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天 上————寒月

作者:寒月  录入:05-17


      虽然这样的女色是天下男人的致命诱惑,连小师爷都看呆了──其实是吓呆了。但太守大人与祈临、阿罗斯却不像是正常的男人,面对十来个花容月貌又带著塞外女人特有的几分豪爽的婢女竟一个斜眼也没给,只顾著吃著特意吩咐悦来客栈的厨子准备的丰富早膳。


      女人之中有个男人,面容粗犷,身著华丽、披了一件紫貂皮衣,皮衣上绣了一只鹰头,正是忽汗族的象徵。男人昂首阔步,俐落地一恭身、抱拳,声音洪亮,向阿罗斯道:「恭迎三皇子回国!」


      啊?眨眨眼,小师爷双眼睁得更大了,错愕地看向阿罗斯,嘴巴里还没咽下的一块猪肉掉了下来。

      三皇子?!这偷吻狂是忽汗族的三皇子?!先前见他穿著忽汗皇族才有的鹰绣衣服以为他只是个皇室中人,且临哥哥也只告诉他阿罗斯只是个使者,因此他才认为阿罗斯在忽汗宫中也许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地位,不重要。他怎麽也没想到阿罗斯竟然是忽汗皇室中手握半天下的三皇子!天,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了!这样的人竟然是一个皇子!?


      「临哥哥,这重要的事你怎麽没说?!」

      祈临长叹,言难以尽。

      「逼不得已,望朋朋见谅。」

      「反正那是他的事,别管了。再吃块鸡肉。」太守大人平淡的敷衍了事,挟了大厨精心炊烤的鸡肉到小师爷的碗里。小师爷见太守大人挟了他最爱的菜,哪还有心思在阿罗斯身份上打转,立马咬住了美食,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嗯,这鱼也挺鲜的,朋朋尝尝。」祈临也殷勤地挟菜,他是最疼这个有点呆有点笨、关键之时却又异常聪明的朋朋了。

      「好,山月和临哥哥也吃啊。」小师爷忙点头。

      这一边兄友弟恭,那一边火药味甚浓。

      「尔汉,我没让你带人来接我,何况是这样的大场面。」显然的,阿罗斯对於这样的热烈欢迎并不心领,反而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这倒是间接的承认了他就是忽汗三皇子。


      「三殿下请息怒,这是大殿下的命令,尔汉不能违抗。」见阿罗斯不高兴,尔汉也只是简单解释而过,并不因阿罗斯的不领情而有任何慌张与恼怒。反正就如同他所说的,只是遵照命令而已。现在朝中已有一半以上的人投靠了大皇子,三皇子的势力早不如之前那样庞大了,连他也投向大皇子那方,有了稳当的靠山就不用顾虑太多,因此面对这样一个尴尬的场面尔汉也不用太在意。


      阿罗斯只淡淡一眼,满含嘲讽:「是啊,大皇子是忽汗的天。只是这天终究会被乌云给掩盖过去,天底下的小人还以为能恃宠而骄了吗?这天怎麽来的,大家心里有数,若不怕报应,尽管撑起你们的天吧!」


      被阿罗斯这麽一说,尔汉有些动怒了,只见他冲动地跨出一步,似想反击,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又带著点被说中的羞耻,可随後又马上忍了下来,将步伐收了回去,依旧恭恭敬敬地立在原地。


      「大殿下急召三殿子与三殿下的客人回国,请三殿下不要再拖延了。」

      「凭什麽他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只派了你这个叛徒来,未免太没诚意!」阿罗斯呷了一口茶,睥睨不屑。

      「你!欺人太甚!」一而再的被语言嘲讽刺激,尔汉连『三殿下』也不喊了,直接一个『你』字出口,愤怒不已。

      「尔汉!好歹我也是忽汗三皇子,就算你是皇兄的人,论身份地位你还要让我三分,竟敢以下犯上直呼我!?」阿罗斯皇子之威发作,字字铿锵有力,给尔汉来了下马威。


      就在尔汗与阿罗斯互相对峙之时,太守大人、小师爷与祈临这三人已从吃饭、喝汤到饭後的甜点了,小师爷的碗里更是被太守大人与祈临塞满了糕点,杯里的茶水也时时刻刻被倒满,简直幸福享受极了。


