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柳若梦————日月懒草

作者:日月懒草  录入:05-22

      等其他人翻过来起码要一柱香的工夫,他还不如先坐下来休息。主意打定,柳堪怜将长刀放在手边,侧倚骆驼闭目养神。
      骆驼突兀的嘶鸣将他自太虚唤回,不知何时,风沙已再起,不远处隐约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樊天诛!
      “樊天诛?”
      柳堪怜来不及细想,身体早已如离弦之箭追了出去。
      风越刮越大,再细小的沙砾打在裸露的皮肤上都像被密集的鞭子使劲抽打般生疼。原本正午明晃晃的天空突然一片昏暗,柳堪怜心中暗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自己眼看著将被密不透风的沙墙吞灭之际,一道身影飞扑上来,把他护在了怀里,但下一刻,狂暴的沙海便将一切悉数吞噬。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漫天繁星像一幅恬静的画卷在自己眼前一览无余地展开。柳堪怜下意识地想起身,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无论他如何使力,却仍只能软趴趴地跌在皮毛堆里。
      皮毛?
      迟钝的大脑刹时如醍醐灌顶般通彻──皮毛!是他!一定是他救了自己!和那次一样!依旧是皮毛!但他人在哪里?他也平安无事吧?
      柳堪怜努力转头焦急地寻找,随即发现在离自己二米开外躺著另一个被皮毛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是他!
      早在他扑上来护住自己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是他了。
      “樊天诛!”轻声呼唤,语调是自己无法察觉的温柔。
      “樊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樊天诛!”
      “翻天猪?”
      柳堪怜的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伴随著木头落地的声音,一股药味钻入他的鼻子。
      “翻天猪?原来他叫翻天猪!翻天覆地的猪!哇哈哈哈──”素断肠丢下手中的木柴,倒地捧腹大笑不止。
      “不是‘猪’,是‘诛’”柳堪怜怒瞪双眼。
      “小生明白,是‘猪’嘛!猪要翻上天的‘猪’,没错吧。”亦把自己裹成个毛球的素断肠趴在地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柳堪怜,被他深情注视的一方却故意两眼直直向天,懒得与他计较。素断肠夸张地叹了口气──拼死拼活把他们救出来,连声道谢都没有,也不想想是谁让他们俩这麽温暖,哦,虽然这些皮毛是那个什麽‘猪’的,好吧!虽然自己身上裹的也是那个什麽‘猪’的,但是──换作是寻常人会有这个能耐在沙堆里救人并且把露天宿营搞得这麽温暖吗?放眼望去也只有他能做到了。哼!柳堪怜这个傻瓜!那个毛皮商人光有一堆皮毛又有何用?
      无趣!
      除了篝火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四周一片死寂。半晌,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柳堪怜转向素断肠,却发现对方正盯著自己出神,目光中隐隐透著令人琢磨不定的神采,直叫人毛骨悚然。
      “素断肠──”用力暴喝一声,在四周震出一次小型沙暴的同时,成功喝醒了对方。
      “哇──”夸张地回应了一下,素断肠恢复常态就地一滚来到柳堪怜身边,满脸献媚地笑问:“大侠,唤小的有何事吩咐?”
      幸亏他宿营前已稍有布置,否则刚才的人为沙暴非把他们三一块吞了不可,看来他还是很有先见之明啊!素断肠偷瞄了一眼在头顶上方三尺呼朋唤友的沙砾,下意识地缩了缩头。
      “说,你怎麽会到这里来?”柳堪怜努力摆出最凶狠的模样。
      “啊,有一句话不知兄台听说过没?”素断肠伏在地上开始摇头晃脑,“那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废话!”
      “不要瞪我!小心沙子进眼!快说到正题了──那麽上下之间当数何地呢?那就是茫茫大漠是也!此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有大漠’啊!呵呵呵!”
      “臭小子,你给我从实招来!”一天到晚虚虚实实著实招人恨。
      “好吧好吧!实不相瞒──”素断肠瞬间换上一张哭丧脸,仿若遭弃的小媳妇般在柳堪怜身上有意无意地蹭来蹭去,“人家想哥哥想得紧,可谁知柳哥却狠心不要奴家了!与其因遭遗弃为众人所取笑,奴家倒不如做随夫出征的巾帼,夫唱夫随,竖他个贞洁牌坊为後人瞻仰,所以,所以奴家这不就来了麽!”
