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殇+番外————安竹

主任看了他一会儿，才挥挥手，“那你去上课吧，我们再研究。”
炫走出教务处，心很痛。他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敢这样“顶嘴”，可那是“顶嘴”吗？不是，他只是在坚持正确的。自己没错，没错，就不需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将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一定不是什么好事。炫隐隐有些恐惧，甚至还有些后悔，但是没用了。大后天就有全学校的晨会，学校的规矩、有什么重大的决定、总结、表彰、处罚，都会在那上面宣布，等着吧。

第二天间操。
“各位同学请注意，下面公布一则校令，**中学惩字令第0004号，查高二（4）班学生安七炫，因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被老师训斥后心怀不满，在被老师叫至办公室补习时顶撞老师后动手，将老师推倒后逃逸。后经老师检举至教务处，该生认错态度十分恶劣，影响极坏，本该从重处罚，但鉴于该生成绩尚差强人意，竟学校研究，决定处以高二（4）班安七炫严重警告处分，存档备案，以观后效。**中学教务处，*年月日。”

炫的脑袋“嗡”地一声，好快啊，老师一定要报复到底吗？他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汩汩流出，湿了衣襟，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阵嘶嘶的痛感从心底传遍全身，脸在发热……渐渐地，痛楚变成了麻木，脚下仿佛失去了依托，他倒下了，倒向赫的方向，那一瞬间，他突然好希望好希望赫能来扶住他，他仿佛已经感受到赫那骨感的肩膀所有的坚实和温暖……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果然，接触他的是冰凉的地面，没有痛感，耳边的嘈杂声也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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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篇
“今天间操的时候，七炫同学晕倒了。虽然他受了处分，可是基于同学友谊，我们还是该去探望他一下。本着自愿的原则，想去看他的请举手。”班主任环视一周，想找人。
静悄悄。
“没人愿意啊？”班主任的语气让赫听出了隐含的下句：“七炫同学这么不受欢迎吗？”联想到此，赫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把眼睛看向老师，真的，十分衷心希望老师不要说下句。

“那，佑赫同学，你是他同桌，关心他是应当的。你抽空去看看他吧。好好儿劝劝他，让他别难过。存档备案只是暂时的。”老师当然没有说那个很伤人的下文。却说了一句让赫非常愿意又非常不愿意听到的话。他不愿意去，他怕他看到炫的眼泪的时候的那种又渴望又心疼的感觉，但是他又忍不住要去看那个人，毕竟是同学又是同桌，而且他对那个人还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包括心疼他的眼泪。那天，炫倒在地上，倒下时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赫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眼神里有委屈，有愤恨，有悲怆，有不自信的失落，还有明知道不可能却忍不住要试一试的渴望。当时赫犹如万箭攒心，他痛得闭上了眼睛，强忍着要去扶住那个人的冲动闭上了眼睛，要知道那个时候他多么希望炫能倒在他的怀里，至少，炫可以倒得舒服一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炫已经昏倒在地，那让天使也嫉妒的眼睛紧闭着，那绝代的容颜变得惨白，整个人像一朵凋零的花一样无助而可怜。赫当时就像被打了一老拳，血就在胸口翻滚。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很痛啊，似乎心肺都在一寸一寸地被撕裂……

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想起来心还在痛？赫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出于正义，他为炫不平。数学老师的同性倾向是全校都有名的。只因为和校长是亲戚，竟在学校呆下去，而且，大家都不知道的，在炫转来之前，数学老师的“猎物”就是赫……

不知是人性的不平，是老师的命令，还是私心的渴望，中午，赫真的来到了医院。
病房里一片病态的雪白，炫半躺在床上正在看书。赫推门进去，他抬了一下眼皮，笑笑，他的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处分和眩晕共同造成的。
“老师让我来看你。”赫还是把老师摆在了前头，他还像以前一样，在炫的面前总是忍不住沉下脸。
“谢谢老师，谢谢你。”炫的后一个分句明显是后来才补上去的，让赫听起来十分不舒服。他不言语了；而炫由于因为身体和情绪都不好，也不愿意开口。气氛有点尴尬。两个人默默面对，时而相视一下，但是又都在碰上对方目光的那一瞬间同时把视线调开了。

