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小师爷惊愕,大眼圆瞪。
太守大人则持杯的手一顿,眉间一蹙,双眸一闪,某种情绪猛然窜升,却仍是不语。
「怎麽会坏了?!」宝珠耶!不是普通的瓷杯呐!哪那麽容易坏?!
「实不相瞒,是赵某赠予妻子时不小心失手摔坏的。」
小师爷心里『喔』了一声,偷偷瞄了赵彬身後四个女人一眼:夫妻吵架啊?
「碎得不堪入目了?」
「……也不是……」
「赵老爷,宝珠坏是坏了,不过下官还是得瞧瞧才行。」太守大人插话,修长的身子一起,冷漠的言语、含冰的表情,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小师爷一呆,赵彬却已无奈一声叹息,道:「好吧,请大人们跟赵某来吧。」
可是……
忽汗宝珠虽名宝珠,且听闻里头暗藏了忽汗族的皇家秘宝,但小师爷却怎麽也想不到所谓的宝珠竟是长成这副模样──
上好的红色绢绸上有一小堆碎块,四分五裂的碎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光彩,暗沉的颜色不像外头所传闻的晶亮的琥珀色;碎块的中心更有一块全黑的球体,琥珀色的部分便围绕著这球体碎开的,球体无恙,却仍同外表一样没有生气、暗沉。如此不起眼,以致会让人误以为是外头一块颜色奇异的石头,别说是外头赫赫有名的忽汗宝珠,就连传闻中的皇室秘宝的痕迹也看不见一丝一毫!如今碎成这样,怕是连一块异石也比不过了!
小师爷头痛,怎麽唯一的线索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太守大人盯著宝珠碎块看了许久,才幽幽道:「以此看来,忽汗宝珠碎前应该比一寸方圆小,很像琉璃珠的大小是吧?」
「是的。说它是宝珠,可却比鸟蛋小了些,不似夜明珠那样的大小,实在不像是一国的珍宝。」
照理说一国的皇家之宝,忽汗宝珠既被称为宝珠应该会有一个成人掌心的大小,可今日一见却不是如此,甚至只能比之琉璃珠,只有小孩一截手指的大小,这真的是忽汗宝珠?
小师爷满脸疑惑。
似乎是看出了小师爷的不解,太守大人唇角一勾,缓缓道:「忽汗宝珠为忽汗皇室之宝,通体透明,温润如玉,於珠心有一球体,褐色,不易透视。宝珠呈琥珀色,晶莹剔透,传说是已故的忽汗皇后戴在身上从不离身的饰品。」
简单几句解释,小师爷迷惑的双眼顿时放亮,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竟是如此……」
太守大人给予小师爷一个赞赏的眼神後,向赵彬道:「赵老爷,可否将宝珠让贤?下官以多一倍的价钱向您买下。」
赵彬感到莫名,「宝珠已碎,为何要买?」
太守大人神秘一笑:「案情关键,不能不买。」
「这……」
「赵老爷,宝珠既碎也不能加以收藏了,何不将它卖给我们,如此赵老爷不仅可回收当时买宝珠的钱,还能再多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商人之道,不就是以钱为目的吗?」小师爷加入劝说。
小师爷说中了赵彬的心事。当日徐老板会将忽汗宝珠卖给他是因为他求了好久,又出了高价收买,那价钱可是能供养一个县的人口生活,但买回来之後却失手摔碎了它,价值顿失,也没看见什麽皇家的秘宝,正心痛之际,想不到太守大人和小师爷却找上门了,且出此高价,实在没有不卖的道理。因此,赵彬下定决心,朗道:「好,蒙大人不弃,就将它卖给大人了!」
价钱敲定,赵彬高兴地送太守大人与小师爷离开之时,太守大人回头往屋里一望,然後高深莫测地笑了。小师爷莫名其妙,也学他往屋里一看,却没有看见任何事物。
「钱,明天送来。」太守大人开口,这话虽是对赵彬说的,然眼神却透赵彬而过,定在某一个方位。
赵彬没有发现,只一迳说好。
离了赵彬家後,会穿过一个小竹林。时至冬日,绿竹无叶,枯黄无采,白雪积聚枝头,凝成冰珠,闪闪微光、晶莹剔透。
小师爷仔细凝视著那冰珠,口中疑惑地问了:「为什麽……我们要躲在这里?」
现下,太守大人找了一些乾草铺在地上隔绝了那似要透骨的冰凉後坐下,闭目养神,一旁的几个侍卫则是豪迈地就地坐下,手握兵器,双眼如鹰地望向前方──赵彬家。各人有各人的任务,只有小师爷一个人无聊地盯著竹枝看,数著冰珠的数目,然後不解地问。
听见这个疑问,太守大人微微睁眼,见小师爷蹲在雪上抬头看著竹林,唇边微勾,然後在那清俊的背影上留恋一会儿,放心地又闭上双眼,唇瓣中徐徐吐出一句似清风的话语:「谁躲了?我们可是光明正大的休息。」
小师爷回首,皱眉:「那为什麽不回府?」明明府里有上好的锦被和暖乎乎的火炉!为什麽非得走没几步就在这凝雪的竹林中喝西北风休息?
