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殇+番外————安竹

“走？”赫终于吐出了一个字。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即使接炫的车不来，他也得回去上课。他不想留着遗憾。
“走。”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段时间谢谢你了。不管你认为是不是值得，我都永远记着。”
“那以后呢？”赫好关心这个问题。
“两个月后，我去国外，没什么好怕的了，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炫好象是在说给自己听，他的眼中闪现几分斗志。
“那，加油。”听到同桌已有着落的消息，赫突然好安心，连笑容都觉得好烂漫。
“车来了。”炫平静地宣布着离别的将近。一辆灰色的轿车驶来，披着一路烟尘。在夏日的骄阳下仿佛有辛辣的味道。这是带走同桌的车，带走他们所有可能与不可能的快乐的车……赫的心里一阵妒恨。

“七炫，多保重。”赫拍拍同桌的肩膀，掌心所触，心里一阵热。
“以后也许会再见的。我永远记着你，拜拜。”炫用最完美的下容向他作别，没有眼泪，赫明白那是同桌最后的心愿——很圆的句号。
车子启动了，带着轻微的呼啸向远处驶去，在那片没有修好的土路上，一阵灰烟腾起。炫没有回头，连招手都没有。
“炫，我明白你，我们彼此彼此。原谅我不能也不敢。”赫的泪水滴在那残留的呼啸里。
面前，一片尘埃正在渐渐消逝。阳光又明亮起来，照在他身上，很亮，很大，是的，自己，真的好小。
——完——

泪殇的续集——泪祭

泪祭
（一）
炫篇
铅灰色的半融化的雪堆积在路边，金属般的光亮闪烁着，暗示着暮冬之后的温暖。一个冬天行将结束，它很温暖，就连往日夹杂着刀刃的风也温柔了许多。这是一个三月，一个孕育着希望的三月。
车停在学校门口，炫从车上下来，脚踩在一团尚未被碾碎的雪块上，咯吱地一响。他抬起头，看着门口高大的牌楼，和牌楼内宽阔的操场，太阳暖洋洋地晒着，照在炫俊逸不群的面孔上熠熠生光。
又一次仰望这座大门了。炫的脑海里回荡起半年前的情景，半年前，他被这所学校除名，就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离开了学校，所不同的只是季节。当时他两手空空，支持他没有倒下的只有一个空虚的梦想，一个不可望也更不可及的期盼。现在那期盼还在他心里活着，等待着，只是已经沉默，沉默到了心底最沉重的情素。现在他回来了，那期盼那情素让他第一个就来到了这个曾经给了他最沉痛伤害的地方。他来了，不是重温，只算回望。
操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间操时间了。他望向篮球场，半年前他不止一次像这样凝望那头，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清瘦而矫健的身影。那是一个深深烙印了的形象，深到这半年在异国他乡清苦而疲惫的生活都不能将它抹去，随着时间的蚀化，它似乎有些模糊，却变得更加完美，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佑赫，佑赫，佑……赫……
炫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个让他曾经为之哭为之笑也为之失去了一切的名字，他至今不恨那个名字，即使为了它被除名，他也提不起一点恨意。恐怕是注定了吧，炫这样安慰自己。它在心底压抑着，他的眼泪也渐近枯竭。今天，又站在这校门口，炫的鼻头便又是一阵发酸。泪天使复活了吗？他不敢相信。因为伤毕竟是伤，伤毕竟要痛，伤，痛起来，毕竟也刻骨铭心。
佑赫，你在我心里，我的泪，和你冻结在一起……
原谅我，原谅我即使现在也无法忘记你……
尘土在操场上散了又合，阳光时明时暗，照耀着正在苏醒的春意。
看见了，那个瘦削的活泼身影，佑赫，他好象瘦了些。高三累的吗？真好，他还有资格去累。
看一眼就够了。炫转身背对校门，望着天上又大又亮的太阳，他笑了，笑得有点惨。缓慢地移开步伐，向门外而去。一眼就够了，真的，一眼就够了……
“七炫！是你吗？”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佑赫的声音……
他看见了！炫的心猛地一皱。