      “素──断──肠──”
      “有!”素断肠忙擦干眼泪一脸期盼。
      “你,去──死──”
      “……”从里到外整个石化,素断肠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
      你要我去死?为什麽?我一直都在为你著想啊,甚至,甚至违背初衷,可是你却……
      “我要是遂了你的心愿,还能救得了你们啊?”坐正身子的同时将头撇向一边生闷气。
      “咦?”不是樊天诛救的自己麽?那,“你是如何救我们的?”
      “天机不可泄露!”仍端著一张臭脸答道,“总之既保全了你们的性命,又没让你们冻著的就是这个你要阎王收去的多余之人。”
      对啊,大漠夜晚之冷超出想象,在这没遮没拦的地方,素断肠是如何做到阻隔刺骨之寒的呢?
      “你──”看著对方的侧脸,柳堪怜只得苦笑连连──赌气了!
      “其实也没什麽,我给你们喂了些自己配置的药丸御寒罢了。”答的人很平静,听的人却心惊肉跳。
      素断肠答完的同时,柳堪怜早已匍匐著爬向樊天诛:
      “樊大哥,快,快吐出来!快!”
      冷眼旁观柳堪怜把五指插进皮毛商嘴里上下左右使劲的又抠又抓又扯又拽,素断肠心中燃起报复後的快意。
      哼,山人自有妙计,才不会把宝贵的药丸浪费在普通人身上!
      *!!!!!!! *!!!!!!!!*!!!!!!!!! *
      要想自一望无际的大漠寻找栖身之所实属不易,尚未恢复元气的三人忙碌了一整天,傍晚,远处才出现一座城池的轮廓,待柳堪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近前细看,却发现这是一座被废弃的空城:目力所及到处是断壁残桓,墙壁泰半已坍塌沙化,稍稍完整的墙上则散布著大小不等的空洞,放眼四方,映入眼帘的景致大致相同,街道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越往里走,愈发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几乎每个角落都有森森白骨,诡秘异常,寂静出奇。柳堪怜估摸著他们三人大概走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但却仍没走到城池的边缘。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除去愈渐凄厉的风声,就只剩三人沈重的呼吸声。
      最终,三人只得柱足,原地休整,准备挨到天亮再出发。
      忽然:
      “鬼啊──”
      在耳膜被震得生痛的同时,一个重物迅速将柳堪怜扑倒,但随即便被他只手反扭,再一拉一甩,然後一个鹞子翻身,反骑在那“物件”上。
      “妈呀──”刺耳惨叫再度响起。
      “叫奶奶都没用!”柳堪怜伸出小指掏掏耳朵。
      “大侠,痛!痛!”素断肠就著半张未被按入沙中的嘴告饶。
      “哼!想乘机占便宜不是?好,叫你再多占些!”柳堪怜大笑著索性把那剩下的半边脸也用力按入沙内。
      “呜呜,那边,那边真的有东西!”颤抖著食指一指。
      柳堪怜顺著所指的方向半信半疑的回头,果然看见残墙後面隐隐透著无数闪烁的红点,但又很诡异的在一瞬间无声无息的熄灭,最後走出残墙阴影的,是手抓两只死狐狸的樊天诛。
      来到柳堪怜身边,一把扔下被凶眼吓死的狐狸,然後一指地上瑟瑟发抖的素断肠:“你,去生火!快去!那边还有一窝狐狸等著拨皮。”
      “……”四目相对,素断肠立刻二话不说,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柳堪怜叹了口气,揭开裹刀的布巾,只轻轻一挥,但见寒光闪过之处,顷刻间皮分骨离。
      看来只有自己动手,方可丰衣足食啊。
      吃完烤肉,三人寻了个比较避风的角落,在周身多点了几堆篝火,就著被火堆烤暖的沙地铺上厚厚的皮毛,好歹做了个拥挤的小窝。素断肠早已裹成蝉蛹倚著皮毛呼呼睡去,只剩下二人,几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此这番重复了数次,便越发的不知说什麽好。两人就这样一直枯坐到天亮,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所以在被素断肠猛力摇醒时,头脑还处於混沌状态。
      原以为只要出了城就可以直奔绿洲,但事与愿违。
      “我们迷路了。”抱著紫金大刀,素断肠满头大汗。日头已再次偏西,他们却仍在城中打转。
      “这鬼地方!当初怎麽鬼使神差来到这麽个鬼地方的?”柳堪怜抱怨连连,性子一起,一拳打散一堵墙。