「办案。」
「不是该问的都问完了?忽汗宝珠也买回来了呀!还有什麽案好办?」小师爷一边说著,一边摸了摸自己的怀里,买来的碎宝珠就放在他身上。那赵彬也好说话,让他们先将宝珠带回,再让他们明天将钱送去,不愧是经商多年的商人,知道怎麽拢络人心。
「你忘了那男仆了吗?」
如此经太守大人一提,小师爷才一击掌,恍悟:「对啊!你不说我真的忘了!」
「……」太守大人无语,无奈。
「那男仆不是先我们一步到赵彬家,怎麽没见他有所动作?」一阵风吹来,小师爷抖了抖,向太守大人靠了过去。
「忽汗宝珠已碎,你想他要一个破宝珠做什麽?如果换做是你,如何?」
「要是我当然不会要,碎都碎了……又没人要买!」
「一般人的确是如此,不过……那男仆不是一般人,所为的目的也不是一般,所以他并不是无所动作,而是暗地里伺机而动。你说的对不对呢,赵老爷?还是说……忽汗族的勇士?」太守大人说罢,双眼大睁,优雅的站起,一手将小师爷推至身後,一旁的几个侍卫也早已警戒地挡在他们面前了。
小师爷从太守大人身後探出头来看,正如太守大人所言,方才与他们道别的赵彬正缓缓地向他们走来,不过眼神、表情却已换了一个人似的,充满冷锐与杀意,不似方才的爽朗大方。
「……」『赵彬』扫视他们一眼,绽出鄙视的笑意,无言。
「我真是被你摆了一道……」太守大人似笑非笑。
知道太守大人是在说早上的事,『赵彬』挑眉,「你与我是一样的。」带著异域腔调的话又再次传出。
太守大人跟著挑眉,「一样?你在我天国境内杀人,哪来的一样?」
『赵彬』脸色一敛,没有再答话,直盯著太守大人看,浑身杀意剧增,空气中似乎也开始冒起了火花。
太守大人毫不在意,将小师爷推了退後几步,接著说:「王大为与徐生都是你杀的吧,为的就是你们族内的珍宝,忽汗宝珠是吧。」肯定的,无庸置疑的,太守大人已经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和目的。
小师爷大惊,双眼圆睁,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颗鸭蛋,指著对方,颤语:「他……他是……忽汗族人?也、也就是……杀……杀人……凶手?!」
『赵彬』闻言,对小师爷冷厉一瞪,想将小师爷瞪回太守大人身後躲著,岂料小师爷这人吃软不吃硬,除了太守大人外,没有人可以以这招威胁他。於是他大眼一眯,学著平日太守大人的神情,『赵彬』的眼神竟被小师爷给瞪了回去。
『赵彬』想不到小师爷这麽柔弱的外表竟如此胆识过人,一呆,凌厉的眼神收了回去,隐约闪过赞赏之色。
太守大人见状,心中暗自好笑,小师爷可不是谁的仗都吃的,这点只有他自己最明白。
这下,小师爷可得意了。
想威胁我?!也不打听打听这地盘是谁的!哼!
小师爷神彩飞扬地站出一步,抬头挺胸,以表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之气概,却惹来太守大人警告的一个眼神,阴沉地像台风天。本来洋洋之气充斥於胸的小师爷被这麽一睨,气短地又缩了回去,认命地被太守大人保护著。
「赵彬人在何处?」太守大人昂首一问,却在那瞬间面色全变,「你!」
『赵彬』的身後,浓烟四起,那富丽唐皇的宅第已被火舌覆盖,窜出点点星火,啪滋声不断。
祝融肆虐!
