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天 上————寒月

作者:寒月  录入:05-17

      「是……你是没说过……」只是我太笨了……

      哽咽的声音让男人以为小师爷就要掉下泪来,心一慌,忙伸出手要接,才发现小师爷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眼角有泪光,却怎麽也没有掉下来……

      他以为会错过的,原来是已经没有机会……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一紧,像是皮肤乾裂,带血的疼。然而,他还是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的原因,也许,是他从来都不想了解。

      「我……不饿了……」小师爷丢下这麽一句,步履蹒跚地走了。

      「去哪?」男人忍住想要追上的念头,只冷淡一问。

      「回房。」

      没有停顿、没有回头,第一次,他的小师爷这样背对他离开。

      男人望著那失落的背影渐行渐远,颓然地叹了口气,无声。经过这一番折腾,桌上的众多美食他已无心去吃,唤来一旁的婢女,道:「朋朋……将这些菜端去朋朋的房里。」


      小蓝与小红对看一眼,同道:「是。」

      她们家的太守大人就是这样,人前一副冷淡疏远,其实私底下对小师爷是很体贴很温柔的。只是方才的那场闹剧实在有些太过了……太守大人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还有,交代下去,叫几个男丁守在朋朋的房外。」男人说罢,拂袖而去。

      「朋朋,吃饱了吗?我们要收走罗!」小蓝问,像个大姐般的溺爱。

      「嗯,饱了饱了!」小师爷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

      「那麽你早点休息吧。」

      「嗯……对了!山月他……他去哪了?」别扭地问。吵归吵,其实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见他。

      「不知道,出去了。」小红一边收拾一边道。「我们做下人的怎麽好开口问。」

      「喔……」有些失望,微笑的脸蛋已经垮了下来。

      「那我们走了,你好好休息。」

      「嗯……」

      「对了,大人特别吩咐过你不要乱跑,外头已经派人守著。这是警告。」临去前小红丢下这麽一句话,小师爷霍地站起身,神情戚然、不可置信。

      多年前,他也听过这麽一句话,结果换来的是一滴眼泪和不再说爱!

      『这是警告。』当时山月是这麽对他说的,警告他不要再说爱。而这一次,山月又要警告他什麽了?他还有什麽可以让他剥夺的吗?

      连爱……都已经不说了啊……

      难道……连待在他身边都不被允许了吗……?

      三

      冬雪飘飞,满地苍茫,举目无人烟。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中卖力行走,一步一脚印,积雪中印著他小小的足迹,从城外绵延到城内。风雪之大,呼啸而过,刮痛他的脸颊,冻得红紫,全身畏缩在一件又短又小的白貂皮毛披风里。狂风暴雪撼动他小小的身子,他已经冷到分不出自己是在颤抖还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眼前白茫茫一片,除了他,没有其他生物。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家畜也没有探出头来好奇地看著他这个陌生人。

      屋檐上积雪之厚之重,承载不了地落了下来。一大团雪正好砸中他,沉重的重量让他不禁扑倒在地,刺骨到几乎麻痹的寒冷钻入他的披风里,让他咬破了嘴唇还是不禁逸出两声呻吟。


      浑身又痛又冷,眼前从白茫到黑暗,他惊觉自己就快要昏厥,忙又咬唇激起疼痛来提振精神。可不如他愿,全身冻僵的他连嘴唇也冻僵了,就算咬得破皮流血了,血很快凝固、疼痛也只是一瞬,不足以清醒他的神志。


      他……要死了吗?

