树荫
,在层层叠叠的阔叶榕的阴影下面,一个漆黑的岩洞纵深到月色无法照射到的黑暗里......
[耽美]幻灯奇谭--终章 神隐居(中)
2005-11-29 15:58:00
从梦中猛然惊醒,我一把拽住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的旋,大声叫:"--我找到他了!我找到栴洬了!"
顾不上管我那快烧到四十度的身体了,赶在祭祀开始以前,我和旋,还有源与他的堂妹们,一起往我在梦中曾经
看到过山崖上的山洞赶去。无论是因为我身体里存在的异物的引导也好,还是因为继承了祖母的血缘而拥护与众
不同的天赋之力也好,我都可以肯定,我们要找的人就躲在那个地方--在那个可以看到海角的,掩盖在茂密的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