“老师……”赫终于开口了，可还是在转达，“老师说，你身体好了就快回去上课，现在马上就要高三了，不能缺太多课了。”
“是。”炫低调地点着头，眼泪又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看起来有几分失落。赫看了一阵心疼，他背转身去，省得感情失控。
又沉默了半天，赫始终没有转过身，他强忍着某种冲动和痛惜背对炫坐着，听到背后那人的呼吸又变得不规则，知道他又哭了，赫心痛，却不敢回头。
世上竟有用后背探病的人，你信吗？如果你不信，那赫就是最好的例子证明你是错的。
“我……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吭哧了半天，赫才想到这句告别的话，说完，他头也不回，逃难似的离开了病房 。
五月，春天最繁华的时候，繁花似锦，柳絮拂人，可在这样的美景里，有人却在哭，他哭起来好美，像带露的芙蓉，他就是七炫，我的同桌。
七炫啊，求你不要再哭了，就算为了不再让我心疼。
赫一边走，一边向漫天的柳絮这样哀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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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殇
（七）
炫篇
推开教室的门，人不算多，早晨静悄悄的。炫低头走进教室，他的脚步很轻，他的脸色灰暗，就连呼吸也比以前微弱了许多。
没有人注意他，让他觉得有一丝安心。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伸手。书桌膛里一叠练习篇。赫留的？他抚摩着平整光滑的纸的质地，欣慰的扬了一下嘴角，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赫的体温似的。

轻轻的脚步声，一个人来到面前，是赫。看着他澄澈的目光，炫的心中骤然注入一股暖流，他笑了，“佑赫同学，你早！”
赫沉默着点一下头，坐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望外掏文具。
“是你留给我的吗？”炫掏出练习篇，“谢谢你。”
“哦，对不起，”赫歉意的拿过来，“那是我的。”
炫的心一刹那冷到了极点。什么？他的？他哀怨的看了赫一眼，就又把目光收了回来，是啊，他凭什么给我留卷子呢？再说，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现在的自己背着处分，在这重点高中里，恐怕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尊严，变成二等公民了，而他……他必须适应这样的生活。

可悲，在原来的学校里，还是尖子生呢。炫无心学习，他抱着书包，支着下巴陷入沉思。想过去的学校了，热情的老师和同学，虽成绩不好却很很很很团结的集体。可以在那儿最开心的笑，最动情的哭，因为谁也不会因为他爱哭而鄙视他，每当他流泪，就会有好多好多关切的声音询问他安慰他，让他没等哭出声来就绽开了笑容。那里，同学们的友情很深很浓，他他永远不能忘记那一次他感冒了同学们抢着送他回家的情景，还有他要转学时同学们和他告别的场面，“你一定很棒的。”真诚的祝福让他现在一想起来还是又激励又感动。那是个好地方，虽然不适合升学，但，是个最温暖的家园。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炫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还不适应重点高中的生活。这里的人都很优秀，个个儿是高手；这里竞争激烈，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紧张，稍不留神就会被甩在后面；这里，必须事事独立，处处靠自己，因为谁也不会因为他成绩下降而可怜他，相反的，还会有很多人把那当成排除“障碍”的好机会，会用很多办法打垮他，要他不能翻身。再也听不到关切的询问和叮咛了，老师早已把他排除在外，只在心情好的时候提问他两句，其余时候视若无物；他哭一声，哪怕只是流一滴眼泪，同学们也会说出千千万万个难听的词语来讽刺他，而即使他昏倒了，也仅仅是倒在地上，他们，躲得远远的求救，却没一个人肯来扶他一下……同学们的友谊大概只体现在他们之间，对他，永远冷若冰霜……鼻翼旁一股热流流下，用手一摸，眼泪，什么时候，流泪时眼睛已不再有感觉？