      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之後重重吐出一口气,终於昏厥过去。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有人在他耳边唱著歌。

      是他熟悉又悲伤的歌。

      一直在梦里缭绕……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苍苍……』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再次醒来,这首歌一直被一个稚嫩的声音重覆唱著。身体躺在一个非常温暖的东西上,全身不再僵硬冰冷,反而暖呼呼的似要将自己的心都融化了。那道童音就在自己的身边一直唱著,有时会伸出那嫩嫩的小手摸摸他的额头,像是怕他一个不小心又发起烧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童音持续唱著。

      心里有个地方破了洞,流出热热的东西来,有点痛,痛到想掉泪,却忍不住想笑。

      眼睛缓缓睁开,一颗小小的头颅好奇地挤在他的上方,见他醒来咧开小嘴,大眼弯弯,高兴地大叫:「你醒了!有没有哪儿痛痛?肚子饿不饿?」

      大眼的主人长得很可爱、清秀,一头及肩的发丝柔柔地散了下来。莫名的心动,也许是发现自己被救了一命的感动,他伸出虚软的手拉了拉,触感十分好,不禁又顺著发丝抚上那张红扑扑的脸蛋,柔滑稚嫩,如凝脂。


      「咦?为什麽不说话?」大眼眨了眨,对於脸上的抚摸不以为意,反而更贴近地蹭了蹭。「你不会说话吗?」

      他摇了摇头,收回手,小人儿扶他支身坐起,这才发现他身在一个华丽的房间内,躺在铺著紫貂皮毛的床上,房内还啪啪地烧著炉火,平添几分暖意。

      而眼前有著大眼的小小人儿衣著却十分普通,一件小棉袄便打发了,怀里抱著的是一件白貂披风。

      「这是你的吧?它又短又小,你已经穿不下了呢!」

      他一见,本无力的身体顿时惊聚起力量,忙抢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小小人儿愣了一愣,又笑道:「我没有要跟你抢,那是你的啊!啊,肚子饿了吃块芙蓉糕好不好?很好吃的!」说著,小小人儿跳下床,攀著桌缘,奋力将桌上的精致甜点给端了下来,递到他眼前,现宝似的,一双大眼亮晶晶的。


      他犹豫了下,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甜香的滋味化开,连心都柔软了起来。

      「很……好吃……」轻轻脱口,清清冷冷如冰雪剔透的声音让小小人儿眼睛一亮,凑上小脸兴奋地道:「你的声音真好听!像玲珑耶!」

      他第一次听见别人的赞美,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也对小小人儿道:「你……你也长得很可爱……」

      「啊?真的吗?可是临哥哥老是说我像麻雀,又吵又矮小又平凡!」说起那总是以欺负他为乐的临哥哥,不禁嘟著嘴,愤愤地咬了一大块甜糕。

      「小笨蛋,我听见你说我坏话了。」

      一个少年推门而入,身後跟了一个婢女。少年面貌英挺,虽仍十分稚气,但不难想像十几年後他会是如何翩翩美男子,倾倒大家闺秀的芳心。

      「临哥哥!」

      「小笨蛋,又偷吃甜点了?」让婢女放下食物出去,少年伸手将小人儿的嘴角的糕屑抹掉,敲了敲他的头,无奈笑道。

      「肚子饿嘛!」小人儿拉著少年往床边移动,「你看你看!他醒了喔!」

      少年一见床上的人,一抹惊豔之色闪过,接著礼貌地问候:「在下祈临。我想这只麻雀还未跟你自我介绍吧?他叫朋朋,祈朋。」

      床上的人盯著少年许久,然後将目光移向被少年抓著的小人儿,幽幽吐出:「关山月。」

      「关山月?很壮阔的名字。」少年笑了笑,「我们都还没吃,一起用餐吧。」不是问句,少年特殊的身份早已习惯这样的命令,语气却柔和得让人不能不接受。

      「一起吃一起吃!」朋朋拉著关山月下床,帮忙摆了一副碗筷在他面前,「大厨做的东西很好吃的!」

      关山月的双瞳隐隐有著笑意,却不发一语,被动地任朋朋将一切张罗好,看著那双小手忙碌地为他挟菜添汤,一张小嘴还不时唠叨著:「山月要多吃肉才好喔!」

      一旁的少年优雅地落了坐,迳自端过朋朋仍空空如也的碗,扳回他红红的脸蛋,道:「你够了吧?山月的碗已经堆的像座山了,你一口都还没吃呢!」

      「嘿嘿!」朋朋心虚的笑了笑。

      「别跟我说你吃不下,我可是会生气的。」少年添了白饭给朋朋,话里警告味十足。

      朋朋垮下小脸,捧著被塞到手里的碗,委屈地道:「可不可以……」

      「不可以。」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知他性子的少年给打回,「呐,鸡腿给你,吃完才可以吃甜点。」