回头吗？不，说好了，只是看一眼，不要见他。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即使自己再想见那张脸！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炫的双拳紧握着，风在耳边咆哮，有高音，也有低音。
--------------------------
赫篇
七炫？是他吗？赫不敢相信地一边喊着，一边往校门的方向走。他无法忘记自己的那份思念，虽然明知道那份思念在他高三的备考生活里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思念又复活了，半年前送走七炫后，赫就把那份思念又埋藏在了心底。它很重，重得赫平日里都不忍心去翻弄它，他觉得自己愧对七炫，尤其是离别时七炫那凄凄甜甜的微笑。想起来那微笑总让他痛苦而无奈，可是，面对自己的理想和环境，他却连痛苦和无奈都不应该有。于是在孤单一个的夜里，泪水不知陪伴了他多少个时日。现在炫的身影又呈现在他面前，他便不由自主地跑过去。
近了，近了，那个身影越发的清晰了。正是七炫，他半年来想放也放不下的人。赫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七炫！是你吗？”好象快上课了，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他冲向那个人影。
多希望他真的是七炫，毕竟这段时间所有的痛苦和无奈已经堆积在他的心里好多好沉，或许重逢能带给他片刻的轻松，他加速向那个人影冲去。
那个人为什么不回头？在离那背影只有几米远的地方赫停了下来。他为什么不回头？自己错了人吗？赫仔细地辨认一番，没错，正是七炫，是这半年来他一直不敢想念却难忍想念的人，他的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
为什么不回头？难道……是他不再挂心自己？
这念头吓得赫缩了缩肩膀。七炫，他真的忘记了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向以前证明，自己不是孬种，而求得感觉的平衡？赫的心凉了，像冷风吹过，不仅冷，还有痛。半年，说短也长，足以磨光一切，包括记忆，哪怕刻骨铭心。
七炫，你真的能吗？
赫停了脚，凝视着面前那个被他伤过被他念过的背影。鼻头一阵发酸，眼泪要流下来了。眼泪？半年前七炫离开时是没有眼泪的，想来那眼泪让自己讨厌过，让自己痛惜过，现在，又成了封印自己感情的心结，恐怕除了七炫，没有人能够解开。于是这半年自己的鼻头时常酸楚，传染吗？也许，伤心就是这么一回事，可以没有原因，却不能没有结果……
铃声响了，赫一个冷战。炫还没有回头。
赫悲切地转过身，七炫不会回头了。或许他只是回来看看，没有其他的目的；或许自己刚才跑向他时的执着，都已不是他的奢望；或许自己刚才所想的一切，都是自己不可及的渴求；或许刚才的凝视，便是七炫在他心里的最后印象；或许，或许缘分即是这样一会事，它不可能没有原因，却不一定有结果……
风在耳边轻声吟叹着，冷冷的。赫失望地迈出了相反方向的第一步……
告别了，从此没有了任何的交集。告别吧，一切都结束了，原来世事是那么一回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回不来，即使相似，也不可能重温。
“佑赫！”
七炫的声音？
赫猛地停步，回头，脸面对着炫的，一行清泪，从他白皙的腮边流下来。
========================
泪祭
（二）
炫篇
“什么时候回来的？”赫的语气好象是在全力寻找话题，炫听出来了，淡淡点头，“刚到，昨天下的飞机。”
“哦。”
炫看着面前自己曾经日思夜念的脸，心底涌起一丝悔。似乎不应该叫他回头，不应该打扰他的心情还有自己的思念。让它保持原状似乎能更好，至少能不再为维持它变化后的唯美而劳心费神。炫现在这样想。
“我回来一个月，然后就回去。”炫的语速变慢了。
“哦。”赫垂下眼帘，炫没有看清他的眼神。
“你还不快去上课？”炫看看赫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的操场，提醒道：“高三了，缺课怎么行？”
“谢谢了。”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我走了，再见。”他转身向教学楼的方向拔步走去，一个越发远去的背影。炫目送他走远，便也最后看了一眼教学楼，就沿着公路向远离学校的方向而去。