旁边又伸过一叠试卷，带着点声响，落在桌子上。炫低头一看，姓名栏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他皱起眉，拿起试卷来看两眼，又看看赫，赫没动，只有一个冷冷的侧面。
“怕他们拿你的，我就把你的带回家了。”赫的话让炫心中又涌起一阵暖意，“谢谢你。”赫微笑了，难得见他笑，很清新，像雨后的阳光。炫的心不由乱了起来。对噢，还有这个人呢……

“还有，数学老师没给你，我也没能要来，只好去复印了。”赫的语气依旧平静。
“谢谢。”炫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只有这两个字，又想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多少钱？”
“不用了，不贵。”赫轻描淡写的推掉了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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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篇
数学老师今天亲自发练习篇，洁白的卷子雪片似的在教室里发出轻轻的声响。
赫扭头望去,炫静静的盯着桌面,没有表情.赫知道他在等.看着那天炫在树下哭,赫就已经猜到了当时在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开始还不敢确定,可后来看到炫受到了那么过分的处罚,他完完全全的相信自己的看法,老师一定是在对自己这位漂亮的同桌下手了。赫有过切身经验,不然他不会为炫不平.只是当年的赫没有这么惨.赫知道他的同桌还没有学会这里的生存法则，才会弄成这样的结果……

数学老师走过来了，在炫的旁边停步，抽出一张试卷放在桌子上就走过去了。
炫的目光抖了一下，随后他转过头对着老师的背影喊：“老师，我的呢！”
老师没理他，径自发下去，炫喊了两声，老师也没回头。
炫转过身子，委屈的看着桌面，豆大的泪水从眼睛里滴下来，滴在他的手上，亮晶晶的。赫看了心疼。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阻止炫流泪。因为，在炫流泪的时候，他已经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痛了。是啊，炫一次又一次的流泪，赫的心痛也一次又一次的加剧，开始还能忍着它呵斥几声“别哭了！真丢脸！”来阻止他的泪水和自己的痛，可后来，连这力气也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现在他又哭了，赫只好把头转向另一侧，夏天到了，窗外一片郁郁葱葱，阳光亮的透明，照的碧绿的叶片晶莹剔透，时而一两只鸟儿飞出绿荫，好美丽的夏天，可赫现在无心观赏。

“还有缺卷子的没？”老师在教室里扬声询问，几个人举起手，炫也举起手，老师又挨座儿走了一圈，给手中没有练习篇的人补发，可是却又从炫的身边走过去，仿佛炫根本不存在，炫抹了抹眼泪，委屈的抽出了数学课本。

“还有缺卷子的没？”老师走完一圈回来，又问了一遍。
“老师！我还没有呢！”炫高高举起手，也提高了音量，“老师！你刚才没发我的！老师……”可数学老师没听见一样，环视一周，“没有啦？那你们先做题，我先把卷子送走。”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出了教室。