      这一厢是宛如春日的温暖,那一厢是秋日的肃杀之意,一张桌子,截然不同的风景。

      小师爷吞下一个糕点,拍拍肚子,饱了。左看看尔汉,右看看阿罗斯,两人都处於十分激动的状态,小师爷想了一想,将太守大人拉下身,在耳边问道:「这怎麽办?」


      太守大人瞧了正火爆的两人一眼,给了祈临一个小师爷看不懂的眼神。小师爷最痛恨这样了,太守大人与祈临仗著他比他们年小,每每有什麽事都是这样以眼神示意、心灵相通,而他这个呆呆的小师爷就被抛到一边,只能当个旁观者,然後再被他们拉著跑。


      正在小师爷想起令人生气的往事,祈临发话了。

      「阿罗斯。」只简单一唤对方的名,阿罗斯却彷如电击,高涨的气焰冷了下来,虽然表情还是狰狞得吓人……

      「知道了!我们跟你回去便是,这样总可以了吧!?」

      「如此最好!」

      阿罗斯心不甘情不愿,口吻冲动,被他惹怒的尔汗也好不到哪儿去,虽是隐忍的姿态,却也让小师爷看见了他眼底的火苗,似要将阿罗斯剥皮拆骨!

      小师爷暗中抖了一抖,开始觉得这皇家之事不是好惹。不过这还不是现在的重点,重点是──

      「为什麽我们得跟你一起走啊?!」小师爷大惊,哇哇叫。

      阿罗斯瞟了小师爷一眼,理所当然,「你想知道的秘密就在忽汗,当然要去!」

      小师爷一呆,想起阿罗斯曾告诉过他的秘密──据说是他见过的秘密,他也想起那片白中的两只鹰,想起太守大人的欲言又止、存心隐瞒,那一瞬间他都明白了!

      那个秘密──怕是太守大人的身世之谜吧!

      他现在只知道拥有那件白貂披风、容貌神似异族人的太守大人有可能是忽汗族人,且以披风上的老鹰来看,太守大人大概也是皇室中人……除此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阿罗斯的提议的确让他很心动,而且一到忽汗就能循线捉拿杀人凶手。只是……若他们这麽一去,太守大人会不会一去不回,宁愿留在忽汗也不愿回到曾有过自己的地方?


      哪一个人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若在面对这件事的前提是必须离开养育多年的祈府与天国呢……?

      他不是太守大人,他不知道。可他唯一知道的是……万一真有那麽一天来临,那时,恐怕只剩下分离了……

      小师爷侧首看著太守大人淡然的神情,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与太守大人曾相握过的手,心里有了几分怆然。

      ──如果你不能再握著我的手,那我宁愿将回忆一并消除,只愿自己的生命里不曾有过你……

      七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挟带著些许黄沙的风吹拂人面,依稀还有著童音稚气地唱著一首耳熟的歌谣。小师爷侧耳一听,精神一振,寻著声音的来源望去,是三两个身著忽汗服饰的孩童围在一起唱歌、游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那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有个人也一直在他面前唱著这首歌,却一直一直只有这一句歌词,反覆的低唱、像呓语、像思念。


      小师爷的眼神只停了一下,然後将视线调回太守大人的身上。

      太守大人正闭目养神,他们自夥县出城前往忽汗已经坐了七天半的马车,路不好走,甚是颠簸,连平日精神充沛的小师爷都有些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有了一项吸引小师爷注意力的事物──太守大人应该对之也相当熟悉的事物,可那个平日清冷的人却一派的悠然静谧、不以为意,似乎这声声的童音歌谣传不进他的耳里。若不是小师爷深知太守大人的性子,早以为太守大人是睡去了。


      小师爷盯了太守大人一会儿,没有出声,但那视线灼热的让人不能忽视,敏锐如太守大人当然也立即察觉到了,但太守大人只略微张了眼,然後又匆容地闭了眼,也没有出声,似乎在等待小师爷的询问。


      太守大人也了解小师爷,早知小师爷是迟早会问的,索性也不主动去提,何况平日里两人相处时他也不会是主动的那人,等待便是。

      果然,太守大人料得是!小师爷虽挣扎了一会儿,犹豫著要不要问,在心中天人交战许久、估量问了这个问题所造成的可能後果许久、终於打败了心中名为恐惧的事物──恐惧著太守大人一去不回头──才缓缓地开了口、低低地问了一声……


      「山月是这里的人吧?」有九分九的肯定,和不到一分的迟疑。

      太守大人的身子轻轻一震,没有张眼,一迳沉默。

      马车辘辘,车上只坐著小师爷与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本就是清冷的人,一旦沉默,将给人更大的冰冷感与无形的压力,何况现在两人是身在小小的马车内,空间冻结了般,令人呼吸困难,像是掉入了冬日结冰的柳河,冰冷的河水四面八方涌来,挤压著身体,想要向上呼救,却只能一迳的沉沦,无力、压迫,与恐惧。