好想回头再看一眼，仿佛他还站在那边，
有了FIRST就想SECOND，原来自己是这样贪得无厌。
乌云在天的四周缓慢涌起，变天了。风似乎也懂得人的心情，没有肆虐，没有咆哮，只是在天边缓慢而低沉地划过人清痛的脸颊，带着一阵同样缓慢而低沉的叹息。
“哎？那不是七炫吗？”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炫回头瞧瞧，却正是那个半年前一直趾高气扬的高个儿，可现在的他却是一脸的笑容。炫只得停步，转过身，“嗯，回来了。”
“探亲？”高个儿打量着他。
“是。”那个声音对于炫来说还是难免几分伤心的回忆。炫垂下了头，心底里渴望着这对话还是要快些结束。
“刚才……去学校了？”
“去了，还见到佑赫了。”炫实在难忍那回忆给他的激荡，先做了结语，“你快回去吧，上课了，迟到了多不好。BYE，快走吧。”说完，炫就转身又向前走了，背后传来一声“再见哦！”
炫没有再回头，那个记忆很甜美更很苦涩，苦涩得让他每一次都不忍心回忆它的全部。现在回到了记忆中的地方，找回了那么多半年来只在他回忆里出现的情景。他反倒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那回忆残缺着才最美，也许，真的是残缺着才最美。
路边的积雪变得黯淡了，铅灰色越发地浓厚了。炫的鼻头又一次地发酸。眼泪也要复活了吗？希望是。佑赫已经坐到课堂里了吗？希望是。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吗？希望是。刚才和佑赫的说话，只今生的最后一次吗？希望……是。
今生……最后一次，自己希望是吗？
炫忍不住又回了头，似乎不希望。现在，他已经不愿意再骗自己。眼泪，阔别已久的泪天使，那酸痛的感觉又一次在眼眶里涌动，久违了的感觉，他一阵心跳。
一切都要回来吗？不敢相信。
乌云渐渐压低，炫加快了脚步，他知道，铅灰色的云彩里孕育的，不是纯白的雪，就是晶莹的雨。
---------------------
赫篇
又回头看一眼，潇门口已经空空如也。赫站在操场上叹了气。看来七炫也许是为他而来，但并不期待这次相逢。
七炫好象没有什么变化，而自己呢？好象也是。进入高三下学期了，最忙碌的时节到了，压低的云块下，风夹来一丝不同于隆冬的湿润气息，春天快到了，今年暖的早。
操场上光秃秃的，赫的心情也空荡荡的。
七炫还会回来吗？还会再见吗？不知道。赫看看校大门，又看看教学楼，那里都曾经由过七炫的身影和泪光，也都曾经牵动过自己的心情。现在这都不见了，空荡荡的，连幻觉都没有，七炫大概就此永别了。以后有缘，或许还能再见，但那时那地的心情，恐怕是不能重演了。
赫一步一步地挪回教室，老师已经站在了讲桌后。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一番。
“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赫径自走到讲桌前。
“快回去吧，下次注意时间。”老师挥手，示意他回座。赫道了声谢，就走回座位，同桌看了他一眼。同桌的位置，就是以前七炫的位置。赫的心一抖，他坐下，问同桌，“讲到哪儿了？”
“第6题。”同桌用手指。赫看了他一眼，心里一阵恍惚，仿佛眼前又幻化出那张天使般的面孔来。
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那里坐着的还是七炫。
如果，所有的“如果”都能如愿……
赫猛然期待起他从来都不屑沉迷的幻想来。再望一眼同桌，是七炫吗？如果是，那又怎样……
“佑赫，你怎么了？”同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赫猛然被拉回现实，“啊？没……没什么！”
“佑赫，怎么回来晚了？”同桌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路上以为自己钱丢了，满世界找钱来着。”没有办法，赫编了这么个颇有荒谬的理由。
“服了，找钱找这半天。”同桌一笑，自去看题，他也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学习，是他最主要的事情。