炫在后面拼命的一捶桌子：“硿！”
“你有毛病啊？”这一声立刻招致全班的不满——打扰他们学习了，抗议声顿时响成一片。
炫不出声了，他慢慢的却狠狠的握紧拳头，眼泪潸潸而下，把桌上的练习本湿了越来越大的一片。
赫拍拍他的胳膊，递上一张面纸，本来也不善言辞，赫不准备安慰，看着眼泪没什么，只是已经忍不住心疼。看着炫收住眼泪，开始掏出练习册安静的做题，赫松了一口气。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数学老师进来了，他在课桌间走动。
“安七炫！你不做刚才发的题又干什么呢？”数学老师站在了炫的身后，一脸严肃，他要开始找茬儿了，赫不由得看了同桌一眼。
“我没有……”炫的话还没说完，数学老师就已经连训斥带讽刺的开口了，“你少狡辩！上次都挨校令了你还不改！让你做什么题你就做什么题，我行我素，你还以为你挺厉害的是不是？那你就不要来了！上了这么多年学，光学会顶嘴了！你有资格顶嘴吗？又瞎又聋，脑子又笨，真不知道你爸你妈怎么生出你来！还养这么大！换了我，早一脚踢出去喂狗了！你还在这儿呆什么？趁早儿滚回去吧！省得整天在这儿让我们大家都看着闹心！”老师一通骂完，厌恶的看了炫两眼，大步走出门。炫在后面推开了书桌上的书和本，悲痛欲绝的用手蒙上眼睛，他没有出声，只是眼泪从指缝里淌出来，顺着手背流进了袖口。

赫没有递上面纸，听了老师那些话，他的心已经被愤恨占满了，恨和痛搅在一起，赫只能握紧拳头，用指甲抠着掌心转移痛感。
炫……求你别哭了……你是否知道我的心，也和你一样的痛？只是，你的痛我看见了，而我的痛，你看不见，也不会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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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殇
（八）
炫篇
“七炫？在那学校呆的怎么样？学的好吗？”张老师一脸慈祥而关切的微笑，他是炫原来学校的数学老师。
炫心里一阵温暖，是啊，已经好久听不到这样关切的询问了，“还好，学习挺紧的。开始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习惯了就好。一定要努力学习啊。”张老师又想起来，“啊，对了，现在你的数学怎样？听说教你的是个很资深的老师，水平很高吧？”张老师的眼中流露出几许羡慕神色。
揭到了痛处，炫的心一阵疼，可他还得忍住，挤出些自然的微笑：“还好，教的不错。”
“对你好吗？”张老师毫不知情地继续问。
“还好。”随着心里的痛楚更加剧烈，炫的头也埋的更低，道义告诉他，他必须撒谎，否则就算老师相信了，也会为他着急，他不能那样做。
“那就好。”张老师欣慰地点点头，“和老师搞好关系是非常必要的。快去上课吧，要晚了。”
“老师再见。”炫目送着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他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堆积在眼眶里，热辣辣的胀痛。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他最敬爱的张老师撒谎。他感到愧疚，他多想把实情和盘托出，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告诉给张老师知道，可是他不能，因为，还是那句话，他不能让自己最敬爱的老师在不教自己以后还为自己操心。所以，在他面前只能笑，笑得再苦也得笑……

真是很有趣啊，最爱的老师和最恨的老师——竟然都教数学，数学，联系爱恨的冤家……
走到教室门口时预备铃已经响了。教室里安安静静，老师可能已经在了。炫看看门旁贴着的课程表，心皱了一下。
第一节是数学。
稳一稳情绪，咬咬牙，推门进去，走到老师面前，浅浅鞠躬：
“老师抱歉，我来晚了。”
老师没有反应，炫说完了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尽量少去招惹数学老师，说话也要尽量简洁而文明，可是老师还是没有放过他，在他快要坐下的时候，老师不满的声音从讲桌那边传来：

“安七炫，教室门是城门啊？说进就进，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打招呼了。”炫回过头。
“上课铃响后再进教室，得先经过老师的允许，《一日常规》你没看过吗？出去重来！”数学老师是存心找别扭，看刚才的理由经不起推敲就又换了一个。
炫强忍着气，走到门外，敲两下门。
老师没反应。
“老师。”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些。
老师还没反应。
“老师！”炫提高些音量又叫。
老师还是没反应。
“老——师！”炫的声音几乎到了极限，连下面坐着的同学都抬起头来怒目相向——打扰他们学习了。
老师却还坐着不动。
炫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了，他索性不再说话，迈步进了教室，径自坐下，老师喊他，他也不答应。
课桌上照例没有他的练习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