      “让我来寻路!”在素断肠强烈要求下被迫把脸包成粽子的樊天诛渴望让自己的脸“解禁”,却被素断肠的尖叫声吓住了手。
      “不要──”整个人飞扑上前,伸展双臂将对方的头像抱西瓜般死死抱住。凶眼的威力他已尝过一次,此生决计不愿再尝试第二次。但接下来,他却被柳堪怜倒提著衣领如垃圾般扔向远处,惨叫声传过之处,又有数面墙灰飞湮灭。
      尽可能开出近百米平坦大道之後,素断肠趴在厚厚一堆沙之间,灰头土脸地“哼哼”,涕泪交流。尚来不及在记忆之海搜索柳堪怜前一次这般心狠手辣的具体时间,风夹著樊天诛阴沈的话语钻进他的耳朵,击落他想再见辉煌落日的愿望。
      “是那小子指引我们来这儿的。”
      在立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素断肠只来得及默默於心中念了数声佛祖保佑,便再度成为柳堪怜发泄怒气的对象。
      至於迷失城中的问题,在柳堪怜的怒气下亦最终不再成为问题──有了素断肠的“帮助”,曾经困住他们的古城,成为一大片新的沙丘被狠狠地踏在了三人脚下。
      当素断肠完成使命,与最後一堵墙一同跌落大地的怀抱时,柳堪怜突然眼前发黑,胸口灼烧般的烫转为撕心裂肺的痛瞬间便蔓延至全身。在他眼中,夕阳、沙丘、枯树与樊天诛焦急大喊的脸全都便得虚幻而飘渺,慢慢蒙上一层异样的血色红纱。在意识被彻底拉入黑暗的深潭前,柳堪怜的眼角似乎瞥见紫金长刀受重创般裂成片片。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29
      意识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然後,云开雾散,景物逐渐清晰──
      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河从两山之间蜿蜒穿行,三间茅屋倚山而建,门口一字排开站著四个小孩,面对面前唯一的一个成年人摆出言听计从的模样。
      到底,在交代些什麽呢……
      这麽想著,竟然一下子距他们只有几步之遥。
      ……这是梦吧……应该是的。
      “徒儿们,师父要离开一段时日,你们要乖乖看家,师父会带好东西回来哦!”身材修长,天庭饱满,一脸富贵之气的青年无比温和地笑著叮嘱,并且在每个人的手上都放上一套新衣。
      “花儿,你是大师兄,穿白色比较漂亮;柳堪怜儿,你穿黄色;雾影兰的是兰色;思竹儿亲亲最小,那就──穿绿色!要记住你们的名字啊!以後,你们只有这唯一的名字,也只能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哦!”
      “我不要叫什麽柳堪怜!难听死了!我要叫我原来的名字!我叫……”其中的一个孩子一把扔掉手中黄衣,气红了一张小脸。
      真想用原来的名字啊!可……原来的名字是什麽呢?为什麽……想不起来?
      “哦──”尾音上挑……
      紧接著一阵“乒乒乓乓”,剩下的三个孩子仰脖看著物体从他们头顶上方快速飞过,然後重重地砸穿屋顶,发出可怕的闷响。
      抱绿衣的娃娃率先转回自己的脖子,双眼惶惶地盯著眼前似乎分毫未动的青年。
      “居然敢嫌弃鬼老起的名字!活得不耐烦了。”青年手搭凉棚目送徒儿砸穿屋顶後优雅地拉了拉没有丝毫褶皱的衣袖,用力捏了捏呆愣愣的娃娃那圆鼓鼓的脸笑道:“徒儿啊,别被为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外表迷住哦!这才是为师本来的面目哪!哈哈哈……看起来像仙家的返老还童术吧!不过,这可比那种破烂的法术厉害多了!呵呵!总之,记住师父现在的模样哦!”
      在顺利听到三声倒吸冷气的声响後,自称鬼老的青年大笑著伸手唤来被迫从倒塌的屋子里逃出来的另一个怯生生的孩子:“断肠乖乖!来,我们该走了,我送你去他那儿!记得要去捣乱哦!”
      把孩子往肩膀上一架,青年还不忘交代雾影兰:
      “把房子重新修葺,然後把柳小子关在花房里,教他抄十万遍‘我叫柳堪怜’,若不照做,等我回来拿你们作点心吃下肚去,可听清楚了?”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却唬白了孩子们稚嫩的小脸。
      说不定沾不得胭脂花粉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这个臭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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