赫翻开练习篇，循着老师的声音看上面讲到了第几题。数学，数学里的解析几何，赫知道这是七炫曾经最用心也最伤心的科目，现在这课堂上已经不再有他。教室换了，老师换了，内容换了，同桌换了，心情，当然也换了。只是崭新的心情让他有几分陌生，陌生，也就让他有几分抵触。
又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奇怪，心情怎么又一次变得这样难以控制？内心里明明是在希望七炫能再次出现在校门口，仰起天使般的面孔看向他，微笑。可他明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七炫回来，只是回望，不是温习，连再见他，都已经不付奢望。可是，七炫，他能够完全忘掉吗？曾经是最终才明了的，刻骨铭心的感情？世界上没有孟婆汤，也就不可能想前生今世那样遗忘。而自己呢？自己最真的希望是什么？实话说，是……希望他还记得自己……
别瞎猜了，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希望？难道，仅仅是凭着……自己还记得他？
窗外，乌云压下来，天色一沉，暗了；窗内，日光灯打开，纯白一闪，亮了。
赫在亮与暗的中间，心中突然渴望下课铃快些响起。
===========================
泪祭
（三）
炫篇
坐到阔别已久的书桌前，点亮台灯，清纯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视野。炫抬头看见面前的窗玻璃里头映出自己的脸。说实话，他一直为它骄傲。半年的他乡生活，他消瘦了一些，肤色也变成了健康的浅古铜色，为细致的五官增色不少。这还是他自己的脸，自己常常以为自豪的脸。今天，佑赫又一次看见了这张脸，他该做何感想？会不会心疼？不会的吧，那是高三，一个应该拒绝多情的时段。他不会心疼的，或者说即使有，也不会存留很久。
算了，反正也是见他最后一面，了却自己最后的不安，又何必再在乎他的心情？——不必再想了。从明天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佑赫，不再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他的消息也不再牵动自己的心情，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他干脆都没有转过学，那么……也许没有了以前的那些经历，他可能就还是一所普通高中的高三学生，在为自己的前途努力。现在也一样，只是方式不同……别想了，世事是不会重来的，回味，有时全是苦涩。
佑赫现在在做什么？在学习吧？晚课好象还没有结束，炫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赫在教室里学习的情形，还有他自己，正坐在赫的身旁，一起温习。曾经很平常的情景现在成了幻想，炫有些心痛。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日记本，翻开，写，“某年月日，晴转雪，在学校门口遇见佑赫，虽然心痛，却决定是最后一次。”这才应该是最后一篇，离散不是终结，有时候，重逢才是真正的结尾……可是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吗？思念明明还在脑海中盘旋，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吗？明明好不忍心关于佑赫的记忆就要成为不再更新的静止，那会让心很疼，疼得他都不敢多想。
走到窗前，窗外一片漆黑，三月的夜晚，仍然是严寒称霸的世界。
佑赫……他应该回家了吧？路很滑，他可一定要小心，摔交是很疼的；风很刺骨，他应该穿得厚些，伤风了是很难过的，打针吃药都不是什么享受的事；还有，一天的辛苦，他应该很累了，而回到家还有一贯的夜战，他的身体应该能顶的住。他现在很忙。好幸福，他有资格忙，有资格在人们最看好的路上攀登，那条路很崎岖，风景却不错，尤其是尽头处的风景。自己呢，自己也曾经在那条路上攀登过，但已经退出，被淘汰了，过程很残酷，结局很悲戚。原因呢，一份关于同性的禁爱，不论他是否主动，都是关于他的。他无须怨恨，因为世界没有必要因为某个人的怨恨而改变，包括他。世界就是这么大，自己，就是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