『赵彬』诡谲一笑,道:「也许……在黄泉路上。」
「可恶!」太守大人低吼一声,反手抽出近旁侍卫的剑,一股作气地扑上『赵彬』,一边下令,「愣什麽!快救火!」
小师爷一听,忙绕过太守大人与『赵彬』向火源处奔去,几个侍卫也忙跟了去。『赵彬』没有追去,只瞄了一眼,缓缓吐著:「去也慢了。他们……早死了。」
「束手就擒!」太守大人银剑一挥,欲袭『赵彬』面门,先发制人,可『赵彬』却只是看准时机偏头一躲,抬手轻巧地挡住了太守大人凌厉的剑气,然身旁的竹子应声而裂,积雪纷纷落下!
太守大人动怒了,然武功章法不乱,行云流水地与『赵彬』周旋,剑花不绝,清啸连绵,剑网自成,欲下一个天罗地网将『赵彬』给抓住──『赵彬』也惊觉太守大人越打越起劲,势有不将他抓住不罢休的念头,忙也运起十成的功力与之对抗!
白雪竹林中,太守大人运剑如神,出神入化似无人之境,天网已成,然『赵彬』也不遑多让,暗器连发,夺命冰针一一袭空而过,穿过了太守大人挥舞的衣袖。这白雪世界正好是他取得暗器最好的来源,因此攻得凌厉却有一分轻松。太守大人却在地形上失利、武器上也不是自己惯用的剑,因此打得甚是辛苦,又挂念於那火舌之烈和人命之安危,一不小心,竟被『赵彬』以三根冰针穿肩而过,钉在身後的竹子上──
天网既破,漏洞百出,太守大人踉跄几步,铿锵一声,剑竟已然脱手!
「唔!」
功败垂成。
『赵彬』睨著太守大人,傲然一笑:「所谓冷面青天,也不过尔尔。」
太守大人冷眼与『赵彬』对视,「哼!」对拆数百招,终於还是落败,但太守大人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也不自卑於自己的失败,他唯一挂念的是赵家之火和不能将眼前这个人逮捕归案,心中不免郁闷顿起,哇的一声,呕出了血。
『赵彬』一见,冷冷笑出,没有言语,收手甩袖,飞身离开。
「宝珠送你,好自为之。」
抹去嘴角的血渍,扶著左肩,太守大人冷冷地看著他离去,口中缓缓吐出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言语:「你在打什麽主意……以为我不知道吗?」
重城首富的家一夕之间毁了,於祝融中纷纷成为灰烬。自那之後过了三天,人人开始传说著赵老爷是惹上凶煞,好心没好报,给那贪婪的鬼给收了去,霸占了那庞大的家产。人人也开始传著重城被鬼魅附了身,才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如今连那好心的赵老爷都不能幸免,人人开始惶恐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一时之间,重城没了以往的热闹,家家户户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只有那靠著交易维持生活的小贩大著胆子、身上挂了好几间庙里求来的许多护身符,勉强自己打起笑容应付稀稀疏疏的客人。
衙门中,太守大人看著手中的消息,不禁紧紧蹙起了眉头。这重城的改变他不是没看见,只是在抓到凶手前,大概都是这样了。偏偏凶手这几日销声匿迹,又非天国之人,行踪难以掌握,就连他就算知道凶手的目的了,也还无法猜测凶手往何方去了。
暗叹一口气,修长的身子疲惫似的向後一躺,视线一转,转到了小师爷的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忽汗宝珠的来历与秘密,但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要说出口的事实。一旦说了,许多事就会改变了,因此,他只是看著小师爷困惑的侧脸,随他翻弄著已碎的忽汗宝珠,没有提醒、没有推敲、没有言语,只是旁观。
闭上眼,十二年前那个白雪飘飞的日子历历在目,从前不记得的一些事实,他在多年後也一一记起、想起,明白自己的来历、也明白自己了的去向……为的是什麽……他也终於了解。
没有悔恨与不甘,他庆幸自己遇见了朋朋与祈临,从此之後,他有的只是快乐──与快乐中的一些痛苦。
如果要他选择,他想,仍是与多年前的选择一样吧……
忆起在王府的日子,他微微笑了。
是的,他从不後悔自己这样选择。
「山月心情很好?」不知何时,朋朋已经靠了过来,歪著头看太守大人一个人闭目不知在想著什麽,然後莫名的笑了。他疑惑著,明明情势是坏到不能再坏了,他的太守大人还有什麽事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