      「呜……」朋朋拗不过少年,只好可怜兮兮地咬著鸡腿,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吃完。

      一旁的关山月看著不著痕迹的笑了,表面上依旧一副清冷。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童稚的声音入耳,莫名的歌谣轻快,关山月再次醒了过来,朋朋正在案前掰著甜糕吃,嘴里哼著的正是他方才梦中听见的歌曲。

      朋朋怎麽唱都只有这几句,似乎只学会了这些句子。看著朋朋摇晃的背影,关山月的心则是莫名的激动,那童音声声钻入他柔软的心底深处,撩拨著被遗忘、被丢弃的一个回忆,只有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的真相。


      「你怎麽会唱?」关山月清冷的声音自背後响起,朋朋停下掰著糕点的动作,转头看关山月,正是见到关山月已经醒来斜倚在床柱上了,一双黑瞳载满了许多朋朋不懂的情绪。


      朋朋没有在意,只是露齿笑著:「我找到山月时,山月嘴里就这麽唱著啊!不过……始终只有这麽几句呢……山月不记得後头了吗?」末了,有几缕疑惑。

      关山月沉默了许久,缓缓地垂下眼帘,「不记得了。」

      过去的记忆只有一片白蒙蒙的光景,看不清的真切隐藏起来,是因为真的忘记还是不想记起?他不晓得。

      「那山月为什麽会昏倒在路上呢?」

      「……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走、往前走,为了什麽他不知道,就如同空白的记忆,连欲往何处也不晓得。

      「不晓得?山月失忆了?」朋朋丢下甜糕靠了过去。关山月没有闪躲,任他黏在自己身上,依旧是同样的答案……

      「……不知道,也许吧。」

      「啊啊!没关系,以後有朋朋陪你!」朋朋的笑颜灿烂,以致多年以後他成人了,始终记得。

      相遇的这一年,关山月十岁,朋朋八岁。

      祈临是他们唯一的朋友,十岁。

      「朋朋、朋朋,夫子在找你呢!你在这儿做什麽?」

      祈临与朋朋是同一个夫子教的,明明该到上课的时间了,朋朋却不见人影,祈临也只好出来找他。哪知朋朋就蹲在书房外的一个草丛里,拿著一朵花,喃喃自语不知在念什麽,还每念一句就扯掉一片花瓣,举止实在是诡异至极。


      「没、没有!」朋朋被吓了一跳,忙将花儿丢掉,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一双大眼心虚地四处乱飘,就是不敢正视祈临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没有?没有你在这儿做什麽?山月还在等我们上课呢!」祈临说著,就要拉著朋朋进书房。

      关山月自从被身为世子的祈临救了之後,便以世子伴读的身份留了下来,幸好王爷有怜悯心,直到他十五岁还是将他留在王府里,也供他一起念书。当年朋朋也是以这个名义留下来。朋朋是一个孤儿,从小乞讨,一次因为惊动了王爷的座驾才被捡了回来,又因可爱动人让王爷王妃打从心底疼爱收了做义子。


      因此,他们三人现在是情同兄弟,一起玩乐、一起念书。

      不过最近朋朋有些奇怪,躲著关山月不说,连课也不上了,让夫子和王爷伤透脑筋。

      「我不要!」朋朋挥开祈临的手,又像只小鸡般躲回草丛里。

      「为什麽不要?」被拒绝的祈临也没有发怒,只是同他一起蹲了下来,柔声问。祈临是个温柔的大哥,对朋朋总是多般忍让,也总是很疼他,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让朋朋优先,自己只要在一旁看著朋朋幸福的笑脸他也觉得很幸福了。


      「我……我……」朋朋吱唔其词,一句话我个半天还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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