      太守大人是这样的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遥不可及,尤其在不言语时。但对小师爷来说,此刻的太守大人他是了解的。

      小师爷平时呆虽呆、笨虽笨,比起太守大人上有不足,但比起平常人是比下有馀。对於太守大人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摸清其心里的想法,但与太守大人相处之久,也了解了这样一个冷淡美丽的人某些习惯与特性──例如此时。


      不是冰冷、不是距离,太守大人只是对於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犹豫著要不要回答,或许他是在设想著妥当的答案、或许他是在设想著回答之後的後果、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沉默不知如何回应、或许他是拒绝回答、也或许他……明明知道答案、明明想要回答,却说不出口……


      一旦说出口,那样的後果究竟是什麽呢?面临的结局又是什麽呢?太守大人不想去想像,小师爷则是不敢去想,但,问都问出口了,收回也无用。

      因此,场面还是沉默寂静。

      小师爷隐隐约约知道太守大人心中的答案了,有些胆战心惊、有些不敢面对、有些害怕戒慎、有些心痛不舍……有更多的有些、有更多的情感想要与这个冷绝的人诉说,却只是张了张口,脑海中浮现往日那个绿衣红袖的场面、那张决绝的脸、那句令他的心没有空间容忍心痛的话,眼神黯了下来,闭了眼、深深吸了口气,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左胸口,如同往日的闷、没有疼痛,庆幸的缩回身子靠在窗边,他已经不想去得知答案。


      右手依旧在左胸上,那里是心跳、也是那个秘密的地方。

      忽汗宝珠,虽碎,但秘密仍在,未解。因此小师爷一并将之带了过来。

      太守大人是忽汗人无疑,是皇室中人大概也没错,但确切的身份究竟是什麽呢?其实小师爷并不介意太守大人是什麽身份,多年前他来到祈府便注定是祈府的人了,但是太守大人自己的想法呢?一个人的根源不是那麽容易被抹去的,何况太守大人似乎也不曾忘了自己的本源,否则那件白貂披风为何还在?怕是太守大人不曾忘记过吧……


      掏出忽汗宝珠,小师爷将之捏著轻轻转动,一只栩栩如生的鹰翱翔於珠心之中,变化万千、气象高亢。这样一个昂然的纹饰是忽汗族的表象,却也是忽汗族皇室的象徵,鹰游於苍穹之际就如同忽汗人驾马大步於草原之上的豪气!这样一个崇高无尚的民族表徵应该是单纯的,为何会藏著秘密?宝珠是皇太后的遗物,这样一个女人家的东西能藏著什麽惊天动地的秘密?为何凶手大费周章地为此追至天国杀人灭口,但最後却将宝珠丢了下逃走?所为目的究竟又是为何?


      ──太守大人与此有关联──这是阿罗斯对小师爷的暗示,也是小师爷推测出来的结果。

      「……皇宫深深深几许……」小师爷看著手中的忽汗宝珠喃喃自语,殊不知太守大人已经睁眼凝视著他。

      太守大人双眸中难言的情绪奔腾,一种压抑将诸多的情绪压至心底,不泄露一点一滴。太守大人只是静静的看著小师爷,直到小师爷渐渐睡著……

      马车依旧辘辘走著,窗外孩童的声音已逐渐远去。太守大人这才将靠在窗边睡著的小师爷轻轻揽入自己的怀中,让他舒舒服服地枕在自个儿的胸膛上,不为人知的灼烫目光在小师爷脸上逡巡了一遍,良久,又轻巧巧地托起小师爷的下颔,缓缓地靠近自己的脸,直到小师爷安稳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在自己的脸上,带来一阵搔痒,然後……


      太守大人从来没如此做过,但却在今日的刻下他却打破了他以往的禁制。

      ──亲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小师爷的唇略温,柔软,带著一股甜甜的味道,让太守大人在唇瓣相触之间尝到了那似要甜入心坎里的滋味。一想起小师爷平日嗜甜如命,太守大人不由微微笑起,万分温柔倾注。


      然,不敢太过深入,怕惊醒怀中的人,太守大人浅尝则止却流连忘返,依依不舍地舔舐几下,让怀中的人染上自己情欲的色彩後才分开。

      小师爷全然不知情,太守大人却有一种得逞之後的快感与……被人窥见的恼羞成怒。

      「临!」低柔却微怒的口吻。

      祈临一惊,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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